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盛会(中) ...

  •   “他们说的或许正是实情,殿下。”德琳轻笑——元俭在曲乐上的造诣她是知道的,她所意外的是谭玉君,她清楚记得那是怎样一个标新立异的人,何时竟变得人云亦云了?

      “你也应付我!”元俭听她笑语,摇头薄责,递过他想到的一些曲目给德琳看。

      德琳看了有说好的,有说要再想想的,正谈论着,侍女报说桂尚服来了,德琳忙起身,桂尚服却不叫她行礼,只道“你在正好”,接过副史抱着的卷轴展开给他二人看——是着了色的服饰样图,问宁王要的可是这样的路数。

      元俭细看了那十来幅样图,连连点头,一面还是问,“杜教习,你觉着如何?”

      德琳也细细看了一遍,由衷赞道,“凡夫俗子着了这样的服饰也能有几分仙风道骨了。”

      桂尚服听他二人如此说,叫副史收了卷轴先回去叫尚衣坊的人开始缝制,“余下的随时画了再随时来找殿下过目。”她亦知时日紧迫,耽误不得。

      元俭少不得道“偏劳桂姑姑了”——他以为桂尚服这是要走了,起身预备相送,桂尚服却停下脚,眼望着他二人,慢慢地道,“有个百花仙子的服饰……殿下、杜教习觉得如何为好?”

      元俭凝目,思忖着未立时答话,德琳也是一样——其实仙佛如何只怕并没有人亲见,他们的形貌禀性不过是世人的附会而已,只是千百年传下来,已然成了定论,像天帝必是威严、王母定然富贵、织女贤惠、嫦娥清高,要装扮成他们只需往这样的字眼儿上靠就行了,唯有百花仙子是不同的。

      百花仙子即司掌百花之神,听名即可想象她的飘逸仙姿。只是“想”容易,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甚而不需一个具体的影像,只需知道那是极美、极美的就好,可如今是要让人“看”到那种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并且是千人千念、莫衷一是的美,她穿什么、戴什么?难不成真弄来百样鲜花披挂她一身?那只怕就不是花神而整个一大花篓子了!

      元俭大约正想到这一层,“呵”一声轻笑了出来,见桂尚服闻声看他、面露希冀,歉然,“唔,我是从字面上想到……断不可那么做,教习,你怎么想的?”

      德琳摇头,“一时还真无头绪。不过德琳记得旧日读李太白,总觉得‘清水出芙蓉’比‘一枝浓艳露凝香’更具意韵……”(其实我这儿想写的是“淡极始知花更艳”,可惜这时候还没有宝姐姐啊……)

      “杜教习之意是百花仙子应偏重清雅而非艳丽?”

      “德琳是这么想的,姑姑。”

      “我也这么打算过,”桂姑姑望着德琳,“可诸色比较下来,唯有白色最能在灯下显出清雅出尘,又足够醒目,可嫦娥、观音、太白金星等等都用的白色——这些都是定式,百花仙子亦用白色……是否太寒素了?况如何能令人望之即想到她的身份?”还能在她身上插个三尺名牌,上书“吾乃百花仙子”?那可真就贻笑大方了——那不像花车巡游,倒像是要推出午门问斩的了。

      “姑姑,旁人的白色不妨杂以它色做点缀,无论在领口、袖口、门襟或是腰带什么的都好,百花仙子就用一水的白色,要嫌寒素,可夹金线绣暗纹,也只在袖口、门襟走两行就好,宽袍……窄袍……宽袍大袖好了,腰间系以纨素,姑姑觉得这样是否更能衬出她的飘然之态?”

      “之后呢?”桂尚服未置可否——这些都是她想到或是能想到的,并不足以解她的难题。

      “之后就是发式和头饰,德琳以为不妨打破常规!”

      常规里此时的发式和头饰需格外的求新、求奇、求精致,可德琳说百花仙子不需在发髻上费心,将长发梳顺、理直,自然披垂于肩背,再在头顶饰以花环即可——这花环倒是要尽心,她说了几样花名,无一花形不美、花色不艳,对结环的蔓草也有格外的说明。

      桂姑姑听罢沉吟——以她所处的年代,从不曾见哪个女子当众披发,而今要经她手推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百花仙子,她不能不仔细权衡。见她如此,德琳亦不再说:她只管建言,听不听从则在于对方,她并无意强加于人。短暂的静默中,半晌未语的元俭递过了一帧小图,“是这样子?”

      他竟已按德琳所说画出了图样,虽只寥寥数笔,且全是墨色勾勒,可衣袂翩然,吴带当风,乌发娇花全都呼之欲出,德琳看了连道“就是如此”,桂尚服看到这直观的图像,再无别话,只请宁王将小图予她,她好回去参详着画出细节图样来。

      桂尚服如此无疑是认可了德琳所说,德琳自然喜悦,可又想到一样,她叫住了要走的桂尚服,“姑姑,有一样,这样的服饰对穿着的人要求极高……”没有花团锦簇,没有珠围翠绕,完全要靠穿着的人自身的韵致把服饰“撑”起来,故选出来扮百花仙子的人必得十二分出众才行。

      桂尚服明白德琳的意思,微露笑意,“这个教习倒不必担心,宫里成千上百的青春女孩儿,要挑几个出类拔萃的还不至太犯难,况且……罢了,总之这不是什么难事。”她笑看了看德琳,一言以蔽之了,元俭随着她看看德琳,也微微笑了。德琳光听桂尚服像胸有成竹的,也就不杞人忧天,倒未在意这小细节。

      其实桂尚服和元俭那一笑是觉得真要挑不出人,德琳就是合适的百花仙子人选,只是以他们的身份,自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及至后来听说皇后娘娘指定百花仙子由乐平公主元湘的教习徐若媛装扮,各自都有些失望,直到徐若媛试装,一看那也是个天灵地秀的人物,这才都放下了曾经的念头。只这是后话了。

      当日桂尚服走后,元俭对德琳含笑,“如此打破常规的点子……可也有奇效,怎么想到的呢?”

      德琳笑,“说穿了就没什么稀奇了!不过是幼时闺中游戏,有人扮作百花仙子,因而德琳有个大体的印象,又有桂尚服拿过来的图样路数做参照——要真完全凭空臆想,只怕到此时也正一筹莫展。”德琳自问她已不需、至少在宁王元俭面前不需什么捷才巧思的名儿,故她只未说那扮百花仙子的人就是她而已。

      元俭明白她这是不愿居功,笑了笑,也不点破,只道“这‘百花仙子’不落俗套,极有可能成巡游中的出彩之处,在花车装饰和配乐上都要更精心了”。德琳听他又说到配乐的事,正好有刚想到的事要说——桂姑姑来之前,她和元俭一刻都未耽误,最终不过确定了五、六首曲子,这还是在元俭先有所预备的情形下,要据此推算,所有的曲子都靠他二人定夺的话,则不知还得拖到何时才能完工,那么留给乐工们排练的时日可就更少了,此外每个人的喜好都难免有局限,光靠他二人选曲又是否会有单调之嫌?

      元俭听完她说的,默然片刻,“那些人就认准了要藏拙……,你有法子?”他之所以在曲目一项定了那些人,原本就是要集思广益的意思,无奈他有心求贤,他们却只会随声附和……

      “殿下叫乐工、谭教习他们走时是怎么说的?”德琳语带思量。

      “……未怎么说,不过是叫他们先回去,有事的时候再找他们。”

      德琳暗暗点头——宁王果然不是会把话说绝的人,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德琳觉得不妨派人传命于他们,叫他们按要求各自拟出一整套曲目,最迟明日申时报过来,届时把他们几人所拟的加以汇总,再从中进行取舍……”她不再说了,相信元俭会想到这是事半功倍的良策。

      “我已当面征询过他们。”元俭淡淡——只是问而无果。

      德琳微微含笑,未言。

      “教习,我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吗?”元俭打量了她一瞬,了然,却不免闷闷了。

      德琳轻笑,“殿下,不是人人都有德琳的急智。若能让他们静下心慢慢地想,一定会各有所得,”看元俭因她的“厚颜”瞠目失笑,当不至再追问他是不是令人望而生畏,含笑继续,“况且他们领了命,这事就相当于落实在他们各人的头上了,那不管是为了不辱使命还是为了各自的颜面好看,他们都会殚精竭虑,或各找援兵,那么对整个配乐之事将有百利而无一弊。殿下觉着呢?”

      元俭未答,却是比答更直接:他召了人进来,细讲了要求后叫他们去乐坊和馨平公主宫中传命……

      当日忙完了回到寿昌宫天已傍黑,德琳刚坐下就有人来访——谭玉君。

      德琳乍听绿菱告诉时还诧异:谭玉君和诸位教习都不亲密,怎会突然来了?再一转念可就猜到了大概,果然谭玉君略说了两句不相干的便话锋一转,问宁王殿下都喜欢什么样的曲子。

      这突兀的一问德琳不好作答,可谭玉君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她也不寄望能轻易推搪过去,只作不经意地道,“我和宁王不过这几日才打交道,如何能知他的喜好?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谭玉君面色有些僵,斜眉挑眼地道,“你整日在听松轩……”整日在听松轩出入都是白出入的?!“那宁王叫我为花车巡游拟制配乐的事,你不会也不知情吧?”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

      “那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谭玉君睥睨,神气中很是怜悯德琳的迟钝,“我拟的曲目最后是要呈到宁王案头的,那不得先探明白他的喜好?不然他爱关西大汉执铜琵琶、我偏选的是十八女郎敲红牙板,那不是巴巴地出够了力再去讨他的没趣?”

      “你想得很周到。”一向嘴比心思快的谭玉君竟会如此虑事,德琳实在是意外之极,点头便点得有些生硬,谭玉君看出来了,微微冷笑,“你是想说我怎么这么鄙俗吧?我不说什么、你要瞧不上也尽管瞧不上——我不像有些人,跟的是受宠的公主,自然走到哪儿都能被人高看一眼!像我们这样的,凡事都要靠自己,只能自己长精神,学会揣摩别人的脸色、心意……”

      “谭教习这话有些意思——你说受宠的公主,那是说还有不受宠的公主了?”

      德琳慢悠悠地截住了她,谭玉君反应了反应,张口结舌,“这……我……你……”

      德琳冷下了脸,“谭教习要是对德琳有什么不满,尽可直说,毕竟我们都是教习,说的轻了、重了、在不在理都不至于是掉脑袋的错,至于别的,谭教习是聪明人,不需要德琳假好心来提点你……”

      “杜教习,我对你没有恶意,你该知道我那些话不是……”谭玉君脸有些发白,急着要辩,却不敢一口咬定说自己那些话完全不是针对德琳的,更何况还有些话从出口便已是错,哪怕她有巧舌如簧也扭转不了,谭玉君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的口无遮拦了……

      谭玉君的愧、惧、悔全都在脸上,德琳只做未见,淡淡地看定了她,等着她把话说完。要说谭玉君也有她的过人处,咬了一阵唇,横下了心,“杜教习,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说着起身要行礼,被德琳一把挽住了,“你不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心安了,赔不赔不是的就罢了吧,只一样,往后什么话还是想好了再说,免得无心伤了谁都不好。”说着叫绿菱到案上预备纸笔,自家边过去边道,“宁王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我委实不敢妄猜,不过他拟好的一些曲目我倒是记得,你不妨记下来拿回去琢磨琢磨,看能不能从中悟出些门道。”

      一回头见谭玉君还站在原处,挑眉。

      谭玉君的疑虑一目了然,“你……肯帮我?”德琳前面那几句不软不硬的话正堵得她无地自容,醒悟这一向觉得德琳好性儿、不计较是走眼了,人家只是不跟她一般见识而已,她却到她跟前儿信口开河,实在是自取其辱。正懊恼着不知怎么招架,德琳却转了话头,谭玉君难以置信自家会如此好运……

      德琳不管谭玉君想什么,自顾提笔开始写曲目,“我不觉得有的放矢是什么错,更不觉得这和鄙俗能挨上边儿。”当然别那么直不笼统得令人吃惊就更好了。不过要知道婉转成事、讲究策略的话只怕那就不是谭玉君了——可再换言之,那未见得不是一种策略:谭玉君要不是那么坦白,她杜德琳或许只会防她不会帮她。

      “这……你……我……多谢!”接过德琳递来的纸笺,谭玉君如梦方醒,却忽成了口拙的人,唯有“多谢”二字发自肺腑。

      “要就是没有头绪,你可以当面去问宁王,看他具体想要什么样的……”

      “你借我个胆子!”谭玉君不等德琳说完就摇手截口,活脱的心有余悸,“他问我话我都恨不能叫旁人代答,你还能叫我当面去问他?”

      德琳楞怔——她怀疑是不是自个儿听错了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盛会(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