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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审问 ...

  •   韦济业的寿辰在八月里,正是转凉易引韦玉絜旧疾发作的时候,韦玉絜本想借如今的伤口为由不去。反正前岁开始,已经连着两年她都寻了借口推辞。乃至司徒府,她都是能不回便不回。
      但此番,她不得不去。

      甚至在五月中旬,伤势好转后,便去了一趟司徒府,道是问问阿翁想要甚生辰礼,她提前预备起来。

      彼时正值韦渊清和崔悦都休沐歇在府中,崔慎遂换了休沐日,陪着一同过来。一行人上了水榭凉亭烹茶闲聊。

      日头照在湖面上,像往里洒了一把金子,波光粼粼。

      侍者端来四盏桂花蜜酿丸子,韦渊清先端了一盏给韦玉絜,“试试,打算用在阿翁的寿宴上做甜羹用。”

      黄澄莹亮的汤汁,里头卧着一层珍珠大小的糯米丸,上飘瓣瓣金黄桂花蕊,沁甜冷香中又裹着一层酒香,让人食欲大动。

      韦玉絜拨了两下汤勺,“以往宴上这道膳不都是放槐花蜜吗,怎改成桂花蜜了?”

      “你再不赴宴呀!”诸人一人拿了一盏,韦渊清剜她一眼来,“前岁阿翁生辰就换成这道膳了,偏你连着两年都没来。知道的你是病了,不知道的非说你不孝!”

      甜汤中有酒,崔慎戒酒多年,便也未用,只将花蜜兑开,推给韦玉絜,“这蜜甜而不腻,许你多用些。”

      “既是前头用过,还试甚!”韦玉絜左手搅着汤匙,没什么胃口。

      她来问寿礼是假,实则欲见韦济业,处理龙纹玉佩的事。

      如今玉佩在韦济业手中。
      为防他,华阴肯定会让玉佩威信失效,让剩余三万兵甲的将领只认凤凰玉佩,不认龙纹玉佩。
      只是龙纹玉佩为先太子所用,积威久已,华阴当是一时难以说服所有的将领不认龙纹只认凤凰。所以她必须极早拿回玉佩,调出兵甲投案,晚一日便是赎罪的机会少一分。

      然而韦渊清却告知,韦济业在四月末领了监督修建功德台的政务,如今人在洛阳行宫,一时半会回不来。又道其离去时提起韦玉絜,说若是她回府,便告知她长安城中无人能修补玉佩,他带去洛阳,寻找能工巧匠。

      特意告知。

      随身携带。

      韦玉絜闻话,便知晓韦济业是不会将玉佩给她了。

      “当然得试了。”韦渊清放眼□□满园的丹桂树,笑道,“这桂花蜜原是每年给阿母酿制的,我们轻易都分不到一点。也不知怎么从前岁开始,阿翁便拿出来放在生辰宴上做甜羹用了。我记得这两回你人没来,可是每回都给你送一瓮去的。”

      “这会要试,乃是去岁新得的这批,是阿翁随师傅们学着亲自酿的。还说除了宴会用,剩下的都给你。”

      “这话我也听到了!”崔悦已经用完一盏,接过话道,“就阿翁去洛阳前夕,我们头回试膳,我还说就不能留一瓮给我吗?阿翁竟说,不能。”

      崔悦捏了把韦玉絜白皙的面颊,笑道,“真真这才是亲生的,羡煞我了。”

      “你莫吃味!”韦渊清哼道,“我也是亲生的,这才气人!”

      话音落下,却闻咣当一声,韦玉絜面前的那盏甜羹打翻了。
      碗盏在石桌上歪斜着打转,清甜微醺的汤汁淅淅沥沥流淌出来,小小的金色花蕊顺着桌沿留下,跌在她玉白纱缠枝对襟襦裙上。
      而她手中一把瓷白勺子折成了两段。

      诸人顾她手指是否划伤,崔慎握来细看,总算不碍。

      “是我用力太甚。”韦玉絜淡淡道。

      “胡扯,你那手上能有多少劲头!这批碗碟用了许久,时有磨损。”韦渊清扫过胞妹一双柔嫩纤细的手,将手中半截勺柄搁在案上。

      “阿翁寿宴,我本已让管事备了宾客所用器皿。”崔悦掌家数年,很有一副主母模样,“这会正好连着我们自用的杯盏器皿一道添置批新的。”

      “你做主便好!”

      ……

      “我们先回去了。”韦玉絜捏来裙面上的桂花蕊,起身同哥嫂请辞。

      “不是说好用过晚膳再回的吗?”崔悦留她,“难得我们四人聚一起。”

      “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

      “这里没你屋子吗?”韦渊清嗔道,“不许回去,用了膳再走。”

      “我不喜欢这处,我喜欢琼华院的屋子。”韦玉絜目光落在崔慎身上,笑语嫣然。

      她伸手挽他臂膀走出水榭,随手将指尖捏碎的那朵桂花花蕊弹开了。

      *

      韦玉絜回来府中,心绪难安。幸得有左臂旧疾之故,偶尔夜中惊梦,便以此为由搪塞过去。

      只是累崔慎彻夜难眠,寸步不离照顾她。

      韦玉絜愧于他的付出,也恐自己梦中漏话,如此半月之后,只慢慢让自己心态放松下来,左右再急也无用,且将心力放在养伤上。

      五月下旬的一日,崔慎下值会回来与她道,明日需她前往大理寺一趟。

      彼时韦玉絜正在教授碧云修剪桂树枝叶,闻言心弦崩起,“妾去,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三月里那桩案子。因为是三司联合办的重案,所以需要二轮问话。”崔慎在廊下煮茶,抬眸道,“就是我明日府衙有事,实在分不开身,只能劳你一人前往。”

      韦玉絜站在花树下,给碧云指出多余的叶子,扭头看他,“以往都是这般吗?”

      崔慎蹙了蹙眉。

      “妾是说,你们三司联合办案时,都需要这般来回问话吗?”她转过身,重新背对崔慎,隐去眉眼间一闪而过的锐色,嘀咕道,“白的使唤人力,半点效率没有!”

      崔慎噗嗤笑出声,端来茶水给她,“夫人说的是,辛苦你走一躺了。”

      “反复问话,旁人便没意见?”韦玉絜有些闹脾气,不接他的茶。

      崔慎自个饮了口,三司联合办案也不是非要二次问话,除非有主审长官提出疑义或者其他重要参与者有此要求。眼下便是晋王殿下提出的,只是涉及公务,又是如此重案,他不便宣之于口。

      “以往也有过,估计也有意见者。”崔慎看着她,“你是不是害怕?”

      韦玉絜低眉不语,半晌呢喃,“妾不是怕大理寺,是不愿回想那晚的事,想来心悸。”

      “不怕,都过去了。”崔慎将茶盏递给她,“渊清和阿悦都在,我都同他们说好了。”

      韦玉絜笑笑,就着他手用完,回首继续教导碧玉修剪枝叶。

      夕阳染霞,崔慎目光凝在杯壁上,那里留下一抹淡淡的瑰红。

      背身的妇人似也意识到,垂眸抿过唇口。

      *

      翌日,宝马香车,奴仆环绕。

      夏日午后微风,韦玉絜被侍者搀着从马车上下来,发上步摇颤颤,臂弯披帛飘飘。明晃灿烈的日头下,令之抬首遮目,眉间生蹙。一缕忧色爬入秋水目,莲步挪移间胸膛起伏。

      纤弱柔婉,不堪摧折。

      贴身的侍女低声道,“少夫人缓缓,再进去。”

      她深吸口气,咬了咬唇,抬步上前。

      “玉儿,这边。” 崔悦出来迎她,摸上她冰凉的手指,安慰道,“他们就问几句话,你如实答了便可,不碍事的。”

      韦玉絜笑着点点头。

      问话处在府衙正堂偏阁内,提问的依旧是大理寺少卿,另有主簿在一旁记录。韦渊清因需避讳关系这日便只作旁听,只是他之左手尊位处还有一人,坐在背光的阴影里,竟是将将丧妻的晋王殿下。

      韦玉絜有些局促,似不知这个场合该不该行礼,正踌躇间闻得晋王一声“不必多礼,开始吧。”

      如此,少卿抬了手,示意门口两个监卫合上门。光线黯下一层,落座的妇人又提了一口气,偏头看了眼兄长。

      韦渊清接上她目光,忽就有些心疼。
      他的胞妹自小养在闺阁高楼中,即便后来随母入了小慈安寺,也是香闺软榻,明窗暖阁,鲜少见得外人。哪里受得住来这等冰冷森严处!偏还是因自己办事不利之故,累她受伤,这会又累她旧事重提,不怪她紧张惶恐。

      好多年了,他突然想上去抱抱她,摸摸她的头,和她说别害怕。
      思绪恍惚间,他还来不及对她笑一笑,她已回转了目光,温声道,“大人,您问吧,妾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背脊挺得笔直,话中压抑颤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少卿处的问话与之前并无不同,韦玉絜所答亦所差无几,只是有些因思来惶恐,便更模糊些。未几还红了眼眶,概因想起了自幼陪自己长大的侍女。

      “崔夫人可还能再想起些旁的?” 少卿见其一副琉璃易碎态,心生不忍,“尤其挟持你侍女的凶手,可能记起些是何模样?”

      “妾只记得她穿黑衣,旁的实在记不起来了!” 韦玉絜缓过一口气,抱歉地摇了摇头。

      她双目已经通红,莹莹泛泪,整个人似风中弱柳,忧惧交加。

      一个娇养后宅的妇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瞧着再问不出什么,少卿转头看过晋王,见他颔首,遂道了一声“有劳夫人”,其余不再多言。

      这日后来,是崔悦送韦玉絜回的府。韦玉絜走了一趟大理寺,人便有些虚脱,回府后草草换了身衣裳上榻歇下了。

      回来路上,她忍不住问崔悦,“这日为何晋王也在?”

      崔悦道,“晋王是因晋王妃之故,确保凶手已被一网打尽。他们少年夫妻,新婚不久遭此横祸,晋王多来放不下。”

      晋王放不下,所以要求二次问话,以防错漏。昨日崔慎显然是知晓这个缘故的,但他没说,是公务之故。
      那么晋王只是为了力求不漏,还是三司发现了旁的线索有所怀疑了?

      当夜入城东宅院,碎喉杀李襄,凤凰戒指金丝弦杀老将,宅院虚空破网,同韦渊清、崔悦、崔慎交手,再到回来府中杀青鹄。

      碎喉是寻常手法,金丝弦虽然特殊然在暗子中有人使用箜篌为武器,上头也有弦,便不算唯一;其余的同韦渊清崔悦交手时,她右手受伤却还是以此手伤人,难免让人觉得她左手不堪受用,所以后来点穴崔慎时特意用的左手,这处也掩盖了过去。如此就剩下了回府后对青鹄的处理……

      韦玉絜仰躺在榻,盖在被衾中的手抚着凤凰戒,豁然睁开双眼,发现一个天大的漏洞。

      ——按常理,青鹄死在混战中或者说被凶手嫌累赘杀之,一刀了事便罢,何必要数刀割面毁容呢?

      欲盖弥彰!

      韦玉絜面色煞白,从榻上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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