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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他死死地抱着胡步微,生怕下一刻连这个相像之人也随着黑夜烟消云散了。此刻他多么希望,他的妻子能和多年前一般,只是伤心透了,逃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过些年,便如万寿之宴上的惊鸿一瞥重现人间。他好痛,明明已经救活了云赊月,瀛洲城悉心照顾了三年,没有一日不提心吊胆生怕她的病好不全,为何上天竟用这样的方式残忍地剥夺她的生命。
      可裴照忘了,她不求死,也不求生。
      世间于云赊月,有眷恋,有不甘,却也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的指望。
      他就这样抱着那一份幻想,燃泪到天明。
      等到胡步微再次走进御书房之时,裴寂正坐在案前,痴痴地望着手中的物件发呆。胡步微走近了瞧,看清那是一个精致的白玉佩,只是不知为何,有发丝般的血迹沁在其中,玉器本就性寒,血丝嵌入其里,便更添悲凉。
      “你可知这玉佩的来历。”
      胡步微从帝王手中取走那佩环,在手中端详了一遍遍,感叹做工精致,竟然有一番感天动地的故事,也忧愁起来,不发一语。
      “这是朕的母妃传给朕的。”
      胡步微惊讶:
      “听闻萧氏一族满门忠烈,却被诬陷叛国,背负骂名几十载,萧太妃也是横死宫中,只留下病弱的独子活下去,那孩子,便是陛下。”
      裴松点了点头,侧过去,又看着那玉佩,仿佛在和一段段故事相望。
      “朕的前半生都在隐忍,小心活到三十岁终成大业,为母报仇,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这天下山河朕会好好守护,朕的妻子,也该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她死了。”
      “我的妻子,她偏偏在黎明之后,离我而去了。”
      胡步微将玉佩重新放回到裴松的掌心。
      “妻子?”
      胡步微有些讶异。
      “步微愚钝,从前从未听哪位高官尊贵之人称自己的正室为妻子的,您是一个,羽王殿下,是一个。不过殿下身为王侯,深情些许尚不足为奇,陛下是天下的陛下,万人之上,竟也会只爱一人,称她为妻。”
      裴松起身,漫无目的地在书房悠悠地走着。
      “若无月儿,朕也未必登临帝位。”
      “如今再无月儿,朕登临帝位又能如何。”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之玉,他定是喜欢上你了吧。”
      仿佛早便料到一般,二人对此事都不曾意外。
      这是他第一次称裴照为之玉,从前不唤,是因为妒忌。恨他为何拥有全天下最美好的一切,出身如此,爱如此,姓名如此,人如此。可如今,两两相望,二人都已誉满天下,却都已一无所有,这哀戚的全部,便都和从前一起落下了。
      “他们之间,有过整整三年无忧无虑的相爱时光,而朕与她,只有五个月。”
      明明,是他更早遇见,更先动心,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是活该吧。
      不承想,上天竟用夺去挚爱性命的方式,降下天罚,叫他痛苦终生。
      “朕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遇见月儿之时,不过二十有三。你青春正盛,应该去寻你真正的良人,何必守着朕这半身入土之人,做一个替代品。”
      胡步微走上前,鼓起勇气轻轻握住裴松的一只手,那手温热有力,是帝王之气,却再也见不到当初慎王府内,清冷不言的王爷了。
      “步微自幼便听着陛下的事迹长大,倾慕陛下多年,知晓陛下深情皇后,本以为今生无望,却被人告知步微与先皇后相似如重生,缘分至此,步微听闻陛下信命,那如何不能把步微也当作陛下的天命。天将步微送到陛下面前,陛下便...”
      “天命把你送到朕的面前。”
      裴松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将手从她的掌心抽离。
      “是为了提醒朕,斯人已逝,世间再不会相遇。”
      “而不是要朕找一个相像之人代替,从此忘记真正的妻子。”
      他看着胡步微泛红了眼圈,心间生出怜悯,可那只是怜悯,不是疼惜。裴松知道,这世间只会有一个云赊月,走了便是走了,即使与她再相像,即使是她的转世,终究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望着那十成十类似的容颜,他只是更加确信,那不是。
      他的妻子,再也回不来了。
      “若要朕迎你为妃,从此与你花前月下,生儿育女,缠绵悱恻,朕的妻子该如何难过心痛,朕死后,又该如何面对她。”
      胡步微摇着头。
      “爱一个人,便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从此好好地活下去。皇后娘娘崩逝之时,定然不希望看着夫君悲痛难眠,终生悔恨,您如此折磨自己,百年之后黄泉相遇,她看见陛下依旧孤苦一人,又该是何种痛心?”
      爱一人,便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
      爱,是这样吗。
      可裴松不这样想。
      无论这世间有无天堂地狱,他都不想云赊月见他的身侧站着别人。
      “可若非身居皇位,朕便一定会随她而去。”
      “朕也相信,若是朕走在前面,月儿也会和朕相拥长眠,再不分离。”
      他紧握着那玉佩,语气是不可抗议的坚定。
      胡步微知道,她输了。
      即使她甘愿一辈子做云赊月的影子,也不能。
      样貌、言行、喜好、声音...她和云赊月明明那么地相似,却偏偏有一样不同,那便是倾其所有的牺牲,不遗余力地奔赴未知的生与死,不做打算,没有缘由,只是在乎。她远比不过这对爱人的鹣鲽情深,也扛不下裴照的脉脉含情,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便能争上一争。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原来,这世上唯一可能打开帝王心结的人。
      并不存在。
      ……
      瀛洲城内,羽王府里,裴照正无神地为云赊月作画。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白衣出现在眼前,那面容与笔下画上的女子别无二致,只是胡步微含苞的年纪,画中人却微微皱眉,似乎绕有心事无法开怀。
      “皇兄叫胡姑娘来的?”
      胡步微转身关上门,微微行了一礼。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裴照心中明了,帝王早便猜到他会对这与云赊月一模一样的女子倾心,想来是将其送给自己,他不放过自己,却希望裴照能早日解脱。
      “殿下相思,步微明白,只可惜生不逢时,无法亲眼见一见皇后娘娘的尊荣,这样一个女子,是又如何魅力,让一朝三位皇子为她出生入死,即便去了,也无法忘怀。”
      裴照将画像卷起,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淡然。
      “枝和,是世间最洒脱,最善良的女子。”
      他主动走上前去,面对日日思念的一张脸。
      “步微,本王好像喜欢上你了。”
      胡步微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他,可那应该是温柔看着爱人的桃花眼,此刻却布满哀伤,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恋恋不舍地张望。
      “枝和。”
      裴照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胡步微的两鬓青丝,那眼神明亮柔情,只有最真挚的爱才能如此。一时间,胡步微也晃了神,不知他到底在透过那十分相似的容颜看云赊月,还是注视着像极了云赊月的自己。
      “瀛洲的杏花又开了。”
      “你看到了吗。”
      他并未理会原地不明所以的胡步微,只是捏着大婚之日送给云赊月的簪子,轻快地出门而去,身影一直走到庭院内,整个羽王府都被杏树内外环绕,三月莺时,纷纷而落的洁白花瓣铺了满地,梦幻地如同仙境。
      ‘枝和若看到,定然开心。’
      他又想起自己为何要在瀛洲布满白花。
      ‘她那时一心爱一人,于是只种下一株杏树,望她一人便能让心爱之人欢心。’
      ‘而今裴照爱一人,愿栽尽天下杏树,只为她心中能种下一颗属于自己的种子。’
      静待生芽。
      而今,吾妻所爱之杏早亭亭而立,吾妻却无归期。
      他知道,云赊月栽下杏花只为裴松。
      倚靠在杏花树下席地而坐,感受着落花覆上手掌,恍然间,看见云赊月提着裙子轻轻走来,想逗弄昏昏欲睡的裴照。
      “之玉,杏花开了。”
      “明年再带我看满城春色好吗。”
      裴照柔柔地笑着,春日的风,好舒服,他终于能有一刻放松了心神,无所思无所想地看一看瀛洲的景色。自妻子去世后,岁欢总吵着要在春和景明之时漫步在瀛洲花下,每每翩然起舞,裴照都能看见妻子的身影,眉宇间是裴寂的模样,性格却和她母亲一样决绝。
      仰起头,不自觉地苦笑。
      可怜这孩子自幼丧了双亲,及笄之年,又要失去他这个父亲。
      不过无妨,裴松会爱屋及乌的。
      视线变得模糊,摊开掌心,却再也看不清手中杏花几瓣。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溅在洁白之上,喉咙一阵灼烧的痛感,裴照却释然地笑了。
      他说过,一生只爱一个人。
      若有违誓,当早死。
      如今,他真的爱上了胡步微。
      可是,不行。
      裴照不想爱上别的人,不想从今和胡步微在一起,不想多年之后忘记真正的云赊月是何模样,不想模糊他们之间的,那唯一美好的三年时光。所以,唯有一死。
      终于,能去寻他的妻子。
      再带她去看杏花满城,游四季方圆。
      ……
      消息传到京都,帝王手中一松,朱笔掉落在奏章上 ,划下一道刺目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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