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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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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护住肚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裴寂,对面的人稳如泰山地坐着,明黄的衣袍彰显尊贵,散出金色的光,像要将她吞噬。
“殿下说什么?”
裴寂深深地吸气,那呼吸声里有犹豫,也有颤抖。
“你刚有孕之时,父皇便传了我入宫,告诉我,大臣们对东宫没有名分却独获荣宠的萧氏十分不满,且有人看到裴松多次在父皇面前为你求名分,怀疑你二人有染,你有了身孕,他们更说你魅惑储君,若诞下子嗣则江山不保。”
“可笑。”云赊月怒火冲心。
“打江山没有女人的功劳,毁江山却是女人的过错,文武百官皆是各地科举选拔的人才,怎么在皇族内廷的事情上便如三岁小儿一般胡乱攀咬。”
她本欲多言,却见裴寂越发哀伤的脸。
“你也不要我们的孩子吗。”
裴寂抬眼,他苦闷的内心快要溢出来,张张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我同父皇说,你绝不是妖妃,我发誓,定不因你而薄待太子妃和两个嫡子,父皇说他从不认为你是大臣们口中那般女子,可...父皇说...”
他深吸气:
“他说,真相、清白,都不重要,而今你已然引起群臣不满,若不处置,定然影响东宫地位,动摇国之根基,所以,必要牺牲。”
云赊月向后退去,不想狠心的帝王终究还是将魔爪伸向了自己。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裴竹影要保全的不是他的太子,甚至不是他的儿子,是他好不容易一统的江山。若能稳住群臣,掌握天下,牺牲一个孙子又算什么,牺牲与儿子的情分,更是应当。
“那你呢,殿下。”
裴寂起身,缓缓走近,云赊月却向后退去,不给他转圜的机会。
“枝和。”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风声停了,只剩不甘,只剩心口的碎裂之声。
云赊月对裴寂的期盼,化作尘埃。
“你出去。”
不等裴寂再言,云赊月抓着他的袖口硬生生将人赶了出去,用力关上门,背靠着木门缓缓坐下,环抱隆起的肚子,潸然泪下。虽然她的野心是荣宠权势,可稚子无辜,这毕竟是她的孩子,此刻正安然待在她的身体里,等待降临到世界上,他与云赊月心心相印,这个孩子,是云赊月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但她并非无理取闹不顾大局的人,裴寂待自己这样好,若非情不得已,他定然不会启齿,况且云赊月有孕八月有余,裴寂当初定是想拖到孩子不得不出生来逼迫大臣们松口,不承想那些人要比他想得狠心太多,眼看即将临盆,便用云赊月的性命威胁他拿掉孩子,不然他一定不会同意。
想到这,云赊月甚至有些怜悯这位太子。
可那又如何呢。
她都无法自保,又如何安抚一只受伤的狮子。
懦弱绝非他的本性,可云赊月没有筹码了,她只能依靠裴寂的爱。
轻轻拍着肚子,云赊月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她身上担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孩子,还有裴松的性命前程。
自从将裴寂赶出房后,二人也有半月未见了,裴寂每每前来,都被云赊月请出去,说什么都不与他见一面。不过在那之后,裴寂破天荒地要带云赊月散步,说是慎王府的杏花开了满园,裴松邀了他们与裴照一同赏花。
杏花开了。
那是不是说,一年过去了。
云赊月点了点头,车马慢慢驶向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越靠近,她心跳得越快,只得加重了呼吸,调整思绪。
半年未见,想起上一眼,还是那东宫廊下,红着眼的不弃。
裴寂下了马车,伸出手将云赊月轻轻扶下,他已然想好,无论如何,就是把云赊月藏起来,也要抱保住他们的孩子。
“二哥,萧娘娘。”
裴松隔着很远便走上前迎他们,可真的走到眼前,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剩垂眸和别过的脸,不去看,便不去想。
云赊月跟在二人身后,瞧着他们的背影,眼前的世界仿佛都被拉长了时间。身着明黄色衣袍的裴寂一步三回头,时时叮嘱云赊月走路当心,可她看那四爪蟒纹却总是刺眼,裴松依旧喜爱墨绿,这是他二十五年的习惯了,原来或许是因为深绿藏泪,那如今呢。
是因为色类枝头吗。
她的命是他收留的,她的名字是他给的。
在距离慎王府几步之遥处,云赊月已经望见了那开在书房外的杏花。
挂满枝头,是她喜欢的纯白。
她朝着杏树走去,快步地、急切地,这是她为裴松种下的,独属于他们的回忆。可是云赊月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幻一场的美梦,不再有下文。云赊月款款至树下,在距离杏树三五步的地方,她抬起脚,下一步便用力踩上一颗鹅卵石,向前一滑。
紧闭起双眼,她也怕。
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一季那么长,重重地摔躺在地上,钝重的痛感还来不及弥漫全身,周遭的惊叫声隔着一层纱帘般听不真切,云赊月想着或许自己摔得太重,耳朵有些朦胧了,可她更多的是麻木。
这是一局必下的棋,牺牲什么,都是没办法的。
刚摔下,便被飞奔来的裴寂和裴松团团围住,她感受到自己被安放在谁的怀里,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可是云赊月摔得好痛,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想回答,张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身下一片温热。
她知道,自己需要牺牲的,远远不止这些。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或许,永远不会结束。
她想坐起来看看,身下流了多少血,看看那些前来关心她的人都是谁,她很好奇裴松是什么表情,她更想知道裴寂此刻心中是不必再为她抵抗一切的松气,还是懊悔前些日子犹豫是否要采纳群臣建议的懊悔。
可是她只能僵直地躺着,听不清也看不清。
视线如同初次降临人间一般模糊,甚至有些静谧和美好,泛着纯白。
杏花开了。
她终于见到了。
王爷…
她心中一遍遍呼唤,可她不能唤裴松。
“殿下…”
裴寂立刻紧紧抓起她的手,一遍遍安慰她,太医马上就到。
一旁的裴松之能在云赊月的旁边看着,着急却不能表现出来,听见云赊月昏迷中还在找裴寂的身影,他心中一紧,觉得此刻的痛楚早就抵过了身上的伤痕。
杏树开花了,可他的杏花落了。
裴寂哭了,眼泪滴在她手上,云赊月知道他后悔了,可他曾犹豫过不要他们的孩子,她没办法忘记。她深知男人的怜惜足以支撑女人的荣耀,她便是要狠狠地利用裴寂的愧疚和爱,让他为自己的荣华、为裴松的皇位铺路。
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初见的幽默风趣,选秀的坚定选择,后来的日夜相伴,多少份细腻的爱在这位东宫太子的心里,又怎能不让人被打动。可惜她先遇见的是裴松,先付了感情的也是裴松,女人心太软绝没有好下场,就当云赊月是亏欠他的,来生一定还给他。
数位太医内外奔忙。
“太子殿下,东宫娘娘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啊。”
裴寂端坐在一扇屏风之后的椅子上,眉头紧锁皱成山川,他虽面无表情,此刻却震慑了所有人。这一年来他对云赊月极尽温柔、千依百顺,唯恐她不开心不顺意,众人恐怕都已不记得太子的雷霆手腕了。
宣示殿上,一人之下,他力排群臣,以三寸不烂之舌叫诡辩的大臣无言以对;外邦往来,他文武兼备,一剑连穿六甲,威震四海,万民臣服;面对质疑,他五年连打三个胜仗,收服边疆,得天下民心;穿上蟒袍,他是阴狠毒辣的太子,是稳坐东宫之位二十九年的未来之主,是亲手凌迟叛贼,不论男女均斩杀的裴竹影第二人。
可褪去龙袍,他不再是太子,也不想做天寿。
他只是裴寂,只是云赊月的夫君。
是一个能掌握一国生死,却无法求来心爱之人平安的普通人。
他这近三十年的前半生里,只跪下求过两回。
一次,是年幼的他求先皇后,求他的母亲,不要丢下他六年又六年。
第二次,是求裴竹影,求他的父亲,不要伤害云赊月的性命。
此时裴寂多么希望,这一身蟒袍能和上天谈笔交易,让他生死未卜的妻子睁开眼睛。他侧过头去,隔着一层纱帘看着那躺在床上的,奄奄一息的云赊月,纯白的衣裙下早已染成血色的朵朵花瓣,娇艳欲滴,正如她刚烈的性子和野心。
“救。”
太医们等着太子说下一句。
“枝和若醒不过来,你们就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