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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朱婆婆雪夜辞世,妯娌口舌为何争 ...

  •   村里的红薯全卖完了,陈思农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额头两边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眼角的鱼尾纹也加深了,自嘲:“中年白,坐着吃。”
      自从走上了创业之路,陈思农感觉郭红秀跟着他吃够了苦,想让她歇一下,一下子请了两个员工,一个做文员,一个专门负责收快递。店里增加了两个人,郭红秀轻松多了,春花也不那么忙,他本人去腐竹厂也就不用操心店里的事,免得万长根经常抱怨。
      春花见陈思农每天早出晚归,问:“哥,你现在一门心思在腐竹厂,店里的事很少管了,是不是真的明年也不管村里的事了?我妈说,村里人都不敢再承包土地种红薯了,没有你,怕种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
      “哪里的话?这不是还没到春耕吗?一年之计在于春,还早着呢。”他看了看春花的头发,也冒出了银丝,说,“如果你感到工作压力太大,一定要说出来。我们都活得很累,一定要慢下脚步来,把身体搞垮了,不值得。”
      “你不是请了一个人么?我现在比以前感觉轻松多了。我老公在外面打工,上班也是天天十二个小时,还不一定有我赚得多呢。哥对我好,我知道的。”春花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
      “我总感觉哪里亏欠了你,谢谢你不离不弃,助我创业。”他抓起春花的手,说,“你看你的手,搬东西都搬出老茧来了。”
      “帮哥做事,我哪里会有偷懒的心,应该的。”春花把手缩回去,不让他看。
      想到丈母娘一直对自己有成见,陈思农决定买点东西去看一下她。
      见女婿拎着大包小包来了,廖三妹客客气气地请陈思农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到厨房想煮三个鸡蛋给他吃。他要她不要去忙,说自己近来胃口不太好,什么都不想吃。
      郭大财看了看陈思农的眼睛,问:“思农,你是经常熬夜吧,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近日睡眠不好,睡到半夜就醒了。年轻时睡不够,现在是睡不着。”陈思农说。
      “你也不要过于操劳,万一累出什么病来,秀秀和孩子们怎么办?我们又怎么办?我看你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差。”郭大财递给了陈思农一支香烟,忧心重重地吸了几口。
      廖三妹打量了一下陈思农,也感觉他憔悴多了。她再怎么对陈思农有成见,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婿,对他说:“秀秀说,有些不该管的事你要去管,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我看你的面色就不太对劲,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的,我不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陈思农看着头发白了一半的廖三妹,问,“妈,你现在胸口还会疼么?感觉不对劲就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多请了两个人做事,抽得出时间。”
      “比以前要好多了,你也要多保重身体,赚不完的钱。我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些话你不要记在心上,我总怕伤害到你。”廖三妹说这话,分明是向陈思农表示歉意。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从来都不会怨父母什么。世上只有儿女欠父母的,没有父母欠儿女的,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请爸妈多体谅。一有时间,我就会来看看你们。”陈思农眼圈都红了。
      “在这里吃了中饭再走。”郭大财岔开了话题,唯恐他们再说下去都会流眼泪。
      陈思农站起身,说:“不吃了,我得回去,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
      等陈思农走了之后,郭大财感叹:“思农什么事都喜欢替别人着想,上次在集市上见到他妈,也说了这件事,帮村里人销售红薯,自己还倒贴钱。像他这种思想的人,适合当领导,别人会服他。但是呢,又不适合当领导,这样当领导一家人的基本生活都搞不下去。”
      “不要管他做什么,我就怕他身体有问题,脸色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廖三妹掏出手机给郭红秀打电话,要她劝陈思农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吃中饭的时候,郭红秀发现陈思农的饭量小了,以前可以吃两碗,现在吃一碗就够了。她劝他去医院检查,等到发了病再去的话,可能就晚了。他根本听不进去,说他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去医院一查,可能还会查出一大堆病来,何必庸人自扰。
      晚上,郭红秀不让陈思农喝酒,一喝酒他就不吃饭。他每天晚上都要喝酒,这是第一次没喝酒,但也没吃多少饭。
      冬至已过,天气变得寒冷起来,小镇静悄悄的,昏黄的路灯下见不到一个行人。陈思农和郭红秀带着女儿从快递店出来,向家里走去。郭红秀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缩着脖子,说:“好冷哦,可能要下雪了。”
      “是哦,今年好像比去年要冷多了,我鼻涕都冷出来了。”陈思农用手抹了一把鼻涕,牵着女儿的手说,“我们快点走,回家开空调,就暖和了。”
      回到家,陈思农打开了空调,房间里慢慢地暖和起来了。郭红秀在衣橱里找睡衣,在角落里找到了两块银元,丢到床上,说:“老陈,这是你奶奶给我的,还以为弄丢了呢。”
      陈思农拿起两块银元看了看,说:“这是我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的,很珍贵,可不能再给萌萌玩了。”
      郭红秀换了一身粉色的睡衣,到隔壁的房间看了看女儿,见她躺下了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是不是你奶奶只给了我两块钱现洋?其他人给了吗?”郭红秀问。
      “我奶奶只有两块现洋,连我都没给,只给了你,你好久没去看我奶奶了。”陈思农将两块银元用一块红布包好放在一个小纸盒里,站在凳子上搁到衣橱的顶上。
      “我好像是好久没回陈家村了,过两天不忙了,我特意去看看她。”她问,“有保险柜不放,你为什么偏要把现洋放在那上面去呢?”
      “保险柜不保险,万一有小偷进来了,别的东西偷走了我不心疼,两块现洋偷走了那还得了。”他拍了拍手,想就这样睡觉。
      “你摸了现洋的手不洗,别想碰我。”她推了他一下,说,“快去洗手!”
      他洗好了手走进房间,一把搂住了她,说:“今晚要大战三百回合。”
      “你这个太监,还大战三百回合,几个月都没战过一次。”她把他压在身下,说,“你再这样老子到外面勾引别的男人去。”
      “去吧去吧,这叫资源共享,嘿嘿……”他笑着说。
      窗外飘起了雪花,两夫妻难得如此和谐友好地度过了一个冬夜。
      次日清晨,外面一片雪白,家里传来了噩耗。陈厚仁打电话告诉陈思农,说他奶奶昨晚走了。
      “真是奇怪,昨天我找到了那两块现洋,你奶奶就走了。”郭红秀遗憾地说,“我还说过两天去看她,真后悔没早点去。”
      一直疼他的奶奶离开了人世,他并没有流眼泪,而是说了一句:“奶奶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店里要留下一个人,陈思农只身回到了陈家村,和家人一起料理奶奶的后事。
      在朱婆婆快要断气的时候,陈厚仁和陈厚德两兄弟把她抬到了她的老屋,到底那里才是她待了一辈子的地方。陈思农赶到时,朱婆婆正静静地躺在她那张老式床上,面容安祥,像睡着了一样。
      “奶奶、奶奶……”陈思农在床边叫她。
      朱婆婆再也听不到陈思农的呼唤了,他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被一旁的周月娥有手挡住了,把他拉到了门外。
      陈思农木然地坐在板凳上,目光停留在朱婆婆坐过的火桶上,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划过。此时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奶奶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疼他爱他的奶奶了,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哀怨的唢呐声响起了,爆竹声声,大家七手八脚把阁楼上的棺材搬了下来,用两条长凳支在客厅。
      远在他乡的亲属都通知了,大家陆陆续续赶回来吊丧。朱婆婆是村的寿星,多年和娘家那边没什么来往,现在人走了,那边的人过来也算是最后一次走亲了。
      八仙们头扎白布,只等儿女们帮朱婆婆擦洗完身子,穿上寿衣便可以把她抬入棺材了。
      朱婆婆入了棺,邻里和亲友才可以来祭拜。来祭拜的人有专人在边上登记名字,出殡的那天要请人家来吃饭。
      朱婆婆平时穿过的衣服、鞋子和被褥,拿到空旷的地方烧掉,让她带走。
      一切都是按当地的丧葬风俗有序进行,第三天出殡安葬,天下起了细雨。大家说这样的天气出殡最吉利,证明老天在流眼泪,舍不得朱婆婆走。
      棺材一出门便不能落地,雨天路不好走,以防八仙们吃不住劲,安排了几个男子在边上助力。
      当地有个说法,如果八仙抬棺感觉吃力,则表明死者心肠不好,故意让八仙多受点累,也有的说这证明死者舍不得离开家;如果八仙抬棺感觉轻松,则表明死者心肠好,不想让抬他的人受累。朱婆婆体重不过几十斤,抬起来应该比较轻松,但八仙们当时不敢乱说话,过后才敢说棺材是轻还是重。
      八仙们抬着棺材过沟过坎特别谨慎,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还有喊话的:“朱婆婆,你躺好了哦,马上就要过水沟了。”
      “一二三哦,嗨哟,呵哟;一二三哦,嗨哟,呵哟……”八仙们边喊边过水沟。这样呼喊可以使大家集中精神,同时用力,过水沟也就容易些。
      送葬的人很多,队伍起码有一里路长。把朱婆婆送上山之后,每人会分发一根红布条系在身上返回,说红色可以辟邪,避免鬼伏身,这当然是迷信的说法。每人还可以领到几个饼干,意思是感谢大家送朱婆婆上山。返回途中不能回头看,说回了头鬼会跟上来,这更是迷信思想。
      将朱婆婆安葬好之后,陈思农才有心情和回来的哥哥陈思明聊聊天。
      屋里生了火,烧的是杂木,一家人围坐在火堆边叙着家常。
      陈思明夫妇在城里安了家,平时帮人打工过日子。陈思农问他过得还好么,有没有回乡创业的打算。戴小红说孩子都在城里念书,差不多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没有想过回到乡下来。
      “在城里也难混,你是创业早,现在要我回来,地都不会种了,真不知道干什么好。再就是,像你嫂子说的,孩子都在城里念书,换个环境又怕他们不适应。”陈思明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陈思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思农心里感到既矛盾又压抑,他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村里人富起来,而自己的哥哥都不愿意回乡创业,情愿在城里帮别人打工。
      田菊香走了进来,陈思农把自己的小板凳让给她坐。她坐下了,看了看陈思明,又看了看陈思农,说:“你们兄弟俩难得聚在一起,借此机会好好聊聊。我听人说,城里现在打工也不好打,不如要思明回来和思农一起干,思农也就不用整天忙得找不到北。”
      “回来两兄弟一起干当然更好,小孩读书难办,在城里习惯了。”周月娥说。
      田菊香说:“有什么难办的?思明回来,小红在城里带小孩读书,难道两公婆一定要天天黏在一起吗?我是觉得思农太辛苦了,看上去比思明年龄还大。兄弟之间,有钱一起赚,多好。我多一句嘴,思明你在城里还有思明在乡下赚的钱多呀,估计十分之一都不到。”
      戴小红听得难受,说:“还十分之一,有百分之一也会笑死了。在城里帮人打工,不就只够生活么,还剩得到钱!”
      “那不要这么夸张,你们不也在城里买了房子么?思农再有钱,能在城里买得起一百套房子?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思菊香的嘴巴就是快,吧啦吧啦又一句。
      郭红秀听了直笑,说:“我家买一套都困难哦,还买一百套。田大婶,我感觉你挺能说的,不是年纪大了,去跑业务。”
      戴小红顶了一句郭红秀:“买一套都困难,这个是不要说。你家在村里建了一栋别墅,在市里买了一套,在镇里又买了一套,总共三套。你不是卖掉了两套,赚了百把万的话,总共五套,我没说假话呗。哪像我家,一套房子还在按揭。”
      “老古话说得好,兄弟巴不得兄弟穷,姊妹巴不得姊妹富。我也不是说你们两兄弟,这是古人说的话,千年万年都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可以气的。”田菊香快言快语。
      “田大婶说到这里我才来说这句话,像老妈说的,思农又是捐钱给小学,又是倒贴钱帮村里人销售红薯,不晓得几蠢。我说不要讲给我听,他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管不着。思明作为一个大哥,在城里穷得没米下锅也不见思农给一分钱,情愿把钱送给别人,这是蠢的事么?不说了,说得我心里也难受。”戴小红有一肚子气。
      郭红秀听得特别刺耳,说:“嫂子,你说这个话也不对,你家买房子的时候,我们借给你们五万,几年了,问你们要过么?”
      “你这样说,那就是要我还钱。当时思农答应借十万,到了你这里就借五万,生怕还不起。”戴小红把话挑明了说。
      “大家都不要再说了,五万块钱我不会要你们还。我不只一次问过哥,经济上有困难一定要和我说,兄弟之间不要不好意思。哥每次都说钱够用,现在就可以问一下哥,我问过他没有。”陈思农不得不开口了。
      陈思明点了点头,说:“思明是问过我,但是,我已经借了他五万买房子,再向他借也不好意思啊,虽然是兄弟。”
      “我来说句公道话,思农做人还是可以,重情义。你做哥的可能还会这样想,我在城里还不如在乡下的弟弟混得好,怎么好意思再向他借钱呢?”田菊香这时想起了自己的女婿,说,“不过,也没有什么丢人的,春花老公在城里打工,还不如春花在思农那里赚的钱多,还背井离乡。”
      这时,大门被人推开了,柴根和二苟同时走了进来。大家把凳子挪了挪,让他们俩坐到火炉边来烤火。
      “思农,陈大老板,今天有事和你说一下哦。”柴根递给了陈思农一支香烟,说:“明年我准备多种二十亩红薯,地都翻了,到时你要像今年一样帮忙销售一下哦。”
      “他又不是村长,你最好去找村长说这件事情。”不等陈思农说话,陈厚仁先说了。
      “你这个老仁,还记着我以前说的那句话,你就不会记点好的。”田菊香边笑边说,用手指了陈厚仁好几次。
      “村长不村长,只要思农愿意当,今天我们就把他抬到村长的位置上去。”柴根看着陈思农,希望他说句话。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吧。销售方面,我肯定会帮忙,但到底种什么好,还是要了解一下市场。像今年红薯大丰收,好多地方的红薯卖不出去,我们算幸运的了。”想起红薯成熟的时候,天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陈思农也怕,不敢乱主张村里人种植什么。
      “你不要再出什么馊主意,你一不是领导,二不是谋利,你出什么主意?又去贴钱哦。就像小红说的,舍得这个钱还不如帮你哥把房贷还了。”这下轮到陈厚仁手指指了,指着陈思农说,就怕他又买木桩塞□□。
      “唉,那就没得搞了,只能按老传统来了。”二苟摇着头叹息。
      “还是全部种红薯吧。”陈思农表了态。
      “造孽,你这个人真是不长记性啊!”周月娥被陈思农气得差点往火炉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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