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黄浦江在逃鸽子

31、美梦

　　在跳入的一瞬间，如潮水般的恐惧和黑暗将何冬吞没。

　　极端的失重感让何冬瞬间惊醒，刺目的阳光蛰得她眼睛忍不住流泪，让她不得不将眼睛再次闭上。她感受到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因为刚从梦魇中醒来而出了一身冷汗，那种粘上杨絮过敏而又痒又痛的感觉还保留在脸上，或许脸上还看起来开水烫过的猪头。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明亮的室内布置，光线呈现炽白色，意识在一点点回笼。她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放着各种杂乱的东西，上面的一个陶瓷的杯子尤其占据着她的目光，杯子里还插着一个勺子，似乎是她自己不久前用这个杯子喝过什么。杯子暗蓝色的杯身上印着的卡通人物的图案的贴纸已经相当的斑驳，几乎看不出它本来的样子，整个贴纸已经是浅蓝色泛白的一团，其中勉强还能看到勾勒卡通形象的线条。

　　这个杯子就像是记忆的钩子，引出了许多记忆，何冬还没有好好整理这些脑子里逐渐清晰的东西，就听到门外传来母亲喊自己起床的声音。

　　对了，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周末，早上的计划里有陪母亲去菜市场买菜，而何冬她却睡过了头。在门外越来越没好气的催促声中，何冬一边顶着还有些僵的脖子起床一边慌忙应和。发懵的脑袋有些跟不上手里收拾的动作，她几乎是一步三晃地扑到门边去开门，然后被自己妈抓着就走了。

　　但她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周末和工作日的区别？在和母亲去菜市场的路上，何冬回忆起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但其中的细节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梦虽然光怪陆离，但给人的感觉真的很真实。就在她努力回忆之前的梦的时候，何冬遇到了一个人，是孙晓。

　　看着对方一脸愤怒焦急走过来的样子，何冬还是一脸茫然，只想着——自己应该是认识她。何冬就这么呆呆地立着，等对方终于走到自己近前的时候，她突然下意识地说：“你不是还在医院吗？”

　　“什么医院？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孙晓没好气道，但接着又说道，“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说吧，为什么翘了答辩？”

　　“答辩？什么答辩？”何冬一脸茫然地说。

　　见何冬一脸茫然的样子，对方的气不打一处来，掐着她胳膊上的肉就拉着她走。何冬痛得龇牙咧嘴，只得跟着对方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想求助自己的母亲，岂料她身边早就没了人影，只听对方又道：“快跟我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毕业答辩。”何冬听出来对方的语气很着急，于是她也莫名地觉得心慌，似乎自己真是有什么着急的事要赶时间。

　　在这一路上，梦里场景不断在眼前重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孙晓，最终来到熟悉的高校后门。梦里不可逾越的地方被轻松地一跃而过，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在何冬的眼前掠过，内心的兴奋让她感觉自己在重力很小的地方飞跃。就这样，她几乎是感觉自己是一路飘着跟孙晓到了所谓的毕业答辩的地方。明明她已经来得很迟了，但里面还是有许多人，这些人似乎专门在等她。

　　何冬感觉自己被万众瞩目，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唾手可得的猎物。她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各种表情，有人在发呆，有人有点不耐烦，有人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人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有一些人顶着何冬也说不上来的表情。这些人各种不同的神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个较为宽敞的室内空间里，有了这些人的装点，单调空旷的教室里显得别致了许多。

　　这么多目光聚集到自己的身上，何冬本应该感到局促和紧张，但她居然感觉自己并没有，看着这么些个人，她反而觉得像各种室内会出现的新奇装饰一样有趣味。不知何时她发现自己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堆材料，她就很自然地开始答辩，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阻滞，就像乘气球越过一条宽阔的河流。

　　抚着教室坚固的墙壁，何冬飘在半空的心才算是回到了肚子里，她长久地沉迷于这种踏实的感觉，感叹道自己真的回到了现实。她心有余悸地对身边的孙晓说起自己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梦里她总是被那个世界的规则所愚弄，被恐惧、焦虑和挫败轮番地折磨，还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还梦见你出车祸变植物人了。”何冬忍不住对孙晓调侃道。

　　“出车祸的是赵节，当时几乎全校都知道。她已经很不幸了，你当时还在场，做为同学你还拿这种事开玩笑。”孙晓看起来相当地不悦，语气冷冷地说道。对方严厉的口吻让何冬心里直发毛。

　　“什么？我们这个学校里真的有个叫赵节的吗？”何冬心中大为疑惑——赵节不是她梦中的人物吗？等等，她必须重新理一理思路了。为什么她对过往知道的是完全没有一点印象？这让何冬本来已经轻松的心绪变得凝重起来。但正当她想怀疑这件记忆里缺失的事时，赵节出车祸这件事的记忆细节就一股脑地涌现在她的脑海中，变得完备，甚至还有赵节出车祸的记忆画面。

　　得到清晰的记忆，何冬不安的心被奇异地抚平了，她重新展露了轻松的笑容，将之前的疑惑抛诸脑后。她讪笑着向自己的朋友孙晓说抱歉，然后就亲昵地挽着对方的胳膊离开。

　　但对方似乎并不想让她轻松。孙晓陡然问道：“你还知道你为什么差点没赶上毕业答辩吗？”听到对方的话，何冬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她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过往的记忆细节，但这不是已经是现实世界了吗？就让她留在这里，经历这当下的一切，就算这只是一个美梦。于是何冬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说完后，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滑稽的笑。

　　不知是不是被何冬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孙晓也卸下了绷着的冷脸，轻松一笑就自顾自走开了。孙晓走后，何冬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呆若木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仿佛如梦初醒，随即开始在学校里飞奔起来，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鸟又或是一只矫健的驯鹿，处于一种飞跃和跳跃之间的一种状态，在近地面的低空中像烛火一样轻盈地，跃动着前进。

　　她一瞬间有了逃脱了束缚的错觉，风冲刷着运动中的自己，就像在空气中游弋，这种感觉让她有些陶醉，就像饮了许多酒。只是好景不长，就在何冬沉醉于风中的时候，她突然在一次跳跃中失去了平衡，身体偏离了原本的运行轨迹，狠狠地栽进一片浓密矮小的灌木里。

　　好在她伤得并不严重，不过何冬这下冷静了不少。

　　她在这个世界说是宛若初生的婴儿也不为过，也许之前所谓的虚拟世界只是她的梦中梦罢了。虽说何冬自己在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看起来也怪怪的，但毕竟没有明显十分诡异的违反客观的异象不是吗？比之前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不是吗？

　　而且何冬想到这里的世界虽然不一定就是现实世界了，但很可能已经是比之前更浅层的梦境了，这不正说明情况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自己就要彻底从梦中醒来的前兆吗？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情就振奋了不少。但还有一个假设就像乌云飘过她的脑海，那就是——如果在之前那个世界的经历并不是梦，现在自己所处的世界也不是梦。那么这就只能解释为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将她自己投入扭曲的世界。这种猜测让她恐慌，因为如果是这样，她就不太可能会自然而然地靠等待就回到现实世界。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寄希望于那个应该与自己无冤无仇的那个幕后主导者放过自己。这样她自己获救与否就全在别人一念之间了，比煎熬地等待不知何时会醒的噩梦结束要好得多？只能说也许吧。

　　最终，何冬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经历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多重梦境，而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弱小无助地被人宰割。即便这里的一切可能只是她做的一个可能有希望回去的美梦。而现在，她要回家了。她一有了回家的这一想法，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一个路线，何冬见怪不怪，便按照这个路线回去之前的家里。

　　等回到那个家里，来迎接何冬的是之前的那个她的母亲。她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就拉过她的手问她手背上怎么有块疤。听到对方这么说，何冬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果然有一块烫伤疤，让她相当地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