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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笙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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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我大三岁。大学刚进校时,是我的直系学姐。
学校有老生带新生的传统,是她领我走进校门的。我还记得见她第一面时,她戴着白口罩,九月的太阳很毒,她打着一把遮阳伞,从接驳车后绕过来,小跑着走向我。
其实,我在车上就注意到她了。
带新生的学姐有十七八个,成堆儿坐在墙角的阴凉处。接驳车转弯时,大家举着学院的牌子“噌”一下站起来,争先挤到下车的路口。
她背着身,好像在忙,总之慢了半拍。
这半拍落在我眼里,心里,成了我大学四年,一道说不清的秘密。
当时接新生的场景挺滑稽的,好像工地门口招工人的工头,举着明码标价的牌子:“二百一天!走不走!”
“走。”待车停稳,老师在最前面的座位冒了半颗头:“下车吧孩子们。”
话音刚落,全车的人和行李开始躁动。车身轻微摇晃,我的靠背被后座起身的动静推了推,我顺势往前挪了半个身位。
我不大喜欢这样的拥挤和争抢,我习惯等大多数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动身。
所以,我抱着书包,膝盖顶着行李箱,怀里还塞了个□□熊玩偶。我安静地,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
喧闹,燥热,树底下微不足道撒了几抹阴凉,学姐穿着红色文化衫,昂着脖子叫学号,新生拖着行李,眯着眼找学院标识。
乱糟糟的人群里,我又看见她了。
她好漂亮,好有气质,土土的文化衫也穿得很好看。她穿着黑色西裤,衣摆松松扎进裤腰里,头发垂落一侧,染了灰白色的挂耳染,总之,人群里特别显眼。
我那时候偷偷祈祷来着,我希望她就是学院派来接新生的姐姐。
上天好宠爱我,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拎着箱子下车,竖起耳朵在四面八方的叫喊声里捕捉我的学号。
忽然而后一声“二百三十六”,我急切回头,和她对上那一秒,世界突然静下来了。
她打着伞,小跑走向我,边走边确认:“你是二百三十六号?景然?”
太阳太大了,我睁不开眼,于是抬手挡在眉毛上,点点头:“嗯。”
她把遮阳伞往我的方向偏了偏,接过我的行李箱:“走吧,我带你进去。”
我又点头:“嗯。”
她左手拉着箱子,右手举着伞,右后方半个人的距离,跟着低头默声走路的我。
我这个人一直这样,心动时就会笨嘴拙舌,甚至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她见我走得慢,于是也缓了缓步子和我肩并肩,有意搭话似的:“你是西安来的?”
“是。”
“我看表格里写着你需要隔离,我先带你去办学生卡,然后送你去36号楼,好不好?”
“嗯。”
我紧张死了,嘴巴不受控制,喉咙哽住似的发不出声。
学姐笑了:“你怎么只会点头?”
“没有没有。”我赶紧摇头证明我身体机能没什么问题:“就是路上有点累了,所以,困。”
我这样打马虎眼。
学姐轻声笑着,换了个手打伞,行李箱被换到靠近我的这一侧,我很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却听她说:“手有点酸,你走我这边吧,这边晒不到。”
“噢,好。”我点头,从她身后绕了半圈,又靠在伞底下。离她好像更近了。
近到清清楚楚听见她说了声:“你还挺可爱的。”
……
那年,我被独自隔离在36号楼,和不认识的人住了五天。
我记得那栋楼没有空调,老式风扇晃悠悠转着,刮着不起作用的风。我头一次离开家人 ,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心里本来就忐忑,加上学校配给的“隔离餐”特别难吃,我水土不服,总在夜里偷偷哭。
一起隔离的同学睡得很早,屋里一关灯,我就悄悄下床去楼道的窗台那里站着。月亮不太圆,我好难过。
我想给家里打电话,但是怕她们担心我,就在群里扔了一句:“我睡觉喽”,看着我妈回的表情抹眼泪。
这时候,学姐消息弹出来,问我:“睡了吗?”
我还没回复,她打电话过来了。
我还挺不喜欢别人突然打电话给我的,但是她除外。
我赶紧沫掉眼泪,吸了两把鼻子,接起来:“喂,学姐?”
“还没睡?”
“嗯。”
“不开心?”
“……嗯。”
“下楼,给楼管说一声,我给你送冰激凌吃。”
“什么?”我心里一惊,自窗台往下望了望,楼下的路灯圈着一个安静的影子。
白口罩,白色衬衫,身影高挑,手里拎着一袋雪糕。
是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