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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烟火 ...

  •   皇后和太子议定的事外人一无所知,此时在民间还是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像什么选上教习的女子都不是寻常来历而是花神下凡啦、皇家选出的教习将要按琴棋书画女红武艺来各司其职啦等等,略有些见识的人都知这实在是些不着边际的乱弹,不过是说的说个热闹、听的听个新鲜而已,当中唯有个酸秀才说的话还多少有些意思——他说五位文教习当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们的姓氏好:韩、谭、燕、徐、杜,连起来不正是“寒潭雁虚渡”?现成儿的一句诗嘛!

      这话传得满城皆知,谭玉君乍听还有些得意,后来咂摸咂摸觉得不是味儿,哼道,“什么‘寒潭雁虚渡’?‘潭寒雁虚渡’或者‘潭虚寒雁渡’不也一样是诗?意境还比他的好!”无人接她的茬儿——家人都知这位小姐的脾性,略用些心谁听不出她是想把个“谭”字排在众人前边儿?好在她这话只是在自个儿家里说说,倒也无伤大雅,及至她的丫头有一回和人争执时说漏了嘴,这话传了出去,很被人讪笑了一番,这就不说也罢了。

      徐侍郎家接到圣旨后阖家欢腾,侍郎夫人范氏只觉神清气爽,立时把长子徐兴祖叫来,商议着要如何广发请帖、大宴宾客,正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被下朝归家的徐侍郎听见,断然喝止,“糊涂!”

      莫看徐侍郎人瘦得像是忘了长肉的,官袍穿在身上也活像直接挂在竹竿子上,说起话来可是中气十足,一声断喝把那娘儿俩喝得干眨巴眼儿!徐侍郎莫可奈何,不好当着儿子、下人的面说范氏怎样,只得斥责徐兴祖道,“你妹子当选教习本是实至名归的事,何弄得像是意外之喜的?一惊一乍的让四邻看了成什么体统?”

      徐兴祖到底是在东宫出入的人,耳闻目睹的层面儿在那儿摆着,许多事纵然他自个儿想不到,可要被人点到了还是能明白的,一听徐侍郎这话,醒及真要如此的话确是容易让人轻看的——贺客主动上门能显出主人家的身价,硬要请人来可就不美了,于是噤声不语,深宅大院中的范氏却不知这些轻重,对徐侍郎撇嘴道,“罢哟,老爷!您眼下是看女儿当选了,才拿出像是早有把握的模样!要果真这么有底气,你那些日子倒用四下里活动、茶饭都不得安生?还得我托情儿去求瑜妃……”

      “夫人!”

      徐侍郎被揭了底,勃然作色,下人们一看情形不好,都贴着门边儿退出去了,范氏却并不惧怕,在座中一挺身,腰板儿拔得比站的都直,“做什么、我说的有错吗?老爷,您又要说我个妇道人家没见识,你们那些见识我是不懂、我也不管!我只知道我们这长房被人轻看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觉着我们袭了祖上的爵却未替徐氏一族再挣来什么光辉、都看我们像是眼中钉一样,这回我倒要叫他们看看:儿子未入仕不打紧,我们家的女儿一样能为徐氏争来荣耀!就凭我们若媛,现在她能当公主的教习,往后她就能做皇家的……”

      “住嘴!”范氏说得兴起,徐侍郎已忍无可忍,啪地一拍桌子,茶碗喀啷啷地跟着响,咬牙瞪着范氏,徐侍郎强压着怒气,“什么话都敢说,你是急着要被灭九族?”

      范氏被他吓住了,好一阵才想起要向儿子求援,却刚向徐兴祖望过去,徐兴祖就给了她不以为然的一眼,把头扭一边儿去了,徐氏顿如一盆凉水劈头浇下来,先前那扬眉吐气的劲头儿一下散去了大半,惧愧羞恼倒是渐次涌上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得了丫头报讯的徐若媛从后堂赶了来,范氏这才得了主心骨儿,一头靠着女儿哭一头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间杂着数落她一个伯侯家的小姐自下嫁徐侍郎便如珍珠入了土,不光不能和往日的风光比,如今还要看人的脸色!越说越是委屈,更哭个不住,徐若媛蹙眉听着,未发一言,直到范氏说无可说了才温声道,“娘,您既看好女儿,那要庆贺女儿为家里争光就不急在这一时!”

      她的人看起来娇柔和顺,这句话说出来却有种不容人置疑的气度,范氏惊疑地望着她,接不上话,倒是要拂袖而去的徐侍郎闻言又转回身来,哼了一声,“女儿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真枉你伯侯小姐的出身、这些年的侍郎夫人!”不容范氏辩嘴,一叠连声地喊进丫头来送夫人到后堂歇息,过后才望了一双儿女,对徐兴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何时才能像你妹妹、做事用用脑子?!”

      徐兴祖不敢辩白,低头诺诺,徐若媛在一旁坐着只做未听,徐侍郎又轮番打量了他们一阵,终于把一些明知说了也无用的话都忍回去了,换了平稳的声调,“若媛,爹教你的话看来你是都记在心里了,这样就对了!爬山路的人,不要急着挺胸抬头,等真正爬到山顶那一天,什么风光不是你的?”又对徐兴祖道,“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得你爹和你妹妹为你铺路,你羞也不羞?整天游手好闲,饮酒狎……”虑及徐若媛在座,到底把个“妓”字咽下,虎着脸道,“太子叫你办‘赛墨’大会,你都能不能应付?不行的赶紧告诉我、我好及早替你打算,休等到最后火上房了才来找我还不够给你收拾乱摊子的!”

      徐若媛这才知道太子把“赛墨”大会要用的笔墨纸砚全都交予徐兴祖采办,而徐兴祖听徐侍郎问及这个才直起腰,略有得色地说已和京城最有名的官商林清河、绰号“林二爷”的接洽上了,不需操心——徐兴祖这是听了他爹的指点:徐侍郎说既考试不成,总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不如借着给皇家办差一点点儿让人知道他还是有些本事的,一旦时机合适,说不定能谋个破格的封赏,兴许就能脱了白衣箸官袍了。徐兴祖把他爹这话听到了心里,加上太子这回的差使正合着他平素的喜好,故而办得极是尽心,恰巧那林二爷又是个极知趣的人,听说他是东宫的人,并不在出价什么上与他计较,只说结个善缘了,两人一拍即合,诸样用物已预备得八九不离十了!

      徐侍郎对市井中人行事的套路虽不十分明白,对林二爷的名号和办事手段还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他接手的倒是放了心,又训诫了徐兴祖几句也就罢了,反是徐若媛听说他和林二爷有来往,细细地问了些关于胭脂膏粉的话。徐侍郎听出些端倪,微皱眉道,“你是要添些什么?”

      徐若媛道,“女儿确有此意!女儿想着再要入宫少不得要和公主妃嫔还有她们身边的人打交道,带些新奇精美的小玩意儿会比银锞子更适用,况且花费也能少一些……”

      “想得好!”徐侍郎不等她说完便称赞开来,对着徐若媛慈蔼笑道,“你这虑事愈来愈周全了!好,好!你要什么尽写个单子叫你哥哥去备下!”又扭头吩咐徐兴祖道,“此事你务必上心,在你妹子入宫前就要办妥!银钱上头我告诉账房单给预备出来,你要用时直接去拿就可!”

      “是,爹!”徐兴祖答应,为徐侍郎在徐若媛用银子时就如此痛快而腹诽不已,却也仅仅是腹诽而已,面上丝毫不敢露出来。

      徐氏父女、兄妹计议不休的时候,杜尚书家已是贺客盈门——杜家二小姐当选公主教习原本算不上出人预料之事,并不需格外庆贺,只是人情往来向来重的是名目而非是否必需,锦上添花是人之所愿,杜尚书和齐氏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就改了陈年积习,再怎么谦谨行事,总有同僚、门生、世交的好意是推脱不掉的,少不得要一一回礼致谢,杜昭、杜晔兄弟加上振轩等一些子侄辈儿的帮着一块儿迎来送往,忙了足足两天才算应付过去。

      德琳从进了家门儿也是未得闲儿:亲族里的姊妹听说她回来了都见天儿过来,打听这些日子在宫里头的见闻,从衣食起居到殿堂屋舍问得那叫一个详尽,却还是比不上对公主后妃皇子们所怀的兴致高。德琳有细细描述的,有一语带过的,问到人事上则一概推说未见过、在宫中是待选的身份,每日里打交道的都是命妇和宫娥、内侍们。众人听了都觉遗憾,好在青春女儿觉得新奇的事儿多得是,不一时就在别的话上说得热热闹闹的了,德琳置身众人环伺之中,闲闲地随着众人说笑,看起来与旧日里并无不同,却有人过后对她说,“二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似的?”

      说话的是淑琳——许是隔开了一段日子的缘故,姊妹两个这一次见面都觉得彼此亲近许多,淑琳一天中有大半时候在德琳这儿,三夫人不乐意,背地里责怪淑琳不知端着点儿架子,又惹得淑琳发急,说姊妹之间端架子给谁看?三姐姐走了,二姐姐还不知能在家里住几天,你非得看我孤零零的一个才算高兴?三夫人被她抢白得无话可说,生了一顿气后说再不管她了、甩袖就走,此后倒果真未再阻拦,淑琳得以如愿。

      德琳当日听淑琳那么一说,怔了怔才好笑,“我哪儿变了?”

      淑琳道,“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不一样了……是了,你话少了!从前这样的时候总是你说着旁人听着……”

      “你的意思说我从前就是个‘话痨’?”

      “哪是?”淑琳急了,看德琳笑笑地睨着她,这才明白她姐姐是在逗她,不由就露出妹子的娇嗔,鼓起了嘴巴,“我是说你的见识多,旁人都要听你说、哦,我知道你哪儿变了!你现在有时候儿的做派有些像三姐姐了!”

      “我像你三姐姐?”德琳吃了一惊,不知她打哪儿能看出这一样来。

      “是!二姐姐我说实话,你莫看三姐姐有什么热闹都不爱靠前儿,她心里的见识可不比你差,只不过她嘴紧,不肯轻易说,看起来不像你那么神采飞扬、引人瞩目……”

      “好啦,不用再说了,你说我像你三姐姐,我还很欢喜呢!”德琳柔和地对淑琳笑,忽想起数月前大哥杜昭说她的话,杜昭说“你是一点儿委屈不肯受的,总要众星拱月才觉称心,要你像三妹妹那般的韬光养晦、自敛锋芒,你倒是能甘心?”那时候她也以为哥哥说的没有错,却不料一步一步走下来,有些东西已不知不觉改变,甚至由不得她甘不甘心!不由思及容琳的韬光养晦到底是因了个性还是因了所处的位置,越想越觉得感慨良多,恨不得立时找到她再像旧时那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却知道不过是想想而已!

      对从太子那儿听来的事,德琳试探着问过两次,家人都一无所知,对于容琳这么久未有家书也不曾起疑,杜昭说他已打听过了,北边儿眼下时不时下雪,驿路多有受阻的,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都比寻常延迟好几天,何况普通书信?杜尚书也道要有什么事的话,他们的节度使亲家早上表朝廷了,既未上表,自然是诸事平安,家人听了都笑,德琳也就不敢多说,兀自在心中焦虑而已,直至有一日,杜尚书下朝回来把她叫到了书房,告诉她将要做寿昌公主的教习!

      “爹,您从何得知?”德琳知道寿昌公主是云贵妃所出,听到这一消息实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陛下亲口所说!”对于德琳隐隐的失落,杜尚书看在眼里,却未深究——他以为他对德琳的心事还是明瞭的,“爹觉得这倒是桩好事!凡事物极必反,爹近来每常担忧杜氏一族蒙圣恩太过殊隆,你妹子刚风光出嫁,你哥哥又才升了职,你若再做了乐平公主的教习,恐怕……”

      “爹,女儿明白!”德琳未等杜尚书话说完已然意会过来,悚然一惊的同时倒是放下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那团郁结,肃颜道,“女儿会恭谨从事,不管做谁的教习,都尽心尽力,不会落人诟病!”

      杜尚书瞠目一愣,继而开怀一笑,“德琳,你这么一说,爹还真没有什么好开导你的了!你只记着,不管你、静琳还是容琳,你们只需尽教习也好、少夫人也好的本分,不必想着替杜氏谋划些什么!杜氏这棵树,有爹和你们的兄弟就尽够了!”

      “是,爹,女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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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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