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田野，月亮，和外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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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啊摇，十五摇过春分就是外婆桥；盼啊盼，阿嫲阿嫲的甜甜叫；吵啊吵，米花糖挂嘴角总是吃不饱；美啊美，小脚桥上翘啊翘。
“小香香，你还不想回家吗？”唐陈果走进院子，看到两个老年人正聊得开心。
小香香是阿婆，阿婆的名字是孟阿香，从小就生活在汉嘉镇。
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现在是个老美人。爱干净，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总是香香的。
小香香读书少，三年级没念完就辍学了，识不得几个字，可她懂得许多道理。她的手可巧了，会织毛衣，会磨豆腐，会包粽子包叶儿粑，会做豆腐乳，会晾萝卜干……会把她的乖孙养得很好很好。
小香香在农村待了一辈子，她说，想去北京，去看看天安门。
“再耍一会儿嘛。”舅奶奶笑着去拿凳子。
唐陈果婉拒：“不了舅奶奶，太晚了，我来接我阿婆回去。”
阿婆交代了几句，起身把衣角扯直：“那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说。”
“路上慢点。”
“舅奶奶拜拜。”
爬坡的时候有些吃力，阿婆背影伛偻，她自嘲道：“唉！老了老了。”
“老了就把你背出去扔了！”唐陈果挽着阿婆的胳膊，脑袋凑到耳边，语气凶呼呼的。
“你背得动不哟？”阿婆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背不动我就抱。”
“你舍得哦？”外婆反将一军，一下子就拿捏住了身边的小屁孩儿。
她老爱说“老了就没人要了，到时候鼻涕、口水到处流，邋遢得遭人嫌弃”，可没人会嫌弃阿婆，至少唐陈果从不嫌弃，她最爱的就是她的香香阿婆了。
要是有一天阿婆老得走不动道了，她就背着她，像小时候阿婆背着心爱的娃娃，哼起歌谣“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头……”。
“小香香，你讲个故事听嘛。”
“不讲。”阿婆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想了几十个故事，她要把唐陈果吓得掉珍珠，吓得躲进她的怀抱里。
但一时忘了，她的乖孙长大了，不再是跟屁虫、小哭包，不能再圈在怀里哄觉了。
“讲嘛讲嘛。就讲熊外婆的故事，我爱听。”唐陈果撒娇地摇着外婆的手臂。在外婆这里，她可以随时做回小孩，无忧无虑地做个孩子。
“忘了，要讲自己讲。”
“小气鬼，不讲就不讲。”
“还不睡觉！”年轻的阿婆生气地拍打娃娃的屁股，手举得高高的，落下来却软软的。
娃娃睁着大眼睛，毫无睡意：“阿婆，你讲个故事嘛。”
“我讲的故事要把你吓哭的。”
“才不得哭。”
从前山里住着一对姐弟，有一天妈妈要外出办事，便说：“你们要是害怕就去找外婆。”
外婆住在山的另一头。
姐弟俩趁着天没黑就去找外婆，站在田坎上远远看见一个老妇人就是他们的外婆，于是大声喊道：“外婆外婆，你晚上来和我们一起睡嘛。”
外婆听见声音后回道：“好，你们先回去，天黑了我就来。”
殊不知婆孙的对话被山间晃荡的老熊听到了。熊精最喜欢晚上出来吃人，尤其是小孩子味道最好。于是它静静地等着天黑。
姐弟俩回家后没多久天就暗了，熊精先去外婆家一口吃掉了外婆，然后化作外婆的样子。
它悄悄来了姐弟家，看屋子里点着灯，就尖着嗓子说：“孙孙呐，外婆到了。但是眼睛得病了见不得光，你们灭了吧。”
姐姐听到声音不对，问：“外婆，你的声音咋变了？”
熊精撒谎：“我感冒了，快灭了灯让外婆进去。”
姐弟俩这便熄了灯。姐姐上门迎接外婆，她摸到长满毛发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咦～这不是真正的外婆”。然后摸到粗壮的手臂，又打不过，只能一会儿悄悄带着弟弟逃跑。
黑漆漆的屋子里三个人挤在床上，姐姐吓得不敢睡，这时她听见耳边传来“嘎嘣，嘎嘣”吃东西的声音。就问：“外婆，你在吃什么？”
熊外婆说：“我在吃胡豆，你太小了，吃不得。”
实际上，熊外婆是在啃指甲。
姐姐实在很害怕，就说：“外婆，弟弟晚上尿多，我带他去上厕所。”
熊外婆也没多想就让姐姐去了厕所，姐姐趁着天黑带弟弟跑出屋子。
看姐姐很久没回来，熊外婆来到厕所：“孙孙，你上完没有？”结果无人回答。它跑到外面到处找，此时姐弟已经躲到了树上。
等到天蒙蒙亮，熊外婆看到了女孩，但它爬不上去，就想把女孩骗下来：“孙孙，你们在树上干什么？快下来，一会儿摔到了。”
姐姐回道：“外婆，我们在树上摘柿子。但我摘不到，你帮我把家里的铁叉拿来，我摘完就下来。”
熊外婆心想：天快亮了，自己快藏不住了，就真的回家把铁叉拿来递给女孩。又听见女孩在树上吃柿子很香，说也想吃。
女孩说：“外婆你把眼睛闭上，嘴张大点，我直接把柿子扔你嘴里。”
熊外婆果然照做了，女孩使尽全身力气将铁叉叉到熊外婆嘴里，血滋滋的往外喷，最后熊外婆就死了。
“吓到了吧？”阿婆笑眯眯地看着被窝里的娃娃。
“才没有，根本没有黑熊精。”小孩子嘴硬地说道，手心里却被吓得满是冷汗。
“那我走了！”说罢，掀开被子佯装起身。
小娃娃急了，连忙拉住阿婆的衣角：“不行不行，阿婆不准走。”
“那还不快睡觉！”阿婆笑得合不拢嘴，轻轻拍着娃娃的肩膀。
农村没有灯，月亮的光便是灯，照亮整个村子，照着阿婆和背上的娃娃。她唱起歌谣：“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头……”竹林荡漾为她伴奏，月光把我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多怀念那清澈的童年，温柔的月光和满天的繁星；追过风的稻田；深夜田野中青蛙的演奏；蝉在枝头唱到沙哑也不停歇；潺潺的溪水；池塘里的冰西瓜……
“小香香，那你唱首歌嘛。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头。”唐陈果先唱起来。
阿婆双手背在身后，连忙摇头：“不唱不唱。”
唐陈果撇嘴：“又不讲故事，又不唱歌，太小气了你！”
记忆里的阿婆哪儿哪儿都好，坚忍又温柔，果敢又安稳，大方又细心，乐观又善良。她总爱笑，像吃了蜜似的。
在她尚在襁褓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她，家里全靠着妈妈，她还有两个哥哥。阿婆家虽然没钱了，没有能力再上学，但阿婆被保护得很好。
阿祖阿祖，谢谢你带来了这么好的阿婆，我真的好爱好爱她。
阿婆讲她的悲伤和幸福。关于她的婚姻，如果世上真的有爱情，大抵就是阿婆和阿公这样的了。
阿公以前是开货车的，对阿婆一见钟情，常常路过阿婆家，一得闲就到她家帮忙干活。
“我之前是不喜欢你阿公的。”阿婆这样讲。
“那现在呢？”
“都结婚了还能说啥。”阿婆不明说，但幸福已经从眼底溢出来了。
阿公爱阿婆，阿婆亦爱阿公。
阿公对阿婆很好，虽然偶尔也会拌嘴，但他总会哄着他心爱的人。阿婆走哪里都会带着阿公，做什么事都会想着她心爱的人。
“你看看你阿婆那脾气！”阿公总爱说阿婆脾气古怪，但这都是被他宠的呀。只有被爱的人才能任性。
阿公啊，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还有点好面子，只有阿婆能管住他，他最听她的话。
他们的爱情故事，平淡得像一条小溪，又走了很远很远。那个年代，“我爱你”说出口都会让人红了脸。他们不说爱，爱在每个日出日落，爱在一根根泛白的发丝中。
孟阿香的故事有很多很多，她讲一半藏一半，神神秘秘的，让唐陈果越来越好奇，想回到她的过去好好看一遍。
她的头发已和这月色一样白，能清楚地感受到岁月在她生命中雕刻的痕迹。
阿婆，别离开我好不好。阿婆，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我还想听你讲故事，听你唱歌谣，我还要做你身后的跟屁虫，一伤心就躲进你的怀里。
阿婆，如果有一天我也要离去了，你可不可以来接我，这样我就不怕了……
“你和家人说开了吗？”舒珩坐在秋千上，几片樟树叶因晃动飘落下来，随着光影摇摇晃晃就跌进了十七八岁的人生里……
“没有。”唐陈果在他对面坐下，“我不知该说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从没有习惯去向父母表达感情，他们也总是在用他们以为对的方法教育我们，就这样相处着却希望彼此能心意相通。”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和一切和解吗？”
“亲情上的问题和遗憾，真的能和解吗？”唐陈果站起身，面向太阳。
“我从小就跟着阿婆。我的阿婆给了我坚定的爱，所以我能毫无顾忌地告诉她我的一切，但我的父母没有，所以我不敢轻易尝试向他们倾诉。
我的爸爸总是在外面漂泊，‘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着实有些陌生，我对他其实没有很深刻的感情，他在我最需要父爱的年纪选择了责任。我知道，他也难以取舍，他只是想给我更好的生活。
你看，缺失的父爱是无法弥补的。
我恨过，讨厌过，后来慢慢理解他。我的父亲，他其实很悲苦。
父母的爱情没有阿公阿婆那么美好，他们总是在吵架。我的童年，三分之二是外婆的爱，三分之一是父母的争吵，所以我对爱很敏感，也不敢抱什么期待。”
唐陈果转向舒珩：“其实，我最该与之和解的是我自己。因为我把自己困得太深了，束得太紧了。”
舒珩开心地笑起来：“看来你快走出来了。”
“什么意思？”
他第一次主动拥抱唐陈果：“圆圆，我们是时候说再见了。”
唐陈果惊恐，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你要去哪儿？”
舒珩不说活，消失在阳光下。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田野，月亮，和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