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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风雷(四) ...

  •   “坦诚相待?”嘉德帝喟叹,“这许多年,朕对你还不够坦诚吗?逢功必赏,赏必优渥,即便有过,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盖念你是功勋之人……”
      “功勋之人?”穆郡王哂笑,“元重,收起你仁至义尽的嘴脸吧。赏必优渥?我所求的不过是能世袭荫庇子孙,可你给过我希冀吗?口口声声祖制、祖制,祖制能世袭的异姓王只有那个草包!草包都有的殊遇,你口中的功勋之人却求而不得,你还敢说……”

      “功勋是你的,不是你子孙的!且仅因此你便怀恨在心,密谋造反?”
      “仅因此?元重,我不像你,生而富贵。我出身寒苦,当年若非遇到公主,早已贫病而死!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种处境,登上被人仰望的高位,却又要被剥夺、重归没落,就像饮惯了琼浆玉露,你要我再去喝酸臭泔水,怎么可能?!换做是你,你能咽得下去?你会……”
      “你恪遵本分,自□□养天年!你的余荫、财富也足够你的子辈、孙辈衣食无忧……”
      “那再往后呢?一代一代坐吃山空,终有一天穷苦潦倒……”

      “子孙有成何至穷苦潦倒?子孙无成凭什么世袭恩典?”嘉德帝拍案,“因为恐惧不知多少代以后的潦倒,你便利令智昏、丧心病狂?!你可知你的野心、贪欲要连累多少无辜的人陪葬?你满口子孙,岂不知你的子孙本来至少可以一世平安,如今却被你亲手送上了谋逆受株的不归路,你……”
      “富贵险中求!一旦事成,我们便不必任人宰割!南诏穆氏都是血性男儿,拼却一死总胜过苟延残喘,不像你的这些儿子们……”
      “启禀陛下,耿飚将军候召!”有内侍高声通传,打断了穆郡王。
      嘉德帝眼盯着穆郡王,冷冷吐音,“传!”

      “禀陛下,城中大局已定,臣,特来复命。”耿飚将军汗湿重甲,瞥了眼地上的穆郡王,神情肃重,“穆化隆的子、婿押往刑部途中,遇到贼党拦截。贼党有备而来,皆青衣蒙面,在北城门、南大营及皇宫附近制造三起火药爆炸,趁民居起火、百姓慌乱时,试图搭救。贼党训练有素,凶狠彪悍,虽伤而不退,伤重则自裁而不降。其中一个鬼面头领尤谙战术,携人以连珠火箭一路冲杀,令缉拿连番受阻……”
      “最终如何?”嘉德帝冷眼相对穆郡王的得意与挑衅:他忘了耿飚先说的是“大局已定”?还心存幻念?

      “被诛十之七八,余孽集结逃往城外时,被城外大军尽数射杀。”
      “那鬼面头领也在其中?”
      “身中数箭,尸身落入护城河。臣已着人打捞。”诛杀只是治标,查清乱党的出身、来历才能彻底清除余毒,“乱局中,穆化隆的次子、五子、次婿试图夺械反抗,被就地正法,余犯现已押入天牢。臣擅自下令,请陛下治罪。”耿飚深躬。
      “乱臣自寻死路,何罪之有?”嘉德帝怒目穆郡王,“都听到了?这就是你要……”
      穆郡王仰面大笑,“好,好!本王就说了,穆氏族里都是血性男儿,杀身成仁,宁死不屈,死得好,死得好!”

      “执迷不悟!来人,将他……”
      “慢着!”穆郡王收了笑,抬起未伤的胳臂抹了把脸,扭曲的面上只剩下些湿意,“元重,今日这局,你赢了。”他垂头致意了下,“不过,你可知我的长子、三子还有其余家人何在?还有我筹划这么大的事,不会没有同党,同党何在?你是否都很想知道?另……”
      “你要交换什么?”嘉德帝截口。

      “交换?”穆郡王怨毒咧嘴,“元重,你我还真未枉做三十年君臣,你确未看错我!我要换你余生疑神惑鬼、杯弓蛇影!别忘了,这些年我与你的儿子们过从甚密,宁王身上还流着南诏的血!宁王,往后的事就托给你了!”他大笑一声,身子轰然倒地——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的惊呼都生生被卡在嗓子眼儿里:他起手为刃,劈碎了自个儿的天灵盖!
      镇南王爷纵步抢上前去,一探鼻息,缓缓起身,对嘉德帝摇头。嘉德帝满面震惊,一时无言。元成刚引了位青年将军进殿,见此微顿,才向上座行礼,“父皇。”
      “何事?”嘉德帝回过神。

      元成侧让,那位青年将军单膝点地,“臣李昊琛,两日前奉命率兵于五峰山设伏,今日黎明遇穆化隆长子、三子率死士五百余人,护送穆王妃及三位嫡孙意图叛逃。劝降无果,激战至最后,穆化隆长子亲手杀了三位嫡孙后自刎而死,穆王妃亦随之自刎,只有穆家三子和十七死士伤重被擒,现已押解入城。请圣上裁夺。”
      嘉德帝点了点头,环视了殿上所剩不多的几人,疲叹,“倒是满门刚烈……可惜,歧路枭雄。”振作了下,起身,“今日之事,众卿可都明瞭?”
      “臣,明瞭。”殿内殿外,所有人应声下拜。

      嘉德帝举目四顾,只见百官臣服,禁卫顺戈,风过长廊,殿宇肃穆无声。再看横尸当地的人,似乎还微张着眼,心中荒凉起来。蓦然想起当年初见,也是在这大殿,盛年的他与镇南王爷、裕王比肩而入——事后有人针砭他僭越,而他知那是镇南王爷、裕王的拱让:半年同袍,他们惺惺相惜,他二人都说南诏这场战事,首功应是穆化隆。此后经年,一场场战事后,他一再听人说起类似的话……地上那人说他曾是南诏第一战将,他何尝不是天启不可多得的战将?只是从什么时候,国之中坚变成了心腹大患?他谋划了多久?在他的谋划里,可预料到会有今日?听说人死后魂魄不会骤散,那他是否听到了他视作杀手锏的长子、三子及其余家人的结局?他的样子可算死不瞑目,是牵挂未了还是不甘心?

      叹息一声他顾,忽发觉跪得离穆化隆最近的人,是宁王元俭,更要苦笑了:这也是天意吧,曾经的翁婿……而他和他,不也曾是儿女亲家?却落得君臣离心,姻亲成仇……,“宁王的伤势如何?”他问太医。
      “外伤的血止住了。旁的还得详查。”筋骨圣手董御医叩首——能看到的伤无大碍,看不到的……,文弱对上悍勇,能有此时景况应是那逆臣手下留情了,可偏挑出宁王的身世——皇家虽从未禁口,多少年里却是刻意避免提及的,显是有所讳忌,那逆臣却单挑出来、还说什么往后的事托给他,不是成心把宁王拽下泥潭?他二人的关系本就不比寻常,陛下若是因此起了疑……
      “那就赶紧下去详查!俭儿,”他沉声,放慢了语速,让人人都听得清晰,“你是朕的儿子!回去好好将养,休让父皇忧心!”
      “儿臣遵旨。”元俭俯首。

      嘉德帝看着元俭被内侍扶起来,与董御医一道退了出去,抬手,“众卿都平身吧。今日之事,盖因穆氏谋叛而起,穆氏性狡,濒死犹诡言离间,其心可诛。众卿不必疑虑,无论亲疏远近、高低尊卑,只要未与穆化隆沆瀣一气,尽可高枕无忧——如太子先前所言,皇家只惩叛逆,不涉无辜!”环视了面色各异的百官,对元成道,“今日且至此吧,残党余孽,严查不怠,早日还京城、百姓一个平安。”
      “臣,遵旨。”元成率百官行礼送了嘉德帝,回过头来,自找了伊布王子道惊扰,叫了耿飚护送王子回去,不消嘱咐,驿馆的安防自要成重中之重。

      今日之变,众人亲身经历,却多有恍恍如梦的,彼此看着,也都陡觉陌生,谁看谁都怕对方就是那残党余孽。便素日里十分、十分交心的人,也只敢互换个眼色,待出了宫、离了众目睽睽,才敢低促惊叹,“皇家真……”竖大拇指,“咋一点儿未听到风声?”“听到风声还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也是。不过你说那穆郡、穆化隆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不然怎么预先安排家人……”“……狡兔三窟!要真知道什么,还不一块儿跑了?没听威远将军是黎明截住穆家王妃、长子?那他们至迟是昨日出城,余下的人可是今日才……”,话至此,回味过来,俱变色:远在平卢的威远将军在五峰山设伏,他何时进京的?之前有人说威远将军率兵在千丈崖集结,图谋不轨,太子殿下说是他要威远将军安排的轻骑兵演练,莫非那时候,皇家就在布局了?若那样的话,莫说一个穆化隆,就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不也被盯得死死的了?皇家的手段……再一相顾,各自噤声,匆匆作别:他们此时的闲谈别也有人盯着吧?!

      百官心中忌惮,都格外谨慎,好在皇家接下来的动作大张旗鼓,尽人皆知:当日里,穆郡王府被查封,婢仆侍从全被监押;当日深夜,前兵部尚书王晷住处被查抄,面对十余间地窖里堆藏的满满的兵器,王晷只求速死——求仁得仁,次日,王家满门一百余口,尽数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原虎卫营两员分管募兵、军需的副将亦被证实是穆氏、王氏一党,因之前已收监,倒是省了再行抓捕,重枷重锁,另案再审也就是了。之后有消息说皇家在穆郡王府搜出了份谋反名册,只需照单抓人,再无冤屈或漏网之虞,消息一出,又有数位官员阖家自尽,其中不乏官誉甚好的——然这已不足令人震惊了,官、民此时都被另一件事夺去了魂魄:皇九子宜王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即日流放西北,罪名不孝。

      毫无征兆就废了位皇子,且在这节骨眼儿上,谁人不会多想?不久后就有零星的传言,说宜王早在事发之前就知道了穆郡王谋反——那时王晷受杜尚书连累被削夺了官职,与穆郡王密谈如何避免兵权旁落,以防日后起事受阻,结果被宜王无意中听到,惊慌之下漏了行藏,被穆郡王擒住,威逼他亲笔抄了谋反文书并摁了手印,之后又强喂了他几粒说是剧毒的丹药,必得按时服用解药方能保命,不消说,那解药唯有穆郡王有。宜王受他要挟,惶惶终日却到底未敢对人言,直至穆郡王身死,皇家的动作又如霹雳风雷,料左右躲不过这一劫了,方入宫向嘉德帝请罪。据说嘉德帝只有两句话,“当日既不敢言,今日就不需再言了。你的命,竟胜过朕、胜过天启的安危……”任宜王磕破了头,仍是断了父子情义——自然了,这些都是传言,真相如何,唯有当事人知晓了。民间只知宜王后来终老西北,毒丹之说,自是无稽。

      一桩接一桩的巨变里,人人应接不暇,直到许久后,有人才发觉,宁王自那日后再未上朝,据说是沉疴重起,再受不得劳累烦忧,帝、后亲挑了医者侍从常驻宁王府,细心看顾调养,并专赐了王府总管——宁王受伤那日回府不久,便令人向嘉德帝禀报,他的内侍总管费礼海并府中十余侍卫不知所踪,后耿飚得讯,只问“费总管的肩臂处可有个马头刺青?”,待听到答复“是”后,耿飚说那日坠河的鬼面头领激战中衣袖破损,肩臂处就有个如许文身。众人闻之,尽皆恍然:费礼海曾是穆化隆的马僮,征战中伤了命根子,进京后索性净了身随弘玉公主亦即宁王生母入了宫。多年后,当初的小内侍成为宁王最倚重的人,却不料……岳丈(虽则是前岳丈)、总管皆是叛贼,宁王……

      “费礼海的尸身可找到了?”听秦简讲完始末,德琳无声叹气:宁王说他命运多舛,果然……
      “打捞了两日,都无结果,估摸是陷在哪处淤泥里了。也好,真打捞出来,只令宁王更失颜面罢了。”秦简道,“对了,有句笑话不妨告诉你,有人说你们杜家也有谋反的嫌疑,你哥哥杜昭和费礼海曾往来甚密……”一看德琳作色,忙道,“都说了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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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风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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