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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露晞(一) ...

  •   嘉德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七,皇长子宁王元俭薨。
      讣闻颁出,朝野震动,闻者恸惋:他在臣民中本就声望甚高,这一回诏书中又说他是为解行宫之围,临危请命,强撑病体与安王元信驰援平叛,以致不幸殉难。如此忠义,怎不令人感怀?
      当日太子元成、安王元信扶灵而归,半城军民奉旨跪迎,灵柩至宁王府,嘉德帝身边的崔总管早已静候,率众举哀——宁王妃李蕙数度晕厥,自顾不能,内府是大公主元沔、外头是他在照应安排。
      这二人出面,此前隐约的一些私议顿时消散:宁王从去岁至今深居不出,有好事妄言的便猜测皇家是讳厌他与穆郡王曾为翁婿,故名义上叫他休养,实则是贬黜弃用了。如今堪称帝、后膀臂的崔总管、安国公主亲理丧事,谣言自是不攻而破。

      此后数日,皇家诏令连颁,先是禁宴乐婚嫁三月,又赐葬宁王于皇陵,后议及谥号,朝臣共推了“睿”、“文”二字供嘉德帝定夺。仁慧皇后见了,垂泪,道“好是好,可未显出‘孝’字来。”嘉德帝喟然,恰元湘、元沁随侍在侧,因问道,“你们觉着呢?”湘、沁皆是泪痕不干,元湘道“要我们说,王兄是最能担得起‘友’字的。”兄友、兄友,无论大事小情,他向来最替她们着想、最爱护她们,哪曾想……
      嘉德帝默了一阵,提笔写了几个字给仁慧皇后看。仁慧皇后看了先一怔,跟着却是点头,“他受得起。”次日嘉德帝手书的“睿仁孝悌”四字颁出,朝野又是一片惊叹:姑不论天子御笔,仅说亲王谥号,双字已是殊荣,宁王竟得四字;尤其“仁”字,为了避仁慧皇后的徽号,礼官才另选了“文”字上呈,未料皇家不避讳,还是选了更契合宁王的。不过看到“孝悌”二字,也就不觉得此举出奇了——孝悌者,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嘉德帝以此定论,足见皇家上下对宁王的褒赞,赐以“仁”字,也是实至名归了。

      宁王哀荣,人人叹羡。德琳观之、闻之,每每更增悲郁:元成对她详说了元俭的身世生平,一想到那清雅宛似谪仙的人,实则背负着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艰辛,被胁迫而不能声张,被讹欺却无从抵拒,无人依托,无人同盟,日日年年,事事处处,熬尽一己之力,苦苦维系局势平衡,最终……,上苍待他,何其冷酷!
      元成说若无王兄的坚持,天下恐早已大乱——恁多年里,他若有一时的把持不住,倒向穆郡王,与穆、王之辈里应外合,朝局可就不是今日这般了。正因元俭苦守着大道良知,百般委蛇,才迷惑阻碍了穆郡王的决断,令他错过起事良机,事败身亡。只是这一切,都不能公之于众,而知晓的寥寥数人,亦并不能给他慰藉……

      嘉德帝得知实情,再未见过元俭——穆、王之乱后,皇家清查的力度远超世人所见,元俭与穆郡王的渊源,不可能不被查,深查之下,还有多少能遮掩住的?嘉德帝的寒心,远甚于宜王的知而不报:元俭是他最器重的长子,他对他的信赖,仅次于对元成……嘉德帝曾深以为傲的,便是父子间无猜忌、子女间相处和睦,实情却给了他劈面之击……经此重挫,不杀、不见,已是他对元俭、对自家最大的仁慈……
      若没有最后的事,也许元俭会幽居府中,寂寂终老,也许日更月替,终有一天嘉德帝会释怀,父子重修天伦,到底如何,无法可证,唯有种种身后哀荣,向世人昭告着皇家痛失长子的悲恸……
      这些事,元成都未瞒德琳,唯有一件,只字未提——不光德琳,对谁他都未提:那日元俭到了最后,说到律儿,他重重地告诉“他是父皇嫡亲的孙儿”,元俭面上乍现的光令他确知猜对了:元俭确曾疑虑过出身。而若还猜的不错,这疑虑是拜穆化隆所赐,当是他有意误导,令元俭怀疑自身是裕王之子——移花接木、混淆黑白是他用熟了的手段,传书蛊惑裕王时,便是如此。

      霍项查到王兄曾调阅过宫闱内档,从孟才人入宫直至病亡,那时他便在怀疑?可王兄确确实实是父皇的血脉——非他粉饰太平,是他亲眼看过孟才人与裕王的情信,她悔叹这一生被身份责任、名声礼法所缚累,若有来世,拼了千刀万剐,也要有哪怕一次的身心相属;而裕王叔的话本里,也说的是公子莒立誓要代玉才人为“她的”孩儿打算。由此可见,孟才人与裕王叔虽有私,却并未逾越雷池。穆化隆不管知不知这一层,挑着无益于王兄的旧事、且极可能是篡改过的旧事来间隙王兄与父皇,浑不顾王兄是否会因此感到屈辱、受尽折磨,其心实在是险恶之极了。

      回过头看,也亏他凡事多想一步,刻意说出“嫡亲的孙儿”:若什么都不知,此话并无异样,听了也就听了,而有疑窦的话,自是一听便豁朗——亲子之子,才能称做嫡亲的孙儿……王兄当时的震动,令他万分庆幸说了这一句,总算有一件事,能令王兄安下心……
      事后,他曾突想起穆化隆事发当日,嘉德帝说的“你是朕的儿子”,当时听,是在告诫王兄、群臣勿被穆化隆的狡言离间,细想起来,有无可能,当年的事,嘉德帝并非一无所知?!出于与皇祖母、母后相类的甚至更多的顾虑,诸如与南诏的国事、与裕王的君臣手足——哪一桩都棘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父皇选择了信从皇祖母与母后的处置,令孟才人之事归案于后宫恩怨?那么王兄在被软禁的日子里,可曾深思过这话?可曾感到过安慰?

      他无从得知,也,永无法向任何人问及——或者,并非无法,而是不能: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适宜被揭开,尤其,为了生者计。对此,德琳与他不谋而合。
      元俭七七之后,李蕙请大公主元沔代求仁慧皇后,想请德琳过府一见:宁王临终时,德琳在近前,她这显是要多知道些宁王的事。仁慧皇后怜她心意,叫傅尚司去告诉德琳,恰元成下了朝来请安,闻言道“正好儿臣有事找沁儿”,强领了傅尚司的差去了寿昌宫。
      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元沁在屋里待不住,与德琳在廊下荫凉里闲话,看到元成进来,“哼”了声,白了他一眼,草草行了礼,又白了德琳一眼,甩手转往后廊去了——她很是气愤德琳又跟元成走到了一起:没人明说,可她不瞎,从回了宫,那正主儿是没怎么来过,架不住李总管、瑾言腿儿勤,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美其名曰看杜教习的伤,天地良心,她是手伤,嗯,尽管当初看到的时候是挺瘆人的,没有义甲给俭王兄弹琴弹成那样,她是以血偿知音……,不提这个,只看她被太子王兄欺负成那样,不声不响的就放过了,真是没出息!

      “她又怎了?”看着元沁气鼓鼓地一迳走开,元成含笑,一双眼只在德琳脸上。
      “您怎来了?”德琳不答:李总管、瑾言回去能什么都没告诉?元沁恼什么还用她说?
      “不许听她挑拨!”元成认真,被德琳睨了眼,笑着举手,“知道了。等忙过这一向,我好好儿跟她告不是。”遂说了李蕙要见她的事。
      “这个……,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应不应当……”
      “你说。”元成鼓励,不知德琳因何犹疑。
      “宁王殿下当日要我告诉宁王妃不必替他守节,此话,不告诉王妃可好?”
      “为何?”
      “……太伤人了。殿下的本意是要为王妃好,可对王妃而言,这是绝了她的念想儿,是说殿下并不在乎她的情意……”
      “我明白了。”元成点头,王兄的心不在宁王妃身上,他的善意,便仅出于他的立场,并未体谅宁王妃的心境,“那你要如何?”她当时答应王兄了。
      “换个说法?”德琳轻松许多: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不料元成竟懂她的意思。因说了她的打算。
      “好。”元成赞同,“这不违背王兄的愿望。他若有知,不会怪你改动遗言。要怪也是怪我,是我许可的。”
      “……好。”转天到了宁王府,德琳说,“殿下要我转告您,‘往后诸事,一定要随自己的心愿’,说您安好,他才能安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3章 露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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