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染春色》雪贝

1、第 1 章

　　“据说那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太祖高皇帝逃难到咱这儿，渴得快要死了。恍惚间，他得到一个白胡子老人招手，过去一看，原来是泉眼，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活了下来。泉眼出水也越出越多，变成了现在的龙潭河。”

　　“哇——”

　　“后来他便凭借这河水，扫平了天下。所以，我们这里，可是龙兴之地。”白胡子老头一脸骄傲地讲完，看看周围几个明显被折服的小孩，舒服地喝了口水。

　　“咳，等等，百里家那四个呢？今天怎么不在。”

　　“和他们姑姑在一块吧。”

　　另一边，几个村妇在水岸边的大石头上洗衣服，打上胰子，搓一搓，用棒槌敲几下，张开放在水里漂洗。

　　手上不闲着，嘴上也不闲着，最爱唠唠家长里短。

　　“百里家的小闺女前几天掉河里了，据说跟东郭家的两个小子有关系。”胖乎乎的妇人看着角落里说道。

　　“是呀，救回来的时候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不成了，但最后不知怎么，还是活过来了。”下垂眼妇人满脸神叨叨的。

　　东郭家的在角落里搓着衣服，听见村里人八卦她，啪地一声往河里扔了块石头，水花四溅。

　　“哎呦，你干嘛？！”

　　“那百里家的闺女痴傻得很，缠着我家儿子，谁知道她怎么那么贱，要死要活，跟俺们没关系。”东郭家脸色黑红，眼珠乱窜。

　　“啥？你有本事当着人家老子娘的面儿说这话，看人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平日里，村中的大家都看不过东郭家的尖酸刻薄，爱占小便宜，如今又让人找到话柄，可不得好好说道。

　　“就你们东郭家儿子多，穷得娶不上媳妇，连裤衩子都是破的。”

　　“什么娶不上，我们是要等好的，总不能百里家那种小傻子都要吧。裤衩子破？那是我家儿子们本钱足，撑破的！”

　　“咦，不要脸，不要脸。”

　　众人本来跟东郭家婶子有些距离，见她说话恶心，纷纷又将洗衣服的地儿往上游挪了挪。

　　既然说到百里家，那就简单介绍一下。

　　他家祖上传下来的田亩多，人勤快，在龙潭河村里算是富庶的。

　　只子嗣缘上有些奇特，百里婶子闺名司徒香兰，十七岁嫁过来，十八就生了个大儿子，村里人道她好福气，紧接着陆续来了六个闺女，村里人改道她儿子好福气。

　　百里药是最小的，司徒香兰怀她的时候已经三十有五。生产时难产，耗得时间长，孩子生出来发紫，好不容易救回来，大夫说以后脑子可能不太灵光。

　　好在家里重视血脉亲情，将人养得不错，圆圆的脸瞧着肉嘟嘟，大大的杏眼扑闪扑闪，睫毛长又翘，眉毛前浓后淡天然野生，嘴巴不涂自红，小巧的元宝耳配着乌黑浓密的长发，不是绝美，却也可爱娇俏。

　　虽然脑子反应慢，但生活完全能自理。

　　前几天好好一个人出去干活，不知道为什么落水，失魂落魄地被老渔翁夫妻送回来，发起高烧。

　　去城里的医馆诊治，人家说省点钱，回家好好伺候几天吧，没希望了。

　　村里的牛车听闻小药的情况不肯再拉，怕死在车上不吉利，影响以后做生意。

　　哥嫂只好将小药裹几层被子，放在门板上，轮流将人拖回来，泪抹了一路。

　　百里家姐姐们都回来守着，准备送最后一程。

　　没想到小药福大命大，隔天烧就退了，能吃下饭，身子渐渐好起来。

　　还告诉家里人，那天是东郭家的两个儿子试图非礼她，导致她情急之下跳入水中。

　　家里人一听，火冒三丈，立马跑到村长家告状。

　　可惜东郭家的两个小杂碎看见出事后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们爹娘不承认，还威胁说再追究，便到处宣扬小药不守妇道。

　　百里家人只好憋着一口气离开。

　　“哎呀！是谁偷袭你二狗爷爷？！”

　　东郭二狗走在小路上，他和大哥前些天惹了祸事出去躲躲，但后来听闻那小药并无大事，再加上身上钱花完了，所以大哥便让他回来探探。

　　没想到还没进村，便被人用木棍偷袭。

　　小药本在家中休息，可她身体好了，闲不住，便打算出来拾点柴火。

　　发现二狗后，她想也没想，就扔出木棍。如今，这股子勇气用完，上次被逼跳水的恐惧涌上心头，竟动弹不得。

　　东郭二狗发现了她。

　　“小药妹妹莫慌，大哥胆子小，还躲在城里呢，我回来拿东西。没想到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活得好好的，瞧着比以前更加漂亮了。如今只有我们两人，得好好亲香亲香，以后妹妹自然知道哥哥有多爱你～”

　　“呸——你，你，你——”小药想学村里姐姐们的骂人话儿，可努力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面对逼近的东郭二狗，她再次鼓起勇气，拿起木棍敲下去，却没有造成伤害。

　　反倒是二狗被激起了气性，蒲扇般大的手掌便要朝小药白皙娇嫩的脸上扇去。

　　“他娘娘的，又是谁敢打你爷爷？！”

　　百里金、百里玉、百里满、百里堂四个小的陆续从林子里钻出来，他们本来跟小姑姑分散开捡柴火，看到这边的情况，赶紧出来救急。

　　“哼，原来是你们几个小孩，毛都没长全，竟然想着飞了，看我教训教训你们。”

　　说着便走过来，与几个小孩战作一团。

　　百里家虽然有五个人，但都是女人和小孩，敌不过成年男子，逐渐落了下风。

　　眼瞅着小药又要被欺负，却见二狗背后多出个小山般的身影，像拎鸡仔一样把他提起来，又踹出去老远。

　　“哎呦呦，我今天是倒了八辈子霉，好汉饶命啊。”二狗躺在地上，疼得直嗷嗷。

　　看见阻止自己的男子，眼尾有疤，络腮胡，面色凶狠，身材孔武有力。

　　知道是自己敌不过的，便想逃跑。

　　东方春岂能饶他，从随身携带的筐里拿出绳子把人绑了起来。

　　扭头对百里药说：“姑娘，别害怕，我把他扭送到官府去，你赶紧和孩子们回家去。”

　　姑娘不说话，眼神木楞楞的，好像被吓坏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嘱咐几个小的。几个小的千恩万谢，并说会护送姑姑回去。

　　晚饭后，小药坐在屋里，有一针没一针地练习绣东西，她她脑子笨，不擅长干精细活儿，练了很久都没成果。

　　白天，她被小侄子们搀扶回家，在娘亲的安抚下大哭一场，精神方才恢复。

　　爹和大哥去衙门看看官老爷对东郭家两只狗的处理，顺便带了东西感谢救她的义士，现在还没回来。

　　“我当时怎么就傻了，应该当面感谢人家才对。”小药心里懊恼，线又在布面上缠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

　　嘭，嘭，嘭——

　　随着敲门声一起传来的还有三全婶子那独特的大嗓门。

　　“香兰，香兰在不在？俺亲戚给送了好些菘菜，也吃不完，来分你们家点。”

　　“唉，来了。”

　　没等奶奶出来，最机灵的小侄子百里玉便把院门打开。

　　“小孩子长得真快，一天一个样，‘金玉满堂’，这是哪个？”

　　“老二，属他最爱搞怪。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司徒香兰嘴上说着客气话，转手便将三全婶的菜篮子接过，让孩子放厨房去。

　　“咱快进屋歇歇。”

　　家里来了年长的客人，小药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去打声招呼。

　　来到厅里，两老婶子已经在罗汉床上坐下了，嫂子在炕几上新摆一壶粗茶，两盘零嘴儿，青枣和炒麻子，还未动过。

　　三全婶原跟百里家的两位闲聊秋收，看见小药过来便笑了：“身体已经好了？”

　　“劳婶子挂念，没什么大事。”

　　“我听说东郭家的两个混小子已经被抓进去还打了板子，想来以后不敢再欺负你。”

　　“嗨，别提那晦气玩意儿，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说吧，有啥事？”司徒香兰门清。

　　“小药过了这个年，有十八了吧，你们什么打算？”

　　母亲和嫂子对视一眼，便知晓三全婶的来意。

　　小药立在一旁，还有些懵懂。

　　司徒香兰斟酌着开口：“她婶子，小药啥样儿你也知道，俺们家已经做好了养她一辈子的打算。”

　　小药后知后觉三全婶是要给自己说亲，全身的血好像一下冲到脸上，烫烫的，想说以后要陪在父母身边不离开。

　　抬头看见嫂子，便咽下话头。

　　“都是当爹娘的，懂你担心，自然是妥帖人选。还记得我那嫁到隔壁村的远方表姐吗？”三全婶靠近了说。

　　“嗯，有点印象，是不是...前几年凤凰山上的那场意外——”

　　“对！唉，我那可怜的表姐和她丈夫一起走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如今要介绍的正是他。”

　　“哦，他打算入赘？这倒也可以试试。”

　　嫂子诸葛美娥听着不对劲，打断道：“三全婶儿，我们希望小药嫁出去，但也要适合，您说的这外甥，我隐隐约约听说，人挺凶，小药胆小，怕是不成。”

　　她话说得委婉，那邻村的村民言之凿凿，指明他在外面混，没干好事，得罪了人，祸及父母。

　　“那都是谣传，别瞎听。春儿这孩子，看着不好接触，其实最善良不过。”

　　婶子和嫂子聊得火热，小药搜寻自己的记忆，实在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

　　“人嫁过去，没有公婆需要伺候，没有妯娌需要相处，最适合小药了。”

　　三全婶细数优势：“春儿有铁匠手艺，挣钱养家不成问题。”

　　“唉，看不中我这外甥也行。只是香兰，你想养她一辈子，不问问孩子的意思？”

　　司徒香兰放下手里的麻子，捏捏衣角，唤小药过来身边。

　　“闺女，你自己怎么想？”

　　小药被问得猝不及防，她看看母亲，再看看嫂子，再看看三全婶。

　　其实，她一直想被当成正常人。

　　夜深人静，小药躺在床上睡不着，使被子盖住脑袋，什么都看不见，后悔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秋日的阳光恬淡绵融，小药和嫂子，三全婶一起去的邻村。

　　越走越近，心跳渐快，腿脚变软，甚至想掉头就跑。

　　东方春在工棚里锯木料，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有姑娘上门相亲。

　　听到屋外隐约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一走神儿，手上便多了道口子，不深。

　　他药都懒得涂，简单用布条缠住了事。

　　吱呀一声门打开，首先映入小药眼帘的是肌肉隆起的胸膛。

　　嫂子吓了一跳，赶紧捂着眼睛跑到一边去避嫌，嘴上还不忘埋怨三全婶。

　　东方春赶紧穿上衣服，看到门口的姑娘直愣愣地瞪着自己。嗯？难道前几天受惊还没好。

　　小药抬眼看到那熟悉的大胡子，突然意识到面前是遇袭时的救命恩人，父亲和哥哥后来去时他已经离开衙门，没来得及感谢。

　　她速速跪下，磕了三个大响头。

　　嫂子和三全婶过来，不明所以：相亲还用的着磕头嘛？

　　倒是东方春让小药起来，顺便解释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哎呀，原来是小药的救命恩人，这真是失礼了，什么东西也没带，回头我让我们家那口子再送过来。”

　　三全婶也开心，拿胳膊肘直拐嫂子：“你看看，两人多么有缘。还送什么东西，不是有句老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嘛。”

　　东方春听着不对，眼皮压下来：“你们过来感谢的，我可以接受，其他不要想。”

　　三全婶一拍大腿，挤出哭腔：“春啊，你老大不小了，还不娶亲，连个姑娘都不肯见，可怜我那死去的姐妹啊，家门不幸。”

　　东方春听到三全婶拿他去世的母亲做筏子，顿时脸色阴暗，不容分说，将三个人“礼貌”地请了出去。

　　小药本来就不好意思，又遇见相亲男人是救命恩人这种巧合的事情，直到被赶出去，还是懵懵的。

　　倒是嫂子有些生气，埋怨三全婶：“我看他如传闻中一样，脾气差，等把谢礼送过来，再无瓜葛。”

　　三全婶讪讪：“唉，怪我，怪我，没提前跟他说，没关系，我再给小药介绍个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小药闻言，连连摆手，说自己不着急嫁人。

　　三人回到龙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