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手握剧本后》荒叙

73、白面馒头

　　被称作“大哥”的人不耐烦地从外面走进来，沈宁禾抬眼看去，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就在腰间裹着块没比这些被子好多少的破布勉强遮羞。

　　而周围，或坐或爬着十来个孩子，小的不过三四岁，大的也只有十岁左右。

　　沈宁禾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这里头不论男女都是光头，但男孩都和这个“大哥”一样只裹着下身，女孩们都好好穿着衣服，虽然也很脏，但至少不破。

　　“你醒了。”

　　沈宁禾：“嗯，他们叫你大哥，是你救了我？”

　　男孩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小九偏要多管闲事，那么多官兵追你，一看就是个麻烦精。”

　　沈宁禾也不反驳：“那我也随着他们叫你一声大哥吧。”

　　男孩黢黑的脸上不自在了一瞬，“随你。”

　　一个小女孩缩着脖子，悄悄看了周围人一眼，确认大哥没真生气后才凑过来盯着沈宁禾的脸道：“姐姐，你真白。”

　　沈宁禾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现在这张脸虽普通，但一身皮肉却是精细养出来的，更别提还有那么多官兵追她，寻常人一看就躲得远远的。

　　偏偏这群孩子，分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把她救回来。

　　那个大哥不过看着嘴硬，要是真心狠，直接带着那个小九走就行了，哪里还会把她带回来。

　　见沈宁禾不说话，小女孩自顾自道：“姐姐是饿得说不出话了吗？小九这里还有攒了好几天的半块窝窝头，给姐姐吃。”

　　说着，小九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半个窝窝头来，上头又黑又脏，甚至都不用咬就能看出来这窝窝头又硬又干。

　　沈宁禾看着周围瞬间盯上这半个窝窝头的饿得发绿的眼神，她轻笑一声揉了揉小九的脑袋。

　　“姐姐不饿，你吃吧。”

　　这话是真的，沈宁禾逃走时服下了一日丸，是凝珏给她保命用的东西，一旦服下后，只要这个人还有一息尚存，无论多重的病顷刻间就能和常人一样。

　　但代价是一日过后，此人必死无疑。

　　或许是沈宁禾体内的毒更厉害，她服下这一日丸后只跑了半日就渐渐力不从心了，甚至现在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算算时辰，她只剩下六个时辰可活。

　　“把我扔出去吧，我死在这里会连累你们。”

　　小九闻言急忙把只舍得吃一口的窝窝头塞进怀里，她拉住沈宁禾的手：“不走，我们都是大哥捡来的，我少吃点，不会饿死的。”

　　沈宁禾怜爱地看着小九：“不是吃食的事，我命不久矣，若死在外边死便死了，若死在这里，恐怕会有人将我的死怪罪在你们头上。”

　　站在出口处的男孩终于动了，他一脸严肃地走到沈宁禾面前：“你做了什么事让那些官兵追杀你？”

　　沈宁禾沉吟片刻，笑道：“若我说是因为刺杀皇帝，你们信吗？”

　　周遭顿时安静了，就连小九都捂住了自己的最双眼瞪大看着沈宁禾。

　　“若你说的是真的，”大哥板着脸仔细打量起沈宁禾，“那我便不会把你扔出去。”

　　“为什么？”这回轮到沈宁禾问了，方才她瞧着这大哥的样子，听见会连累她说他们时分明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扔出去，撇得干干净净。

　　不等大哥说话，周围的孩子们也纷纷道：“不走，你不走，你杀皇帝就是好人。”

　　“因为我爹、娘、我的所有的家人，都是因为皇帝死的，”这个被孩子们称作大哥的男孩罕见地露出一抹脆弱神情：“上一个皇帝在时，我们虽日子过得艰难，可到底还能勉强度日，后来换了个皇帝，我们盼着会来一个好皇帝，可最后我的家人都死了。”

　　“爹娘把最后一口粮食留给我，活活饿死在逃荒路上。”

　　“朝廷不是一直有拨下赈灾粮？”

　　“那是赈官老爷的灾粮，我们哪里分得到。”

　　“......”

　　沈宁禾哑然，可看着周围这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几条人命，她还是道：“就算你因为我刺杀皇帝愿意收留我，可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若死在这里，你好不容易救下来的这几个人，包括你自己一个都活不了。”

　　“我不怕死，”男孩皱着眉道：“我只是恨自己这条命不能为想做的事死，若我也能刺杀皇帝，就是叫我千刀万剐我也不在乎。”

　　“这不是怕不怕死的事，”沈宁禾只觉得自己跟这个大哥之间的沟通有问题，“我不愿意留在这里，行吗？让我死外边，我求你行行好，别让我死了又背上几条人命，我背不起了。”

　　“为什么是‘又’？你杀过很多人？”

　　“......”沈宁禾深呼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我就是杀了很多人，再不把我丢出去就把你们都杀了。”

　　男孩认真地盯着沈宁禾的双眼，片刻后，语气生硬道：“你根本没杀过人。”

　　这天没法聊了，沈宁禾干脆倒头一睡，不再搭理这个大哥。

　　男孩也不恼，只是默默叮嘱周围的人：“我出去找吃的，你们在这里躲好，千万不能擅自出去。”

　　见众人都点头答应，他才从出口爬了出去。

　　...

　　沈宁禾是被小九的哭声吵醒的，一群孩子围在门口嚷嚷着要出去找大哥，小九死死拦着门不让人出去。

　　“怎么了？”

　　沈宁禾说完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快哑了，刚才闹得最大声的孩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姐姐，大哥还没回来，我们怕他出事了。”

　　小九也哭着跑了过来：“大哥每次出去至多半个时辰，可今日都去了快两个时辰还没回来，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沈宁禾想了想，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大哥被什么困住了回不来，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沈宁禾都不希望是后面那种结果。

　　她先是安慰了孩子们几句，而后思索片刻道：“小九，有水吗？”

　　小九咬着脱皮干燥的唇摇头：“姐姐，我们已经三天没找到水了。”

　　罢了，沈宁禾想，她睡了一觉，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她撑着地面勉强爬了起来：“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找他。”

　　不顾众人阻拦，沈宁禾从低矮的出口爬了出去。

　　天色渐晚，沈宁禾看了看周围，这里应该就是每座城里的“穷巷”，房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巷子也是杂乱交错，沈宁禾捂着心口，朝孩子们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随着夜幕降临，沈宁禾一路走过来连半个鬼影都没看见，更别提找人。

　　正当她以为无功而返时，角落里一道微弱的声音拦住她。

　　沈宁禾拖着步子悄悄走过去一看，正是出门找吃食的大哥，只是他浑身青紫，脑袋更是几乎被血糊住。

　　男孩蔽体的破布都被人抢走，沈宁禾此时也顾不得这些，急忙想把人抱起来。

　　可才把男孩翻过身，沈宁禾就看见男孩手里紧紧攥着的半个白面馒头。

　　馒头上沾了灰，还有血，可沈宁禾却忽然反应过来，男孩是为了给她找这半个馒头，才变成这样的。

　　连小九手里都是窝窝头，说明窝窝头在他们眼里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了，大哥拼命要这半个馒头，只有可能是为了给她吃。

　　把人抱回去的路上，沈宁禾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不至于不知道回家的路。

　　她脚下跌跌撞撞 ，可手中却不敢有半点松懈，回去后，看着大哥这副模样孩子们顿时泣不成声。

　　那半个馒头被男孩死死攥在手心，沈宁禾咬着牙，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为什么......”

　　“你...快死了...我从没...吃过白面...馒头...死之前...想尝尝...你和我...一样...”

　　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强撑着半眯着眼看向沈宁禾，抖着手将手里的馒头递给她。

　　沈宁禾听懂了，男孩以为她和他一样，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一辈子到死都没吃过白面馒头，想让她在死前尝一尝。

　　可她跟他们都不一样，她是安和郡主，还曾是一国帝师！她...怎会没吃过白面馒头？

　　沈宁禾突然后悔了，她从前觉得自己救己都难何谈救世，可这个男孩，难道是什么天皇贵胄王公贵族吗？

　　他能为着这样一件事拼死，可她呢？她连试都没试过，就给这个国家的百姓判了死刑。

　　“对不起...”沈宁禾从他手里接过那块馒头分成两半，另一半，她递到男孩嘴边。

　　馒头应该放了很久，又干又噎还混杂着泥土和血，沈宁禾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和男孩一起将馒头咽下。

　　“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馒头...那该多好...”

　　看着男孩无力垂下的手，沈宁禾泣不成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若她早些醒悟，或许有不知多少像男孩这样的人不至于沦落至此，分明身居高位，分明有能力改变这些，偏偏她没有，为何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