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黄浦江在逃鸽子

1、开端

　　今天是六月二十六号，凌晨四点，在微弱的路灯下，突兀地杵着一个卖烤肠摊点。

　　在路灯的光芒透过昏暗又轻盈的晨雾，抵达地面时，终于让人窥见到白日的一丝喧嚣。

　　在路灯的光芒中，烤肠摊点的灯光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

　　夏天白日的灼热，经过夜晚的冷却被驱散了很多。但四周的建筑里依然还残留着热量，源源不断的向空气中辐射。

　　这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看起来并不冷静理性，反而焦虑不安。

　　微凉的空气中带着点水汽，显得清新怡人，引人贪婪地呼吸着这难得的凉爽。

　　天上的繁星已经隐去了它们迫人的光芒，预备为白日的喧嚣让步，也许只是因为太阳。薄薄的云气已经在蓝色的天幕下愈发明显。

　　只有月亮，依然清瘦，将站岗到最后一刻，与太阳的交接。

　　何冬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她的烧烤摊。一股名为热的味道总是萦绕鼻尖，里面混杂着绿化带里草木腐败的味道，油气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汗味，尘土的味道，水汽的味道。

　　她不时换一个姿势站立，左脚倒右脚地来回支持，脚下的油渍粘腻地黏在鞋底。

　　这是她几乎每天都固定要来的位置，旁边就有一个疏通良好的，下水道的窨井盖口。这是她专门挑选的位置，可以处理清洗产生的污水，方便又不至于让自己显得狼狈。

　　只要不下雨，下水道的气味就不会产生影响。

　　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飞鸟，在蓝色天幕下显得和谐。黑夜的天空已经褪去它浓黑的墨色，换上了稍显亮眼的深蓝色。整个世界都像浸泡在深蓝色的海水里。

　　也许是椋鸟，也许是喜鹊，又或者是麻雀。但不管是布谷，鸽子还是啄木鸟，都只是黑乎乎的一小片剪影，成为人们心中鸟的一个意象。

　　这是一条被精心修缮的沥青路，交通指示线十分明细清晰，路面宽阔平整。方向相反的车道被宽宽的绿化带隔开。

　　绿化带里不仅有大量浓密得透不进光的齐腰灌木，还有从别处精心运来的高大乔木。显得错落有致，密密丛丛，宛若林中，实际上只有一条。由于绿化带高出地面许多，以至于显得神秘，凛然不可犯。

　　尤其是白日之外，光线昏蒙的时候，总让人疑心里面会跳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因此，何冬总是避免在不是白日的时候来到这个地方。每当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以下的时候，她总要急忙收拾离开，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什么东西攫住。

　　若问她为什么不另寻地点，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这样做着。这里既没什么东西吸引着她，又没什么东西驱策着她，仿佛她生来就该这样做一样。就像太阳每日升起和落下，没有来由，却是铁一样的规律，没有人怀疑。

　　今天的何冬十分的不安，一直无法继续自己的睡眠，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夏日的闷热吧。她烦闷地结束这个休息的时间，来到每日摆摊的地方，提前开始做生意。

　　户外凉爽的空气让她给心绪平静了不少，往日觉得鬼影憧憧的绿化带也变得可爱了不少，那时她长舒了一口气。先把车停好，再将一些准备好的半成品拆好，打上燃气，将拆好的淀粉肠放上铁板上煎。

　　她将烤肠一个个码放整齐，仔细控制着火候，防止烤肠被煎糊，油脂的气味和着加热时的滋啦声扩散开来。现在还没什么人过来，也没有什么风。

　　何冬疑心自己是不是被遗留在了一个废弃的城市，不过所有正常工作的路灯提醒着她任然安全地处于人类文明之间。

　　凌晨四点半，终于有一辆汽车开始行驶在这被精心修缮的道路上。

　　专心煎烤肠的何冬被汽车驶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她不由得向来车望去。那是一辆黑色的车，还开着前照灯，何冬看不清车里情况。而放这辆车驶过的时候，她看到了车尾的车牌号是*****。

　　这个车牌号就这么通过眼睛闯入她的大脑，她无意识将这串数字记了下来。等到那辆车驶远，她才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突然意识到什么，何冬赶忙去看自己手边正煎着的烤肠，不想自己太过着急，反而将自己的手烫了一下。她赶忙关掉燃气，去处理自己的烫伤，忙活了好一会，她才重新回到自己手头的活计中。

　　这个时候已经早上五点了，气温虽然还不是很高，但刚刚露头的太阳已经变得耀眼，从视觉上已经传达给人骇人的温度。

　　何冬望着那太阳，不由得眯起了眼，将带来的遮阳伞打开，固定在摊位旁边。

　　不久，何冬迎来了她的顾客，孙晓。

　　何冬摆摊的位置在一所高校的后门，十分冷清。

　　孙晓是这所高校的学生，是何冬的熟人。何冬每次见到对方，对方头发十次有八次都是油且杂乱的，眼底总是有着标志性的黑眼圈。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孙晓的时候，对方张口就叫她卖烤肠的。然后付款的时候，对方手机上赫然显示的是*冬，于是对方说，“那我叫你冬子好了。”

　　何冬不置可否，只觉得对方有点太自来熟了。对于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她是没有什么戒心的。她想着，不过是顾客与小贩的关系。

　　自那之后，她总能时不时地遇见孙晓，而对方也会来她的摊前买烤肠，对方总是显得或许热情，这让何冬其实不太愿意遇见她。因为别人的热情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奇怪的是，这个地方总是没什么人的样子。何冬只对孙晓这一个人有印象，其他人在她的脑中都是空白一片，甚至连一个模糊的印象都没有。但她并不觉得不安，仿佛一切都本来就是如此。

　　她常常将这种感觉归咎于对方太过热情，以至于自己只能对她有印象。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每次她出来摆摊卖烤肠的时候，其实只有孙晓这一个顾客。

　　在何冬的印象里，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孙晓的名字。但就在对方第一次来自己的摊位买烤肠之后不就，她就很轻易地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合理的方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形，但在她的印象里，那种方式就是十分合理，十分巧合。

　　好像是对方和她闲聊时无意说漏，又好像是门卫大爷在门禁时间快到时喊对方的名字，被自己无意中听见。又或许不是门卫大爷，而是对方在刷门禁卡是被自己听到。又或许是对方相熟的同学来喊她的名字。

　　然而无论是门卫大爷中气十足又因年龄增长而浑浊的声音喊出的，“**的孙晓，快到时间了！”还是门禁在她刷卡的瞬间以机械的电子女声，“孙晓，请进”。还是一个和孙晓同样年轻的声音喊出的“孙晓！”

　　无论是公事公办的，不容反驳的，有些不耐烦的命令式的催促声，还是机械的，无感情的的电子音，还是带走惊喜的，热情的朋友式的呼唤。都说着同一个名字，孙晓。

　　何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其他人，发出声音，给她传递孙晓这个名字信息的是岗亭，门禁设备，和隐藏在脚步声里的孙晓同学。但何冬的大脑自动想象到岗亭里有个门卫大爷，门禁设备还正常完好地工作着，孙晓之后扭头望去的方向有个和她一样的女大生。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何冬的视线边缘，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何冬意识到有人来了，这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招呼，果然是孙晓。

　　这次和往常好像不一样，没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热情招呼，也没有恶作剧式的突然走近又突然出声鬼叫的惊吓，而是安静地走过来。

　　何冬注意到孙晓似乎情绪很低落，而且对方今天是罕见的头发不油了。她似乎闻到了洗发水的味道。实际上这个味道是不存在的，只是对方在自己视觉里干净蓬松的头发自动补足了嗅觉上映射。

　　她没有说话，她在等对方先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的位置变得更高，气温也随之变高。何冬开始变得烦躁，她觉得空气被太阳加热变得粘稠，她开始无意识地用指甲刮擦着自己的皮肤，直到那片皮肤变得红肿，刺痛伴着痒意从那片皮肤下渗透出来，传达给大脑。

　　她的大脑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刺痛瘙痒的感觉，于是给她发出停手的指令，于是她停止了。

　　孙晓终于开口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来两根烤肠，不放辣。”这样的话，而是说，“我不想吃烤肠。”

　　我不想吃烤肠？

　　何冬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她十分疑惑，为什么不想吃烤肠还要到她这里来呢？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个卖烤肠的人说这句话？

　　何冬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也没有让对方走开，只是执拗地想着自己该如何应对一个不想吃烤肠的，仿佛在应付一场极难的考试。在她紧张地思考的时候，她变得焦虑不安甚至恐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的孙晓似乎变得很生气，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冲破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她于是变得更心慌恐惧。她不知道那时什么，她只知道决不能让那个东西出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力，她突然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不止卖烤肠，我还兼卖烤冷面，你要一份吗？”

　　说完这句话，何冬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卖烤冷面。没想到对方却恢复了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摆出往常一样的热情笑容，道，“那就给我来一份吧，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