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2、良人(上) ...

  •   接太子传召时,骆清远正与耿飚在兵部督检部属,整理要交接的文牍——新任兵部尚书、原西疆节度使纪渊月内就要赴任,时日并不宽裕,好在王晷事发后,兵部已彻整过一回,此番倒能省些事。这数月来,耿飚又管治军、又管公务,早苦不堪言:安王元信是在,可说句逾矩的,他就好比钟馗画的符,紧要关头祭出来镇个妖伏个魔的成,却总不能指望这符儿闲来无事还知道去捉鬼。故一听兵部有人接掌,耿飚眉眼都是“谢天谢地”四个字。有人背地里酸他“强颜欢笑、故作姿态”,意指他原本是距尚书之位最近的人,资历、阅历、名望也都不差,穆郡王之乱中更被皇家委以重任,有忠且有功,升一升眼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谁知这水一拐弯儿流去了别处,心里不定怎么窝火呢,面上还装豁达大度。

      这些话也传到了耿飚耳里,倒未介怀,对跟随多年的部下道“爱咋说咋说去。将军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知?抱什么不平?”部下们便都无话:早在青年时期,耿飚便说自家有忠心无野心、还略有才能,天生给人当好膀臂的。数十年来,他倒真应证了自家的话,不论在何职位、做何人下属,都独当一面却从不争功、甘居下位,即便后来在军中举足轻重,依旧道耿某是将才而非帅才,论治军练兵,少有人能出其右,其他的、尤其是官场学问则是强他所难了。

      骆司库颇高看耿飚,曾道人在微时多谦恭,登上高位仍能清醒如初,自知自律、不为名利所惑而专注自身所长,实在难能可贵。因此骆清远虽是回京后才与耿飚相熟,实则敬重已久。此时清远已从自个儿的渠道得知纪渊节度使的荣归另有隐情:皇家昭告的穆郡王谋逆案,有许多关节被隐去了,其中一件便是西疆的三千军马失踪,虽经萧隐樵、霍项多方查证,此事确属逆党精心布局,非纪渊涉乱,然治下出如此大事竟一无所知,纪渊的失察、失职不言而喻。昏钝至此,边关要塞如何还敢放心置于他手?不过纪家驻守西疆多年,军政要职多为亲故,且还有一手打造的号称“纪家军”的嫡系——或正因此才觉得高枕无忧,以至荒疏了治察——若贸然问罪苛责,恐生异变,实于方安的政局不利,且封疆多年,纪渊总是功大于过的,是以从边关安危、社稷安稳、臣子归心诸项考量,皇家隐过彰功,将纪渊升迁回京,另派忠良接守西疆,实可谓一举多得了。

      清远谙知内情,亦就想到了无论纪节度使其人如何,日后都不至有损于耿飚:有了王晷的前车之鉴,皇家不会再令兵部尚书坐大,明面上不直接掌控,安王元信的闲职可还一直挂着,而军中于耿飚又如水之于鱼(唯有这句他曾对耿飚说及,令耿飚点头大赞“骆少师知我”),如此一来,还有甚是可忧的?
      如此洞观时事,清远却是不解元成因何找他,及到了德阳殿——不知何时起,太子公务之所挪至此处,而非从前近内宫的文华堂。“免了。”未及他行礼,案后的元成便挥手出声,起身立等他近前了,递过一张薄函,“看看。”

      清远暗诧元成因何沉穆:他不一向自信飞扬?淡然接过纸函,垂眼、扫眼,函上内容尽知,胸中已起狂潮,再细看一眼,纸端有龙隐的绝密印鉴,证实他所见皆实、不需存疑,“为何?”他嗓音干涩。
      裕王第三子自裁、裕王仰毒!
      “你猜。”
      元成的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听似玩笑的两个字便就更形沉重。
      “……郡王之乱?”
      元成无言。

      骆清远静如铁铸,曾有、却未敢深究的疑窦:当日南诏战事正酣时,镇南王爷为何抽调精兵强将护送伤兵回朝;大军凯旋之后,元大将军为何还率部久驻陈地,此时全都豁然:兵者诡道,大张旗鼓有时恰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初星夜兼程、直至陈水方驻扎休整,原来是为了尽快切断京中与陈地的通联、以防裕王起兵援穆……那么再往深想,当日他们在陈地遇袭……并非流寇、而是裕王有所警觉,派兵乔装探营——裕王曾与镇南王爷并肩疆场,彼此的路数都有所知,加之心怀不轨,自是格外多疑……,当日未探出究竟,过后听到京中戡乱的消息,却有元大将军镇守陈水一线,无法轻举妄动,最后穷途末路,一死了之?清远垂目,“殿下召臣前来……”

      “与木槿郡主的婚约,可以解除。你……”
      清远抬眼的一瞬,眸中似有星子的光,然只是星火般的一瞬,那光亮归于沉静,面上神情难以描述,仿似感慨,仿似叹息,元成不由停口。
      “……郡主可是汉时刘陵?”
      刘陵,汉淮南王刘安之女,聪慧有谋,深得父宠,以身份之便,在长安结交群臣,刺探朝情,为刘安谋逆铺路搭桥。刘安事败后自尽而亡,刘陵所踪则不见于正史。
      “不是。裕王所为,木槿毫不知情。她上京,完全是为了与你完婚。”
      “既如此,”清远面对着元成,“郡主无辜,那,臣又如何无信、无义?”

      “今非昔比。”元成强撑着才能不避开清远的直视:一步错,步步错,当初的一个私念,竟置眼前光风霁月般的人于如今之地,他焉能还觍颜强说这非他本意?“是我无德、寡虑,错点鸳侣,辱了你及骆氏一族。少师放心,陛下会择日另下谕旨,解除婚约,不会令……”
      “不会令骆氏受到牵连?”
      “是。”
      “那么,以何名目解除婚约?”清远凝目,看向已还于元成手中的纸函,忽有所悟,“裕王的事,不会公之于众?!”
      “是。”清远通彻,矫饰无益,况元成既敢相告,便是坚信即便他知情,亦会守口如瓶——从开始,嘉德帝便苦心把裕王摘出来,不光是顾念曾经的手足情分,更要顾及皇族体面和国基国统等等,这些,不需详说,清远足能悟到。
      “那么,臣更不知要如何解约了。”清远的眼神冷冽起来,“是要把缘由归结到郡主身上?恶疾、善妒?还是更不堪的?”
      元成一怔,“清远,你……”

      “宗室女子,被指婚之后又被毁婚,你要天下人如何以为?她要面对何等猜忌和毁谤、她的余生要怎么度过,殿下可曾设身处地替她……”
      “清远,你的意思是……”元成打断,意外。
      “若蒙郡主不弃、若蒙皇家恩准,木槿,会是臣骆清远的妻。”
      “清远,”元成难掩震动,“你可以……,可以不必如此,对木槿,我和父皇会尽力想得妥善些、令她……”
      “婚约非同儿戏,对女子,尤如是。”清远无意再多说,“听殿下之意,皇家不会迁怒于郡主,那么,臣是否可按原定的吉期迎娶新妇?”
      元成定定看着清远,一时无话:这是最好、却也是他和嘉德帝都不敢抱期望的结果。骆清远,他总是有办法令他自惭形秽而又不能不肃然起敬,“……此事重大,你是否还是回去跟司库大人商议了再……”

      “臣的婚事,臣自做得了主。”不再怨尤,可也不愿再被触及、想起似曾相识的过往,“家父的为人,必会赞同臣,殿下不必多虑。”
      “好。稍后我会去禀告父皇。你……,可有什么是需我做的?”
      “臣想去探望郡主,不知……”木槿在皇家别苑陪伴太后,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木槿还不知情。”元成摇头——骆清远,他是怜惜木槿娇怯,怕她乍闻噩耗受不住,包括提出按原定吉期完婚,是为了尽早给木槿一个家,给她以庇护,否则错过热孝,木槿要守孝三年才能婚嫁,他是不忍她三年孤苦。他待木槿,未必情深,却何其义重,“这是今日才收到的密报。待官报到了京中,我再与你同去别苑。”

      “那就有劳殿下了。”骆清远行礼。直起身来,迟疑,“裕王……,有无可能是……”
      “证据确凿。”元成知他要问什么,裕王,确不是被冤枉、被陷害的,他与穆化隆、与南诏王的书信,封封皆是亲笔。穆化隆异心久矣,数年筹划,以不再称臣纳贡相诱,终挑动了南诏起兵,又与裕王计谋趁京中兵力不足时起事,为保快速策应,裕王三子元毓祁多次出入西疆,筹购军马——当日裕王上表请求与纪家联姻,嘉德帝出于谨慎,未当时允准:一个王族、一个握兵马之权的重臣,真是为了遂儿女之愿也还罢,若有私心他图,实在是后患无穷。如今看,多亏了这层谨慎,否则秦晋之好难保不变成攻守同盟,一旦纪渊亦被策动反戈,届时南有犯境之兵,西有叛乱之祸,穆化隆再与裕王内外联手……思之令人后怕!
      骆清远此前听说过元毓祁在赛马会上对纪敏一见钟情的事,不料所谓的多情佳话,竟是暗度陈仓的幌子,再思及纪敏入京的时机……,也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是为了警策、挟制纪渊还是令裕王再无推脱不进京的借口?那么皇家是早就对他们起了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良人(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