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身》Mixx

87、第 87 章

　　十二月初，a城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

　　《暗潮》获得金鹤电影节三项提名，其中包括林无边的最佳男主角。业内都叹他是紫薇星转世，许多熟人纷纷打来电话，向闻觉道喜。

　　“八字没一撇呢，有什么好高兴的。”闻觉心里其实已经乐开花了，却还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陆清明推着行李走在他旁边，听了闻觉自谦之语就忍不住发笑。闻觉边打电话边拧他胳膊，陆清明随便他拧，也不吭声。

　　挂断电话后，闻觉纳闷儿地看着他：“你当真是麻木不仁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清明撸起袖子给他看，皮肤大片泛红，皱了下眉毛，轻声道：“心好黑。”

　　闻觉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替他把袖子放下，低低笑了声：“你皮糙肉厚，过几分钟就散了，没事的！”

　　长途飞行之后，抵达日内瓦正好是晚上八点，闻觉跟着陆清明直接去酒店办理了入住，然后随便叫了些东西到房间里来，陆清明没怎么吃，简单收拾之后就洗澡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了William所在的医院。

　　安娜看到闻觉，热情迎上去，她拉着闻觉的手，把他牵到病床面前，兴冲冲地介绍给William：“你瞧，他就是闻觉！”

　　闻觉愣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该作何反应。说实话，他看到William的那个瞬间，有点被吓到了，因为这个人，怎么说呢，和照片之上完全不同，扭曲、枯瘦，像一片干缩打卷的落叶。

　　鼓起勇气后，闻觉还是上前一步跟他打了招呼，他告诉William，自己是周承安的侄子。William立刻惊呼起来，他感叹道：“上帝啊，你岂不是得叫他叔叔！”

　　“是的。”闻觉点头，“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叫他陆叔叔。”

　　“那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一般就叫他陆清明了。”闻觉是用普通话把陆清明的名字说出来的。

　　William也跟着用生涩的中文重复了一遍：“陆清明。”他勾起唇角，“我一直都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

　　这时，陆清明从门口走了进来。

　　William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红了眼睛：“太久没跟你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陆清明走到闻觉身边，他俯身握住了William的手：“那就别说了，我都猜得到。”

　　William眨着眼睛笑：“你说得对。”

　　“明天几点开始？”陆清明问。

　　安娜回答：“中午十二点，阳光最充足的时候。”

　　“我们会提前过来的。”

　　安娜点头。

　　这时候，William却叫住他：“答应我，明天你不要来。”

　　陆清明一言不发地听他说着。

　　“坐火车去蒙特勒吧，带闻觉去看看日内瓦湖，去看看大雪山。”

　　陆清明沉默须臾，拉起William的左手，认真亲吻了他的手背。这是最后的告别。

　　“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坐火车过去，去看日内瓦湖，去看大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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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蒙特勒时，天边还下着毛毛雨，等到闻觉二人来到湖边，天空就开始放晴了。

　　一道金光宛若刀片割开天幕，将灰蒙蒙的云朵层层剥掉，渐渐地，天空原本的湛蓝裸-露出来，湖天一色，顶着白雪的阿尔卑斯山高耸入云，美丽得实在不像人间。

　　“饿了吗？”陆清明问道。

　　闻觉捂着肚子点了点头：“有点。”

　　“找个地方吃饭吧。”

　　闻觉跟着陆清明往中心地带走，虽说是冬天，一路的植被却并不萧条，偶尔冒出几朵小花，彰显着生命的色彩。

　　越走越热了，闻觉脱了外套：“阳光底下站着，简直就跟春天一样。”

　　陆清明说：“是啊，这附近的山谷里有很多单瓣水仙和小雏菊，黄的白的都有，春夏交接的时候正是花期，在山上徒步特别舒服。”

　　“说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那明年五月我们再来一次？”

　　“再说吧。”闻觉下意识瞥了眼手机，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四十分，William的生命进入二十分钟倒计时。

　　闻觉随意挑了一家披萨店，他让陆清明点菜，陆清明选了最经典最普通的玛格丽特。

　　闻觉再次拿出手机，他装作回复微信消息的模样，看向时间：十一点五十一。

　　——还有九分钟。

　　陆清明望着远方的湖泊，眼底映着冷静的湖光山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

　　披萨端上来了，边缘焦化，呈漂亮的棕褐色，表面的罗勒维持着翠绿，还并未因为接触到高温而变色。

　　很快，就来到了十一点五十九分，罗勒的颜色已经完全变了，翠绿不再，像浸了水的深色破布。

　　“几点了？”陆清明安静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问道。

　　闻觉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你不是一直在看手机吗。”

　　闻觉喉头一哽：“十二点零三分。”

　　十二点零三分，西边的太阳已经完成使命，永远陨落在高山之下。

　　陆清明望着远方湛蓝的湖泊愣了一下，随后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掌心里。

　　闻觉转身抱住了他，陆清明没有哭出声来，他的肩膀和后背持续不断地颤抖着。闻觉从俩没有直接面对过陆清明的脆弱，有些慌乱，但更多的心痛和不忍。

　　“这不是你的错。”闻觉几乎也要流泪了，“他会因为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和幸福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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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程的飞机上，陆清明几乎一直在睡觉。所以当正式落地a城后，他反倒是没有多少困意了。

　　晚上七点半左右，是小叶来机场接的二人。

　　小叶把行李搬上车后，问陆清明今晚回哪里。

　　陆清明清了清嗓，声音有些沙哑了，可能是飞机坐久的缘故：“华誉吧。”他说。

　　闻觉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转头看他一眼：“去云梦泽行不行？”

　　陆清明有气无力地对他笑了笑：“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你只需要回答行还是不行就好了，怎么这么多说法。”

　　“好啊，你破天荒地邀请我，我怎么会不同意。”

　　小叶得了指令，往云梦泽开去。

　　“我有点饿了，陆叔叔。”

　　“想去哪里吃个晚饭吗？”

　　“你想吃什么？”

　　“都行，我没什么胃口。”

　　闻觉想了想：“那这样吧！待会儿你等我在小区门口买两个西红柿，咱们回家煮面吃！”

　　陆清明很是怀疑闻觉的做饭水平，因为俩人认识至今，他从未看过闻觉正式下过一次厨房。

　　“你靠谱吗？”陆清明笑着问他。

　　“放心吧！”闻觉拍着胸拍保证，“我其他什么都不会，就会这个！”

　　闻觉在厨房忙活得热火朝天，陆清明趁着这个空档，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洗完澡出来浑身上下舒服多了，人一舒服了就会开始犯困。

　　他打着呵欠去餐厅，闻觉正好把西红柿鸡蛋面端上来。

　　闻觉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尝尝！保管你马上就有胃口！”

　　陆清明接过筷子吃了一口，挺普通的味道，但他当真是胃口大开了。

　　看着陆清明认真吃面，闻觉心里满足得不得了。

　　什么瑞士，什么雪山，这些冰冰凉凉的东西，还是统统抛在脑后的好！

　　闻觉就喜欢看陆清明被热气，被爱意，被踏实又琐碎的生活环绕着，六根不净的模样。

　　“你怎么不动？”陆清明抬头看他，“面坨了更难吃。”

　　“什么叫‘更难吃’？”闻觉敲上他的筷子，险些把汤汁溅到陆清明脸上，“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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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闻觉洗完澡躺上床，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也没有半点睡意。他又翻身而起，准备吃药。

　　陆清明伸手把他拉住了，再一用力，拉到了怀里去：“别吃了，糖吃多了长蛀牙。”

　　闻觉两根手指抵在陆清明的下巴上：“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缺牙照片，丑死了。”

　　“是吗。”陆清明抱着他，“所以别吃了，你相信我，我能让你睡着。”

　　闻觉犹豫着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反正一晚上不睡也不会怎么样。

　　他趴在陆清明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和温度，渐渐地，身体居然逐渐变得轻飘，神思在某一瞬间就被拉远，然后断线，许久都没有再回来。

　　他睡着了，蜷缩着，像只煮熟的虾。

　　闻觉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William，梦到了陆清明，梦到了舅舅，还梦到了自己。

　　那里似乎是一个低矮的山谷，山谷里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小花。舅舅和William一直在前方走，没有要留步的意思。

　　闻觉却被这片美景缠绕住了，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舍不得离开。这时候，陆清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指着那朵白色的小花给他科普：“这是水仙。”

　　闻觉很骄傲地回应道：“我知道这是水仙！”他撩起自己的裤腿，想要给陆清明展示自己胫骨之上的纹身，却发现自己的小腿又细又白，光光滑滑的，疤痕不见了，纹身也不见了。

　　他突然有些慌张，跑到湖边照映自己的模样，才发现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

　　“跑这么快做什么？这里土滑，很容易摔跤的。”陆清明跟上来说。

　　闻觉往四周看看，这才发现William和舅舅的身影消失了，他们没有等他，也没有折返回来。闻觉指着山谷的前方，朝着陆清明大喊大叫：“他们走了！你怎么不去追！”

　　陆清明听到这话，似乎是觉得很有道理，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就往山谷深处走，闻觉好像突然回想起什么：“不行！你回来！”

　　他朝着陆清明疾奔而去，山谷里突然起了一阵浓雾。

　　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不行......回来......”

　　“回来——！！”闻觉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是个晴天，陆清明正单手撑在枕头上，注视着自己，满目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