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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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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深灰色的。风呼啸着刮着，吹得皮肤疼，冬季的冷雨连绵不断地下着。
高璐璐一步一步的跟在爸爸身后上了车，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高智恒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白晃晃的车灯刺破了雨幕。车里压抑的可怕，只有雨刷还在不停的劳作着，“咚、咚”。
和车灯一样苍白的，除了高璐璐的苍白的试卷，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寒假开头。
就在几个小时前，让每一个学生都胆战心惊的家长会开始了。这次家长会的内容非常简单：总结学期经过，分析成绩问题。因此除了成绩优秀、表现优异的学生的家长，其他的学生父母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特别是一个家长给这场家长会更是雪上加霜。“哎呀，我孩子怎么成绩这么差呀……不争气呀……”
看着这位捶胸顿足、看起来快要气死的母亲，其他家长纷纷上前安慰。
“……才考了600多分，真是太对不起我啦……”
其他家长都沉默了。
而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的、孩子成绩排名退步200多名的高智恒，就更生气了。
餐桌上，妈妈先打破了沉寂：“考都考完了，还能怎样呢？吃饭吧。”
高璐璐小幅度地扒拉着饭粒，夹了一片牛肉放在嘴里慢吞吞的咀嚼着。爸爸面无表情地吃着鱼，妈妈看起来也很不开心。餐桌上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爆发。
陆妈妈终于受不了了，把筷子一拍：“都在干什么！发呆啊！”
高璐璐吓得一抖，她缩了缩脖子，筷子犹犹豫豫地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高爸爸把高璐璐的碗夺过来重重的放在旁边，吼道：“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别吃了！”
陆妈妈火冒三丈地一拍桌子，说：“你在发什么神经，高智恒！”
“考这么点分！还吃得下去啊？”高爸爸怒目而视。
高璐璐夹着尾巴准备挪到房间去，只听见餐具之间发出清脆的“啪”的撞击，地板被椅子划出尖锐的摩擦声，高爸爸怒气冲冲的从高璐璐旁边走过，进了高璐璐的房间。高璐璐只听见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些用透明包装袋装着的彩色徽章从房间里飞了出来，散落在客厅的地板上。卧室里还不断传来扔东西的声音，各种周边及包装盒也源源不断的被丢出来，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高璐璐蹲在客厅里捡着自己可怜的周边，一边捡一边往盒子里塞。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麻木的装着。怀里抱不下了，就塞到衣服口袋里。
爸爸还在数落着：“一天到晚不认真学习，就搞这些东西，难怪成绩这么差。全校总共就1000多人，只排了792名，在学校里明显就没有搞学习。语文112，数学78，英语101……也就这几门考的还好点。下次再拿这个分，你也不用想着去捡这些东西了，放假了就上辅导班去吧！”
他走进主卧，“咚！”，把门关上了。过了几秒，又打开门从里面丢出来几个飞偏了的人物徽章。
“我的谷子……”高璐璐站在房门口欲哭无泪的想。
她抱着东西回到卧室，看着歪在桌子上、挤在书本夹缝中生存的黑骑士手办，默默翻出手办的盒子，把黑骑士放了进去，藏在夏季的衣服下面。又仔细整理着盒子，检查看其他谷子们有没有破损，并分门别类的装好，一并收到衣柜的角落里。最后，她在桌子前安静的坐了好久。
高璐璐和爸爸妈妈因为这些谷子——也就是周边，发生了不少争吵。以往对她发难的是妈妈。璐璐有时候会想，看来爸爸还是支持我的。爸爸从来不对她买这些东西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爸爸也在自己热爱的事物的路上不断努力着。只有妈妈会埋怨她乱花钱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垃圾，经常一生气就给她丢出去。每次跟妈妈吵完架之后，高璐璐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错了。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成绩不够好，所以妈妈才会这个样子。久而久之，高璐璐每当买回了新的谷子，在快乐的拆开了盒子后，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开始担心要怎么应付妈妈的追问。所以有时候高璐璐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就只有拿到的那一秒是开心的。”但每次爸爸发现了，都只会说：“快收起来，别让你妈看到了。”幸好手办没有被摔到地上，不然肯定会坏。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学习了呀……
高璐璐的书桌上只放着一个学期以来层层叠叠的课本练习本试卷，二次元的色彩淹没在了黑乎乎的校服下面。她多么希望有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肩膀，听一听她的心里话，让她感受一下这世界还有爱和温暖，这将是对她最好的理解和安慰方式。但是她的爸爸妈妈把他们自己也关进了房间生着闷气，满屋子的空气寂静极了。漆黑的夜空中传来滚滚雷声，树叶在风中瑟缩着，窸窸窣窣的响着。雨水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留下一道道泪痕。
但是无论怎么样，忽然有一天，新春歌曲就在街头巷尾的店铺音响里传了出来，中国结、红灯笼也摇摇晃晃的在街头悬挂起来，街头巷尾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息。时间一转眼就到了过年。
自古以来，过年时，不管发生了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大人们都会说：“这大过年的，算了”。因此，高璐璐的让人不满意的成绩也就被爸爸妈妈轻轻揭过。毕竟大过年的，当然是一切过年要紧。
中国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到来了。高璐璐也兴奋地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炸酥肉炸鱼圆、蒸排骨蒸鱼蒸肉蒸南瓜、买菜买饮料买零食买水果买衣服……总之，采购、准备年货，就是不断地买买买，以及吃吃吃。
高璐璐的宝贝谷子们也终于能重见天日了——当然，仅限于在她自己的卧室里。高爸爸和陆妈妈还不允许她把这些东西摆在客厅。不过这又算什么呢？璐璐的书桌、床头、衣柜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谷子。三个大棉花娃娃在床头，分别是《星河》的米娅、《狂欢夜》的黎薇和《逃跑熊猫》的萧瑟。衣柜上挂着痛包，里面装着剩下的明信片、手帐本和各种材质的挂件。亮闪闪的流麻砖摆在书桌柜子的第一层，第二层是大小不一的金属徽章，亚克力立牌占据了较高的第三层，最顶上是花哨的色纸和懒惰的趴趴毛绒玩具。卡洛的杯垫放在桌子左上角，为数不多的几个手办耀武扬威的占据了剩下的格子里——其中最显眼的还是当属黑骑士。它是杨轩这个资深二次元为了回报高璐璐的“传授之情”，送给她的礼物，现如今几乎快要绝版了。杨轩说：“这名黑骑士是漂洋过海而来的，我收藏了他两年有余。如今就割爱给你了。”因此高璐璐十分爱惜这个手办，时不时就会给它擦擦灰。
“高璐璐你快出来，一次性筷子和碗还在超市里。你去买，一会就要用啦。”妈妈在卫生间里洗拖把，水声哗啦啦的听不太清。
爸爸走了过来：“我和她一起去买，顺便看看还差些什么。”
爸爸敲了敲高璐璐的卧室门，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还在搞？差不多得了。挺好了。”
高璐璐正在给墙上贴海报和拍立得。她说：“马上就好，等我换下衣服。”
春节时的江汉路上，商铺之间拉起了高高的彩旗。蓝色、黄色、白色，最多的还是鲜艳的红。路边一排排、一串串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晃着，许多小摊贩推着车兜售各种过年的零七八碎——对联、福字、剪纸，还有糖葫芦和各种小吃。鲜花也成筐成筐的摆放着让人们挑选。
爸爸对璐璐说：“初一的时候爸爸要去园博园工作，要办一个手工集市。到时候你也来玩。”
“那妈妈去吗？”璐璐问。
“她去不了，下午你姑姑要来。”
高璐璐有点不开心：“那堂哥、堂弟来吗？”
“不知道呢。”
初一早上，高璐璐出门前，把手办藏到了衣柜最上面，紧挨着棉絮放着。关上柜门，高璐璐想了想，把卧室门也关上了，上了锁，钥匙塞到了口袋里。
下午五点，高璐璐和爸爸一起回家了。她这一天玩的心神不宁，总是忍不住担心自己的谷子们。
急急忙忙的推开家门，高璐璐一眼就看见堂弟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还模仿着动画片中的人物，用手指比成枪，嘴里发出“biu、biu”的声音，屁股在沙发上扭来扭去，仿佛要拧成一个大麻花。啃了一半的巧克力随意的被丢在茶几上，黏糊糊的被空调热化了，地上一堆橘子皮瓜子壳，好几瓶饮料也开了封放在地上。
姑姑端着茶，训斥着：“你不要再这样搞了，再搞我就要打你了……”
高璐璐翻了个白眼，想：“也没见你真管啊。就长了张嘴。”
妈妈说：“快喊人呀高璐璐。”
高璐璐心里正在担心她自己的事呢，敷衍的笑了笑，说：“姑姑新年好，姑夫新年好，堂弟新年好。”
姑姑的脸上褶子绽放成了一朵灿烂的花，递过来一个红包：“哎呀新年好呀高璐璐。期末考试怎么样呀？多少名？”
高璐璐的脸都笑僵了：“还行吧，就那样。”
陆妈妈说：“哎呀快别提了。”
爸爸连忙打圆场：“她考的不行啊，大过年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期末考的可好了。我语文考了95分，数学考了86分，英语考了89分。”堂弟在旁边嘚瑟的说，嘴巴翘得仿佛顶天立地——还残留着脏兮兮的巧克力酱。
高璐璐气得要死。小学三年级和初中有什么可比性。她当年各科成绩就没下过95分，八十几分有啥好得意的。但是无论怎样，她还是应付的夸了两句：“那不错嘛。继续努力。”
说完，高璐璐就心急如焚的去看她的谷子们是否还完好无损了。
幸好，门是锁着的。没有人进去过。高璐璐长舒一口气。她十分放心的去储藏室了。昨天刚买的果冻放哪里去了？
开心果、牛奶、糖果、饼干、薯片……正当高璐璐在储藏间里和各种年货展开搏斗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啪叽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不知怎么回事，高璐璐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客厅的嬉笑谈天、电视上不断回放的春晚节目、窗外绚烂的烟花、呼呼运作的空调风扇，热闹与喧嚣在那一刹那都被抽离。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万籁俱寂。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冲到了高璐璐卧室门口。哭声、训孩子声、打孩子声霎时间层出不穷。
高璐璐挤过几个大人，看见了让她窒息的一幕。
她尖叫起来：“我的手办！”
只见可怜的黑骑士倒在地上，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高璐璐崩溃的冲始作俑者怒吼：“你干什么！这个绝版了你知不知道！”
她小心翼翼的捡起断开的手办，试图把它拼回原来的样子。
姑姑说：“哎呀这大过年的，断头断腿的多不吉利呀。”
姑夫说：“赔一个给你行不。”他使劲抽了一下堂弟的屁股，说：“谁让你乱动姐姐东西的。搞坏了吧，看你怎么办！
小屁孩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拿起来看了一下……”
妈妈说：“再买一个新的吧……”
爸爸一时语塞。
高璐璐烦躁的说：“这个绝版了，还是同学送我的。很贵的！”
“都出去都出去！”高璐璐把小孩往客厅里撵。
……
陆妈妈讪笑着说：“大过年的，坏了就算了，赔啥赔啊，一家人说这干嘛……”。
高爸爸也赶紧说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别听小孩乱讲……”。
姑姑冲陆妈妈笑着说：“哎呀，我再给她补个红包，这事就算揭过了啊，妹妹……”。
爷爷哄着堂弟，对姑姑姑父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呀……大过年的，把小孩弄哭了……”
奶奶念起了“碎碎平安过大年……”
高璐璐在房间发了很久的呆。
杨轩送给她的黑骑士被摔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她感到一阵失落，还有些伤心。杨轩送给她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的保证她一定会保护好这个手办，但她现在却拿着几个破块块了。外面的嘈杂闹声还在继续，不过已经与她无关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上□□找周棠诉苦。
“大人觉得钱能够买到所有东西。”高璐璐发信息给周棠。
周棠安慰她：“算了，大人就是这样的。”
高璐璐抱怨道：“我怎么跟杨轩解释。”
“家里亲戚弄坏的，不关你的事，友谊在我们心中。OK？”周棠知道这句话对高璐璐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她也想不出别的。
高璐璐睡着了，模模糊糊间，似乎有个黑影进来又出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吃晚饭的时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高爸爸走了进来：“乖璐璐，你看看这是什么？”他递过来一个面塑，“像不像？”
黑色的斗篷被风高高的吹起，银色金属的头盔上雕刻着繁复的意大利浮雕，盔甲和皮带勾勒出健壮的躯干，手持着一把闪烁着光芒的宝剑，脚边蹲着一只威风狮鹫，似乎马上就要冲锋。这是一个黑骑士面塑，它与摔坏的手办并无两样。高璐璐看着这个面塑，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最后只能咧嘴露出一个又笑又哭的样子。
“爸爸你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高爸爸期待的看着璐璐，说：“别生气啦，起来吃饭了。”
高璐璐气呼呼的抓过面塑往地上一摔：“再像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不喜欢这个！走开！”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你是不是也觉得没必要让他们赔我！那个小屁孩甚至都没给我道歉！”
爸爸愣住了。他捡起面塑，默默的出去了。看着手中摔坏的面塑，高爸爸心中同样充满了无奈和愧疚。他明白女儿是多么喜欢那个手办，而这个面塑虽然相似，却无法带来同样的情感和回忆。而他，又何尝不珍惜每一个自己亲手捏出来的面人呢？
手办的碎片也不见了，不知道去哪了。高璐璐失望地想着。她知道那个手办再也回不来了。补送的红包虽然鼓鼓囊囊，足以买一个崭新的手办，但却弥补不了黑骑士在她心中的独一无二的地位。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黑骑士就是独一无二的。高璐璐想。或许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能记着那个手办的模样，和它发生的所有故事，把它深藏在心中了。
很晚很晚了，高璐璐也终于觉得饿了。她轻手轻脚地出去找吃的。冰箱里放着一个完整的小蛋糕，上面点缀着草莓和蓝莓，还有切好的烤鸡和汤圆。
微波炉嗡嗡地响着，发出温暖的橙色光芒，橘红色的烤鸡在里面转呀转。高璐璐端着冒热气的汤圆，一口汤圆一口蛋糕。汤圆是黑芝麻的，咬上一口，流出滚烫的馅儿。“叮——”烤鸡好了。再来一瓶冰可乐。
回卧室时，高璐璐鬼使神猜的走到了书房门口。一个面做的手办鹤立鸡群地站在桌子上。它既不是pvc的，也不是宝丽石的，更不是树脂的，只不过是面粉而已。在它的周围，还围绕着“猪八戒背媳妇”、“贾宝玉和林黛玉”、“八仙过海”、“平安妈祖”……在月光下，黑骑士和其他面塑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这是高智恒第一次尝试制作二次元的面塑。
它又被爸爸重新修补好了。高璐璐想。有这么多传统面塑人物作伴，它或许会觉得很有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