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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拈酸(下) ...

  •   冬日昼短,加之“赛墨”大会又迫近眼前,骆清远和燕、韩、杜三位都知可供他们教、学的时日并不充裕,深恐因此辜负了皇后娘娘所托,故有志一同,每日过了午便早早聚到芳德苑,教的人悉心相授,学的人不吝余力,每每练到天光暗淡方各回居所。如此几日下来,三人技艺都有长进,骆清远看看底子都扎实了,这一日就把三女召集到自个儿的案前,教给她们“茶画”的技巧,却是正示范着,就听有人笑道,“少师,这等绝技你一便也教教我们可好?”

      众人一听这话音便知是安王元信来了,循声儿望去,多少都吃了一惊——安王口中的“我们”并非他和等闲人士,走在他头里的分明是一身常服的太子殿下!

      德琳在看清来的是他们两兄弟时便欲敛束眸光不复多看,谁知闪目之间却觉着异样,再一凝神,果见还有一袅娜的女子身影被宫娥簇拥着随在他们身后,略加辨认,想起是在东宫夜宴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木槿郡主!

      不解这三人为何会结伴而来,眸底余光却清晰地觉出正有别有用心的眼在上下审视着自个儿,德琳心以为自个儿知道那是谁的眼光,顿时心中生恶,不肯让他就这么为所欲为,偏循着那视线直望回去,触目却是安王的笑脸,不觉因意外而怔住。元信也不意自家的小动作被她抓个正着,又是吃惊又是尴尬,脸上神色好看得紧,不过只是一瞬间,转眼他便若无其事了,一本正经地对德琳点头致意,唯有笑容是近乎于开怀的了。

      德琳被他笑得心生狐疑,却不好问得,看周围人都在行礼,便跟着蹲身,口中只道“见过太子殿下、安王殿下!”

      太子元成对这一幕似毫无所觉,只对众人道“免礼”,并未单去看哪一个人,似是无意中瞥往德琳的视线也因她正低头行礼而就那么滑了过去,等众人都直起身来才往一旁让了让,对骆清远似笑非笑地道,“清远,你看本王把谁给你带来了?”

      骆清远显然并未料到会在此见到木槿郡主,直到木槿郡主含羞带怯地上前向他问好才平复了愕然之态,略嫌僵硬地先给她回了礼,面容平板地去问元成,“殿下,清远不知……”

      “是母后的好意,”元成似已料到他要问什么,“裕王府荒置多年,木槿回京前不过是简单清扫,勉强能住人而已,让她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那里,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清远就算有心,你们毕竟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也不便随时看顾,因而母后传命,要木槿从今日起搬到宫里来住,日常也好和乐平、寿昌她们做个伴。怎么了,清远?你怎么还发呆、不是喜极忘形了吧?”

      “殿下取笑了!”骆清远的面容还是平板,眼眸却一迳深邃幽暗下去,“清远只是太过意外!”直视着元成即将展开笑意的俊颜,他声音清冷,“殿下,诸位小姐在场,清远汗颜说及私事,不知可否请殿下移步说话?”

      元成扬眉,目光和骆清远的碰在一处,无人看出那宛如短兵相接,更遑论看清其中的攻防转换,“清远说的是,是本王孟浪了。”他痛快地向清远致歉,不光未露出丝毫狼狈,反让人觉着他有股坦坦荡荡的君子之风,“稍等,我先把郡主安排妥当。”他含笑。

      德琳在他转头的时候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却已无从回避——元成先她一步截住了她的眸光,就那么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杜教习,能否请你代为照应木槿郡主?”

      他用的是问询的口吻,态度也极是谦和有礼,德琳却隐隐觉得他已算好了她会如何作答,一旦她要推辞,他必有现成的话等着她——这令她又忍不住要冷笑了:明明都是他掌握之中的事了,又何苦还来这样的做作?“谨遵太子之命!”她蹲身垂首,是一个身为教习的在太子面前应有的礼数。

      元成的眼从问话之始就未离开过她,见她如此,哑然,却只是薄唇微抿,偏过头去叫木槿,口气和煦,“木槿,你不是早想结识杜教习的吗?过来吧,往后都在宫里住着,你们正可以多亲近亲近了!”

      有些拘谨地立于一旁的木槿闻言脸上浮现些红晕,可还是向前两步,抬起一双柔顺的眼睛娇怯怯地望着德琳,细声,“杜姐姐,劳烦你了。”说着就要行礼。

      德琳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自己就势对她行下礼去,“郡主您言重了。请叫我德琳就好。”能觉出殿中的三个男子都在看她俩,可她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对他们,索性自顾把燕云秋和韩颖引见给木槿。两女也都按制行礼见过了,这时才听骆清远出声,“三位教习请先自行揣摩我刚刚儿的手法,我……去去就回。”

      “是,骆大人。”德琳和燕、韩两位一起躬身答应。眼看着元成和骆清远一前一后出殿,木槿面上露出些惶然,安王元信看看门口,又看看诸女,看样子是拿不定主意留下来好还是跟出去好,燕、韩两位则回了各自的案后,尚不时偷眼看看他又看看木槿,再看看德琳,不掩探究之色,德琳只装作没看到,对心神不定的那一对男女道,“殿下,郡主,不知可有兴致来看看我们练习?”

      “好啊!”元信痛快答应,都举步往德琳这儿来了忽像想起什么了,诡异一笑,拧身去了骆清远的案后坐了,结果把个木槿郡主“晾”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德琳看着站在地中间儿有些手足无措的人,有心要装作未见,却已生出不忍,略迟疑,还是温声相唤,“郡主,请过来坐吧!”她的人本已坐下了,这时又重新起来,伸手延请木槿。

      她这一伸手倒及时解了木槿的尴尬,微红着脸儿跟她过来落了座,低声道谢。德琳从前也跟一些亲王家的小姐有来往,她们待她虽都极有礼,却无一个如木槿这般几乎到了谦恭地步的,德琳被她带累得也不知如何应对才算妥当,可既把人请过来了,总不能把她撇在一旁呆坐,德琳一边怪自个儿心肠不够硬招揽了差事上身,一边还是借着整理案上的什物对木槿笑道,“郡主也喜好茶艺么?”

      木槿正一脸新奇地在看那些茶艺用具,听到问,忙坐正了,强拿出端肃的样子来,细声道,“我从来没听说个这个。还是往这儿来的时候才听太子殿下说起的。”

      她说及自个儿的“寡闻”时并无虚饰之意,那份儿诚恳、坦白倒令德琳心中一动,觉得这也是她的不俗之处了。正想着,却听木槿又道,“殿下说我要是看了想学的话,他可以找人教我。殿下所说的人指的是杜姐姐吗?”

      “德琳不知。”德琳被她问得一个错愕,脱口否了之后才低声道,“郡主,请勿称德琳之辈为‘姐姐’,那与礼制不合。”她提示过一遍,木槿并未听进去,她不得不加重语气。

      木槿听出轻重,脸立时又红了,眼中也露出惶惑来,“可我上京之前,母亲一再嘱咐我要恭谨待人,说郡主的身份在宫里算不得什么,越要拿出架子来反要被人在背地里嘲笑的。”

      德琳哑然,怎么也想不到木槿会把这样的话说给她听——她身边儿不乏心直口快的人,瑶筝和淑琳就是现成的例子,可就算让那两位赛着伴儿“直”她们也不至于在刚结识的人跟前儿把自个儿的底亮出来。

      德琳不怕与心机深沉的人虚与委蛇,却在这也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会对人设防的郡主面前束手无策了,只能就着她的话道,“恭谨也要看对谁,对上恭谨是应当的,对下只需和气就够了,若对下也一味谦让那就没了规矩,反不易被人尊重的。”想了想,还是轻声加了一句,“还有这样的话,郡主还是不要轻易叫人知道,免得……”

      “杜姐……德琳,这话我从没跟旁人说过,”木槿倒知道她要说什么,急急打断,看样子都想要起誓了,“我是从心里觉得你和骆大哥一样,是能靠得住的人才告诉你的!”

      德琳再次哑然,对这位郡主一厢情愿的认同只能在心中苦笑了。木槿却未发觉她的缄默——她正因为提及骆清远而想到别的事,不无担忧地望了殿外,“杜……德琳,骆大哥要和太子殿下说什么你知道么?我模糊觉着……骆大哥像是不高兴的?”

      “是么?德琳未发觉。许是郡主多虑了?”德琳只能回这么一句。

      “嗯……许真是我多心了。”木槿并不坚执自个儿的念头,悄悄又望了望殿门便改口了。

      德琳见她如此倒轻轻松了口气,专心把茶具铺排开了,于是一个习练一个看,两人都像是专注在茶艺里了,再未提及那有关“移步说话”的茬儿。

      偏殿里,骆清远和太子殿下都站着,一个不苟言笑,一个好整以暇。前者并未让后者久等,站定了便开门见山,“殿下,清远不解为何要郡主入宫……”

      “我不是说过了?”元成一脸诧异,“郡主独居裕王府多有不便……”

      “她入宫居住不是更为不便?”

      “哦?”

      “我朝从无郡主寄居宫廷的先例,如此岂不是把她置于被人侧目之列?”

      “凡事必有开端,那就从她而始,列为后事先例也未尝不可。”

      “缘由呢,殿下?”骆清远的不敢苟同写在脸上——集权、势于一身的人固然是金口玉牙,却因此而更应该慎重行事,否则如何令人信服?除非甘为昏君:昏君自是不需在意民心向背。

      对于他的诘问,元成并不以为忤,“郡主背井离乡,无家可依……”

      “可世人皆知裕王府是郡主的家,殿下。”

      “裕王府只是一座宅邸。没有父母和亲人在的地方如何能称得上是家?”

      “宫中一样没有她的父母和亲人……”

      “清远,”元成的笑意淡了,“她是皇族出身。”

      骆清远一滞,勉强躬身,“清远知罪!”要从出身上论起,那么从帝、后直至诸王、诸公主,他们全都是木槿的亲人,要从这上追究,确可以算他说错话了,“郡主年纪尚轻,并不精于人情世故,清远不以为她在宫中会比独居裕王府自在。”

      “清远,听你这话似对宫中极有成见?”元成皱眉。

      “清远从无此念。”骆清远并未被元成的冷颜所震慑,甚至语气都还一样淡漠平稳,“郡主体性娇怯,殿下也是亲眼所见,要她置身不熟悉的人中间、即便是血缘亲人,殿下以为会是上策吗?”

      “那么清远以为怎么样好呢?既不能叫她一个女儿家在外独挑房梁,又不能……”元成忽然一顿,望了骆清远,“莫非清远是打算及早完婚?要那样你可就是郡主真正的亲人,确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不必入宫了。”

      元成像是突悟到这一层,并因此很有些兴致盎然起来,骆清远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木着声气道,“婚姻大事要听凭父母做主,清远不敢厚颜无耻动这样的念头。”

      “哎,清远,你这么说可就有悖人伦了,”元成不以为然,“男大当婚是人之常情,如何能说‘厚颜无耻’?若你难为情,不若我请父皇去跟司库骆大人说……”

      “多谢殿下好意!”骆清远冷声——也亏得是他,纵然心绪激荡,流露在面上的也不过只是一抹暗红,“清远与郡主的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他的直觉并没有错,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木槿会进宫不过是太子殿下以此为名来请他入瓮的,那就再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拱手为礼,他预备告退。

      “清远,”元成却叫住了他,“你觉着德琳小姐和木槿郡主能不能相处融洽?”

      骆清远惊异抬眼,眸中闪过难得一见的凌厉之气,“清远不懂殿下之意!”

      元成的笑意只在唇边而未达眼中,“你说的也有理,郡主确是失于娇怯了。若有人能从旁给她扶助指点的话,那对她适应宫中的一切将大有裨益。至于这个人选,我觉得非德琳小姐莫属。你以为呢?”

      “清远鄙陋,未曾筹谋。”

      “非关鄙陋,我不过是旁观者清。”

      两人的目光相接,谁都明白了对方的明枪暗箭所指,却谁都没有退缩之意,最后还是骆清远肃然拱手,“愿闻其详!”

      “简单——清远和德琳小姐有年少时的情谊,凭此一点,德琳小姐必会善待木槿郡主,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也算是爱屋及乌吧;而郡主性子温和,人对她好,她必会同等以报,可以想见,她能与德琳小姐相处甚欢。如此一来,清远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元成越说越是声气蔼然,只是到了最后才像漫不经心地口气一转,“还是、清远其实担心德琳小姐会冷落木槿?”

      他挑眉看骆清远,骆清远面目冷寂地望着他,没有人看出那冷寂之下的沧海桑田。好一阵,骆清远静静地开口,“殿下,您是在告诫清远以后要视德琳小姐为陌路吗?”

      “呃……”平淡至极的一句话却让一直都胸有成竹的人忽然露出了狼狈,元成喉间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声响,却,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并且比任何时候都更要镇定,“清远觉得这过分吗?”

      “如果我说殿下连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殿下会定我个欺君犯上的罪吗?”骆清远冷笑——他没有确凿的依据,但他就是想到了和木槿的婚约应是拜太子殿下所赐,在他悟出了太子今日的举动是在猜忌什么之后。

      元成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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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拈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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