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时刻》碧梧一片

8、第 8 章

　　颜思恒最早认识周寄霖，是在A市北区第一中学，那时候他已经是高三，是学校学习部的部长，理科班的尖子。高三学习部纳新时，教务处的老师给他推荐一个新高一学生，名字叫周寄霖。他对周寄霖的第一印象是沉静，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在学习部也并不爱与人多说话，但是所有的考试他都手到擒来。高中生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枯燥乏味，数不尽的折磨，但是他却乐在其中。唯一的乐趣是看科幻小说。那时候刘慈欣的《三体》正流行，在学生中间火得一塌糊涂，老师一旦发现，一定是没收，唯一例外就是周寄霖。他可以没日没夜堂而皇之看完这本书之后，仍然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学校计划让他冲击航大少年班。他的父母都在研究所工作，对此也很是支持。

　　有一次学生部会议，大家都在讨论下周学习计划以及开展班里结对子的活动，周寄霖仿佛置身事外，捧着一本《死神永生》，看得不亦乐乎。颜思恒看不下去，走到他跟前，“周寄霖，学习部是来做事的，不是你的图书馆，你要看。。”，话还没说完，周寄霖打断道:“书借给你看，就在这里看，我帮你做完你的工作。”他不容颜思恒反对，把书往他怀里一扔，拿出纸和笔，在那群讨论的人中间，一笔一笔制定出学习计划。每周一小时的学习部活动，颜思恒争分夺秒地看着，一头扎进那个浩瀚的星空，完全没有想的这本书对他，对周寄霖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航天梦，不就是从这里开始？

　　友谊不仅是宣之于口，更多时候是一种心照不宣。后来颜思恒去了A市航大航空工程，周寄霖高一毕业参加高考，顺利进入少年班。他们有时候会一起探讨问题，颜思恒发现自己这个学弟原来是很健谈，甚至有点跳脱。后来他曾问过他，为什么高中时候总是一副冷漠样子，如此不合群。周寄恒说，从小性子太过于调皮，医生说他虽然智商高，却可能有注意力缺陷，父母下了狠心整治，怕他难以集中思想，毁了一个好苗子，一心要把他纠正过来。结果可能是用力过猛，他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每天拼命压抑自己脑海中那些不停冒出的奇怪想法，久而久之，脑子里就剩下一件事情，学习，学习。直到大学稍微脱离父母的控制，才稍微好转。

　　再后来，周寄霖被学校推荐去德国交流，也是学的航空工程，他在那里一呆就是10多年，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直到去年应公司老总力邀，才决定回国。他最开始有回国想法的时候，给颜思恒发了邮件，两人互相交流了自己对于当前国内民用火箭的前沿技术，周寄霖才下定了决心。

　　这个师弟，多年的异国他乡，曾经内敛木讷的男孩，已经是蜕变为一个成熟的男性，沉稳，却也凌厉，这是顶端学术人才特有的傲气，它并不令人讨厌，而是一种令人心信服的力量。

　　周寄霖今天白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做完结婚的决定。他以为是公司的事情，谁知道他竟然是问顾小年。颜思恒笑道:“虽然你们年纪相仿，但是我得提醒你，她是一名单亲妈妈。我并不歧视单亲妈妈，只是寄霖，你迈出这一步，可是都想好了？”他知道，这位师弟笃定的事情，总是一往无前地执行。但是他父母对他的期冀，是每个为人子的人必须考虑的事情。情爱虚无缥缈，更何况这才是开端，如果能结束，还是结束为好。

　　并不是颜思恒觉得顾小年不配，而是他担心周寄霖最后并没有抗衡的能力，毕竟他花了很多年才从父母的控制中走出来。他更希望顾小年有一个稳妥成熟，深谙人情世故的伴侣。周寄霖沉默了好几秒钟，“她有点像我小时候。”

　　郑澜渊已经到达机场，他准备回B市。工作顺利结束，打开手机，是妻子发来的消息，说她计划这个暑假回国，希望能办妥离婚事宜。他关掉手机，望向落地窗外的飞机，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音，突然想起自己人生第一次坐飞机，是顾小年和他打电话说分手的那个晚上。

　　他出生普通农村家庭，大学时候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想一心一意完成学业，尽快工作。谈恋爱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虽然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渴望，哪个青春正茂的男孩子会不想呢？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没有立业，没有资格。家庭是他心底自卑的来源。助学贷款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他能感觉到周围有女孩子对他投来青睐的目光，但是稍微从旁打听到自己的家世背景后，便无人问津。他也习惯了不去看别人，认真做好协会的事情，然后就是一刻不敢懈怠地学习。每年的奖学金他都榜上有名，至少学费的问题能解决一大半。

　　大三开始，他越发忙碌，还要外出找实习，登山协会纳新后，他便逐渐把任务给了学弟学妹。自己偶尔带队，也是一种放松。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子闯进自己的生活。她的眼里满是他，每次都紧跟在他身后，他说的任何话，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在队伍里总是要充当开心宝，什么话都能被她说得很有意思。你问她梦想，她说要当桃花岛岛主，金庸武侠能给你讲上一天。你问她电影，她能给你从卓别林的默片讲到第六元素，脑子里天马行空，总是各种奇思妙想。别人在意的家世，财力，她好像从来看不到。

　　其实很久后他问过顾小年一次，她坦坦荡荡地说，遗传呗，爱看闲书闲片，看见什么都好奇，都想去一探究竟，她爸就是这样天马行空得空谈了大半辈子，怪不得老祖宗说空谈误国呢。后来品尝了生活的艰辛，怎么不知金钱的重要？现实早都把她的天真磨灭了一大半。

　　那天晚上的星空格外的美，她在帐篷外面守夜，这片露营地扎满了帐篷，来自他们学校的就有十多个，大家轮流守夜。他正望着星空，思考老师给他的建议，最好去读研，但是他不敢，他不能再让父母负担下去。

　　“学长，你干什么呢？”突然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过头，原来是顾小年。他心里突然有些有些开心，认真看了一眼星空，叫她也坐下来看看。

　　“我们老家是个北方的小城市，从早到晚都是脏兮兮的，我很少见到这样的星空。学长，你看过三体没有？我相信有外星人吗？我觉得一定有。”她距离靠他越来越近，他的心开始猛跳，她突然听见她说了一句:“学长，你转过来我跟你说句话。”他在想转过去的结果是不是就是他想的那个结果，心狂跳不止，但是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直到那个带着干燥温暖气息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他还仿佛在梦中。

　　后来的后来，他好害怕他看出他生活的窘迫，比如冬天永远只有一件外套，每次吃饭永远只点一个菜，可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也浑然不在意，一会儿把她写的诗拿给他看，要和他赛诗，一会儿又和他分享逃课去看了美剧，有多好看。他倒是侧面打听过她的家庭，普通家庭，肯定比自己农村家庭强很多倍，但是绝对也只是普通家庭了。

　　大多时候，他需要集中精力，可是她总是有很多精致的淘气玩笑要在他身上实验，他不胜其烦，告诉他那样极其讨厌。后来，好像她真的不再再做那些无聊的事了。他其实并没有带她做多少普通情侣该做的事情，吃喝玩乐都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学校，或者去爬山。但是她总能有新奇的事情和他分享。

　　合适吗？也许并不合适，但是他自己知道，爱入骨髓，不可控。

　　后来他去了B市实习，异地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是她在他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固执的提出分手。他每天都在规划他们的未来，工作已经步入正轨，所要面临的无非就是毕业先租几年房子。他却忽略了一件事，他过于专注自己的事情，吝啬到时间都很难分给她一点，在一起的时间，基本都是她围着他转，他走了，她自己面临学业上的压力，手足无措，跌倒了爬起来，却没有人在她身边听她的天马行空。

　　他攒了2个月的钱，买了往返机票，去学校找她。可是她只是一味掉眼泪，一定要分手。他气急了，心里想她一定是嫌弃我没钱没地位，女生的觉醒总是在某个时候，或早或晚，都要来。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好几门课亮了红灯，压力大，自卑袭来，找不到解决办法。他甚至没有去帮她，给她说一说该怎么办。终究是他把他的女孩弄丢了。

　　顾小年带着张秉谦回到家，已经9点，她让他赶紧洗漱睡觉，自己坐在沙发上，好好捋一捋这周出现的三朵桃花。果然，事情就不能想，现实马上啪啪来打脸了，微信几乎同时出现三条信息。

　　第一条，来自学长: 我已经到达B市，公司准备在A市开展新业务，回见。祝生活愉快。

　　第二条，来自孙教练:秉谦妈妈你好，你的衣服在我这里已经洗好，方便的话明天我给你送过去。另外是否有空请你吃顿饭赔礼道歉。

　　第三条，来自周寄霖: 澄清一下，我并不对男人感兴趣。

　　顾小年眼睛一闭，这家伙是顺风耳么？怎么全都听见了？哎在他面前算是彻底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