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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远方 ...

  •   一生总要出走一次吧,因为风景,因为信仰,因为生活……那些走过的路和桥在凋零的日光中褪了色彩,不断催促成长。奔波的人呀,别只为了生活而生活……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漂泊的诗人总爱提起故乡,那是回不去的远方。
      南京的冬天,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寒霜再藏不住秘密。曙雀难得探头,整座城市被厚重的雪所笼盖,沿着瓦屋绵延不绝,缱绻着丝丝凉意。湖面上冰花一片弥漫,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金陵城从历史里走出来。朔风吹到逢新冬,雪里梅花青更青。梅在雪的轻吻后开了,不似落叶的树和枯黄的草,它从不畏惧冬的到来,用漫长的时间把春雨、夏日、秋风贮蓄在碧绿的叶里,待到叶落时就吐出红的、白的和明黄的花。
      时针在禁锢着它的钟表盘里负重前行,一圈又一圈,年复一年……
      画舫在秦淮河边酣然入梦,随着水波微微荡出岁月的痕迹,河水也放慢脚步迎合这深沉的夜色。老门东的牌坊镀上了文艺的光环,深夜的箍桶巷已寂静得不能再寂静了,路灯下,散发着枯枝的味道和青砖黛瓦的气息。年轻的梦想家有些迫不及待的向往远方,风流倜傥的青年的酒杯碰在一起,话说着平凡的信仰。窗外,夜色阑珊,远去的身影依然远去……
      “怎么这么晚过来?”
      “本来是在写病历的,结果饿了,沿着河就走到了这儿。”
      小酒馆面积不大,简洁素雅的外墙,深铜色的内墙装修风格,统一的暖黄色吊灯,低沉的钢架横梁增添了几抹陈旧沧桑的感觉。黑胶唱机里缓缓地传唱着苏州评弹,吴侬软语的细腻柔绵与酒的妩媚醇香,交织出独树一帜的风味。靠里的白墙画着搞怪的涂鸦,上面记录着许多旅行者与这座城市的相遇,或喜悦或悲伤,一片一片拼凑出美好的自己。
      店内依稀还剩几桌客人,他们的脸上泛着红晕,透明的酒杯折射出明艳的光。
      “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立在吧台的人留着文艺范儿的四六分微卷,乌黑的头发像青松子浸染过一般,面部轮廓细长流畅,方正饱满的额头、紧实的面颊、肉感十足的平下巴,笑起来苹果肌隆起,加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如此看上去与意气风发的少年别无二致。
      眉型粗宽、自然平直,优雅地卧于眼睛上方。一双细长偏圆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是藏在岩石深处的矿石,深邃且明亮,眼尾微微下垂,眉眼有明显的卧蚕,干净又让人觉得难以捉摸。高挺的希腊鼻呈现出俊俏感。粉色的嘴唇上下厚度均匀,上唇微微翘起。穿着宽松休闲,很舒服。
      两两相望,彼此的面容在瞳孔里勾勒得棱角分明。
      ……
      “是在等人吗?外面冷,进来坐着等吧。”
      时间转到2019年,这是周絮第一次见到她,瘦瘦的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站在路口。
      扎一个高挺的马尾辫,发尖打着好看的卷儿。眉如远山含黛,眼睛透亮,一眼望去清澈见底,笑起来眼角弯弯的。方圆脸,圆乎乎的脸上有些婴儿肥。鼻梁挺秀,鼻尖圆润丰满,唇色红润似樱。
      卫衣、小白鞋、帆布包,活脱脱青春年少。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脑袋里搜索着什么,道谢后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认真捣鼓着手里的相机,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她太安静了,静得在这个房间有她没她都无伤大雅,静得和这金迷纸醉的场景格格不入。
      大概过了一刻钟,门口进来一个女生,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径直走向小姑娘。她捧起杯子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可真是冷死我了,走吧。”
      “覃晚,我刚才在酒馆遇到周絮了。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我朋友的老师。”
      电瓶车激动地晃了一下:“真的!那要签名没?”
      姑娘有些胆怯:“我不敢,而且他只有一个人,应该是是私人行程吧。”
      风呼呼飘过,把说出来的话吹得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
      “那你下月去看他话剧好好看,回来和我讲哦。”
      “好。”
      话剧市场其实不算很热门,观众以中青年女性居多。平时人也不多,如果有很出名的剧本或者有大牌演员来的话落座率可达百分之八九十。
      世界名著的四大吝啬鬼分别是谁?大概很多人已经忘了。葛朗台、波留希金、夏洛克、阿巴贡,在远离课本加入社会的浪潮中,他们的名字也逐渐模糊。
      今天这场话剧翻自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这部剧是一部具有极大讽刺性的喜剧。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主人公就是吝啬鬼之一的夏洛克。
      波西亚选亲、杰西卡与罗兰佐恋爱和私奔、“割一磅肉”的契约纠纷,光影交错,一个个人物被塑造得鲜活明了,夏洛克的唯利是图、冷酷无情与安东尼奥的急公好义、宽厚为怀形成强烈的反差,歌颂仁爱、歌颂友谊、歌颂爱情。观众无不交口称誉、拍手叫绝。
      在如潮的掌声中演员们与工作人员举手致谢,走下舞台。话剧落幕了,但故事还在继续,望着空空的舞台,流连忘返。
      “唐陈果?”
      身侧缓缓停住一辆车,一偏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尽管戴着口罩,但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这是周絮第二次遇见她,在后台和学生聊天,还以为是谁的妹妹或是女朋友,一问原来是朋友。今日穿得比初见时温柔,少了些稚气。焦糖色的呢子大衣配着短靴,棕色围巾遮住下巴,长发柔软地趴在肩上,神清骨秀。
      “你好啊。”她挥手,落落大方。
      “还没等到车?”
      那一日只觉得她瘦,没想到离得近些看更是瘦小,很小一只,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对,今天人有点儿多,不太好打车。”
      雨淅淅沥沥下得更密了些,落在衣服上,沿着身形化成朦胧的纱衣。
      “雨大了,一起走吧。”
      唐陈果抿唇:“这多麻烦呀,我还是等车吧。”
      “刚才不是说要回鼓楼校区吗,我路过那儿,顺路。”
      周围人潮拥挤,的士就像狼群里的羔羊。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谢谢……周老师。”
      周老师?想来是思考了一番,觉得最合适的称呼。
      周絮被她拘谨的模样逗笑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周絮,或者和他们一样喊我老周。”
      那多不好意思啊。
      “今天的观感如何?”周絮开启话题。
      “太精彩了,意犹未尽。”余光里,女孩的眼睛如晚星闪烁。
      他们谈起话剧,谈起艺术。话剧很厚重,从他们的影子里可以看到一群人的缩影,窥探一个时代的模样,思想和文明如铁钉,刺入人们的身体化作骨血。所有人,都是时代的创造者,亦是时代的牺牲品。
      或妍或丑,百态横生。不需要过多修饰,丰富的语言和肢体动作将人物的性格、形象特征刻画得淋漓尽致,直白强烈地冲击着听觉和视觉,直接与人物产生共鸣,使之成为他们与他们血肉相融。此时,我将不再只是我,我是你、是他,是世间的万千。
      疯狂的灵魂喜欢这样的沉浸式表演和体验,他们撕碎枷锁,呐喊,狂欢,舞蹈。
      话剧是完全的现实主义,它直指时弊,自然、生动、精炼、优美,追求人性至纯的善恶。一部大戏,所体现出的精神高度和历史宽度,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说着这些,她像换了一个人,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向往的神色,若她站在台上,也会是个让人落泪的角色吧。
      她像自由的风又像系着线的纸鸢,她笑得同春天的花儿一样美丽,可眼睛里满是荒草丛生的落寞,浅浅激起千层浪。
      ……
      “年假准备去哪儿啊?唐医生。”柯洛走过来坐到唐陈果身旁,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周絮成熟稳重、温文儒雅,而柯洛恰恰相反,心直口快、豪迈不羁,是一个随性的人。他从前是一个音乐人,后来从父亲手里接过这个酒馆儿当起了小老板,偶尔出去参加一些活动,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这里,一高兴就上台唱几首。留着一头圆寸,一身嘻哈风更显得潇洒还带点儿不正经。
      “没想好。”唐陈果扶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太累了,只想宅在家躺完这个假期。”
      “要不留下来帮我上班?”柯洛露出坏笑的表情。
      唐陈果真诚发问:“发工资吗?”
      小孩子长大了,满心只想赚钱。
      “咱俩的感情还要用金钱来衡量吗?”
      “没有金钱的灌溉,人生只会寸步难行呐。”
      小孩子长大了,不好骗了。
      “呜~呜~呜~”
      衣兜里的手机嗡嗡响,唐陈果瞧了一眼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爸,怎么了?”
      “快过年了,钱够用不?不够的话爸发点儿给你。”
      “够用,你自己留着花就行。”
      “身体怎么样?多穿点,别感冒了。”
      “我知道,你也是,干活的时候小心点。”
      “果果啊,今年过年了还是回家看看嘛,你都好久没回去过了,你妈天天都在念叨你。”
      “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
      “那行……挂了啊,照顾好自己,没钱就说。记得和你妈打个电话。”
      “嗯。”
      ……
      气氛显得冰冷尴尬,联系了说什么呢?总是说不过三句就要吵起来。
      无聊地扫视着周围,不远处有个少年在雪地里玩滑板,不是特别高有些微胖,灰色的卫衣外面随意套上一件棉衣,配上黑色休闲裤,脚下的白色运动鞋与雪融为一体。
      洋洋碎雪掀起浪潮,一帧一帧在眼前慢放。
      等背影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唐陈果也舍不得挪开双眼,对着空气自语:“舒珩,我又把别人认成你了。”
      清冷的街道,风吹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哗哗”声,延伸出去的路灯在转角消失,远方的天空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万物,也吞噬了自己。
      雪下得凶了,覆在树上来不及融化,一个个带上“帽子”呆呆地在路旁发呆,没有思想只剩下腐朽的躯壳。雪花一片一片地倾下来,速度极慢,像一个蹒跚的老人,嘲笑着躲不开他们的小人儿。风呼呼地吹,窜进袖口,冻得刺骨。
      回忆像发狂的大海,汹涌地撞击着心门,再坚强的人也会溃不成军,漫过岁月里的所有云霞,荡开一页页诗篇。

      酒馆里,不知谁点了一首《胡同》。
      小镇的深处一条长长的街巷
      高高的红砖房旧旧的玻璃窗
      蜿蜓的藤蔓带着淡淡泥土香
      缠绕这慢慢的时光
      日落前挥挥手
      说他没有等太久
      夜如水月如钩
      总有人等在回家的路口
      熟悉的地方
      依然安详
      岁月不改它模样
      风吹过树梢沙沙的响
      把故事慢慢讲
      ……
      “周絮,我想回家看看了。”唐陈果坐回原来的位置埋头吃面,不悲不喜,只有眼角浅浅的红色。
      走出来太久了,久到都快忘记那条路了,快忘了太阳如何爬上山头,忘了燕子怎样筑巢,忘了青蛙在田边唱的歌,忘了熊外婆的故事,忘了月下的歌谣。
      南京离家真的太远太远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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