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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音幻(二) ...

  •   “完了?”元成不动声色,后脊却是僵了。
      “最早的本子就到这儿,后来王爷又加了些。”女班主接了话,令男班主能歇歇嗓子,“去封地之前,玉才人生下了皇子,找她义兄传信给公子莒,道今生无缘了,余生只会以孩儿为重。公子莒至此万念俱灰,娶了另一位赵国公主,完婚后,夫妻共赴封地。这段儿王爷写了几句念白,道‘从今后,吾从她面上寻你笑靥,从她音中忆你清声……’” 女班主想来是极爱那几句,念着念着身子跟手就要起势了,忽听男班主在一旁低嗽了声,偷眼一窥,果然太子殿下面露不耐。女班主一面可惜那几句念白,一面赶紧接着往下,“然后……,然后又过了几年,公子莒的夫人接到宫中书信,道玉才人病逝了。公子莒……”想到太子殿下似乎不爱听传情之语,还是赶紧把话本大框讲完的好,遂道,“公子莒一直以为玉才人真是病逝的,谁知多年后,玉才人的义兄派人给他送信,道玉才人当年是被皇后下令幽禁,并夺走了她的孩子。玉才人不服去理论,结果被虐杀于皇后宫中,血染青砖。公子莒闻此悲怒冲冠,又从义兄和故人处打听到玉才人之子备受皇后排挤欺凌,国君、太后皆视而不见,更是愤慨、自责,立誓要代玉才人为她的孩儿打算,令她能含笑九泉。后来公子莒与义兄联手,里应外合,终于杀回京城,囚禁了无情的国君和狠毒的皇后,拥立玉才人之子为帝,开启了一个新朝。太后娘娘自愧未能守诺、令玉才人惨死,离宫别居,潜心修行为玉才人来世积福,公子莒则功成身退……”
      “这通篇也没有茶花。何以叫《茶花缘》?”元成打断,心中寒凛:难怪那师爷要大费周折杀这班主夫妇!只是他太做贼心虚了,春秋笔法是懂的人方能心领神会,即便是他,听得懂这话本,也无法一一找出影射。齐国,天“启”,赵国,南“诏”,“莒”者,音同“举”,为“擎”之意,再有太后嫡子、离京就藩,裕王叔的草蛇灰线不算隐晦,难在唯有知道才能想到,而皇家秘闻又有几人能知?那师爷若不蓄意杀人,他再也想不到要查戏班子、更想不到戏本里会有如许乾坤……
      “小人曾问过,王爷说茶花是赵国的国花,而公主亦是国之花。” 彼花喻此花。
      “哦。原来如此。”元成不在意地颔首,“方才你说嗓子‘倒’了,那往后有何打算?”
      男、女班主对视了一眼,双双跪了下去,男班主道,“殿下,小人夫妇受裕王恩惠多年,得以衣食无忧,如今……,小人夫妇愿请命为裕王守墓,不知……”
      “墓在深山,与世隔绝。且日复一日的清苦枯燥……”
      “小人们不怕。小人夫妇除了唱戏,一无长处。”如今连这长处也没了,“离了王府,怕早晚要沦落街头……”
      元成看着伏地叩首的两人,松开了交握的手:灭口很容易,只是对两个无辜的人便要下此杀手,还如何谈治国?赵国公主、玉嫔、玉才人,一根太醒目的藤,不需问太后、父皇、母后,只需找个有些年资的宫人,甚至仅靠查阅经年文档,便能查出其人其事了吧?可过后怎样呢?告密的贵人、挡箭牌的女官、其义兄、其子,全都浮出水面,他母后和皇祖母协力隐下的宫闱丑闻大白于世,他父皇要如何?幸存的玉才人之子要如何,那是他的……,“知恩图报,很好,本王会替你们向裕王妃请准,下去吧。”元成挥手。
      班主夫妇叩谢罢退了出去,元成面无表情地在椅中坐了好一阵,终于起身到杞梓木书格上抽出个绒面都磨损了的匣子——之前从裕王书案下的暗屉里搜出来的,本要和许多别的信函文簿一并带回京城给嘉德帝过目——打开来,把一摞厚薄不一、长短不一、看着很有些年头了的纸页投进火盆,耐心地看着每一张都化成了灰:原本,他还想要拿着问问嘉德帝,裕王这是对哪个女子念念不忘、情信保管的那么好,除了常摩挲以致有的纸边儿毛了,竟是一点儿污渍损毁的痕迹都没有,幸好,他未拿回去……
      是他肤浅了,看到信中引用了严蕊(南宋女词人,后为营妓)的“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常有时,总赖东君主”,便以为是歌馆勾栏中人,想不到是那般来历。那么她实则是籍此剖白,真正要说的是后半阙:“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她对裕王倒是冰心可鉴,皇宫、荣华皆为“风尘”,毫不留恋、一心求去,可为了这不容于世的私情,生前连累他人,险致宫乱,身后被人借由,引发干戈,若能预知这些,她可会后悔当初写下的“山重重,水重重,羁途苦旅恨西风。若随檀郎并鞍辔,更愿关山万万重”?
      女子痴情,为了心爱之人,能义无反顾到不辨是非,不分皂白,逝者已矣,他不予置评了。可裕王呢?裕王……,他的话本儿是要替自身正名,少不了移花接木、矫正饰枉,一时之间,他不能全指出来,有一样却能断定:玉才人的死另有文章,他母后——若裕王的“皇后”确指的是仁慧皇后的话——他母后不可能虐杀宫人,尤其还在自个儿宫中,裕王却做此言,是有意栽赃还是被人蒙蔽了?栽赃……,情理上说不通,要是栽到皇帝虐杀才人,不是更能令公子莒的谋叛被人同情?既非有意栽赃,那就是被蒙蔽了,而蒙蔽……,元成苦笑:虽未亲见过这位裕王叔,却未少听嘉德帝和大臣们说起他的文韬武略,谁料会落得个被人算计?足见“情”字误人之深了……
      还好,老天有眼,让他及时听见了这一出,避免了被他父皇察知旧事的可能。心中后怕,又仔细检查了遍函簿,确无不妥处了,元成才去找了裕王妃,说起班主夫妇请命守墓的话。裕王妃并无异议,道难得有心,只要能尽职尽力,守墓的供给奉养,绝不亏待。跟着话风一转,裕王妃郑重提出件事:请皇家削爵。
      “王爷身后只余两子,毓礼好读书,却无科举建树,毓祥体弱多病,只能仔细将养,他二人文武不通,经营乏能,都撑不起裕王府的门楣。我一个妇道人家,本就没什么见识,又一年比一年老,这一大家子的生计前程,怕也顾不周全了。与其一年年的露出破败之相,被人笑话,不若就此销了‘裕王’的爵号,不辱王爷从前的声名,也省得往后有人拿我们这一支不成器的作比,要三要四的令皇家为难。”
      裕王妃心平气和,在场的——除了陪坐的元毓礼,还有几个管事的仆妇,元成来时,她们正向王妃回事,未叫下去,便在一旁伺候——除了元毓礼,全都变了脸色,却只能相互看着,亲耳听到太子殿下说了一大篇溢美之词,什么“深思远虑”,“襟怀通达”,“巾帼不让须眉”的,最后就是“王妃可亲笔上书,本王即日着人递送京城,父皇定将向天下彰表裕王一脉的高风大义。”
      就是说言谈之间,一个本可世袭、至差也是减等承袭的爵位,没了,还给皇家了,比宋太祖还省事儿:宋太祖释兵权还破费了杯酒,到裕王妃和太子殿下这儿,只剩下几句话……。仆妇们退出来时,个个惊恐忧怨,无奈裕王妃御下甚严,裕王不在之后,更是令出必行、无人敢改,是以仆妇们出来把事情传开了,也只是增加了更多的悲叹惶恐,并无他法。倒是外头的人听到了,不乏骇笑的,说裕王妃可真是女中豪杰:这是知道嫡子们弱、怕她百年之后,富贵家业会被庶子们得了便宜,索性先自断了烦恼。
      如此揣测听似有些道理,却不知这委实把裕王妃冤枉得狠了:皇家为了国统体面,未昭裕王之恶,然要继续赐予荣耀,却是万万不能,之前说元成亲赴陈地是为戡乱肃正,而如何安置裕王的遗属便是肃正中的一项。元平举大将军在元成授意之下,对裕王妃旁敲侧击,不曾明言,却令已经存疑的裕王妃很快意会到裕王是国之逆臣,此时元大将军再为她指削爵以保后嗣的路,她如何会不奉行?
      王妃的削爵之请递到京师,皇家极快给了回复,如元成所说,大加彰表,赐裕王妃“明淑夫人”之号,京中的裕王府邸除了撤去徽牌,依旧归他们所有,陈地的府邸已是同样,格外又赐了金银宝器。众藩王从裕王身亡便密切观望,此时多少品出皇家的用意:这是以利相诱、促动他们效仿,变世袭爵为终身爵?顿时有各自的计较考量——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裕王已经落葬,诸事也都在按预想的落实,元成这一日总算清闲,未再去裕王、这时该称明淑夫人的府上,而是听从陈升的劝告,扮做个富家公子,带了他、燕三、燕七,去城里逛逛——来了这许久,他亦很想看看陈地在他王叔治下是如何景象。
      他们几人出来时,已是半晌午了,正是各处最热闹的时候,修理雨伞磨菜刀的,卖汤饼糕点肉包子的,南来北往运货的,骡马车轿互相埋怨挡道儿了的。元成四人一路行来正悠哉,忽觉街上起了些骚乱,燕三燕七不动声色把元成护到路边,陈升还未明所以,忽听一声女子的娇斥,“太子?太子又怎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音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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