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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惊·变(四) ...

  •   史姑姑同样无话,却不知德琳和元信此时所想已非她所能知。静默了一阵之后,德琳抬头望了元信,“殿下,德琳有一欺君之请。”
      “你说。”元信肃然。
      “请殿下稍后禀告皇后娘娘时,说公主是为了替陛下贺寿、苦练骑术而不慎坠马,您和陆教习救援不及!”

      “好!”元信神色复杂,重重点头,“还有呢?”
      “没有了。”德琳摇头,“我和史姑姑会去向贵妃娘娘……”
      “教习,你怎能……”元信急了。

      “殿下,这已是最好的了,不能再奢求了。”德琳露出自听到元沁坠马后的第一丝笑意——还好、还好,老天佑她,不光元沁的伤情人力可控,瑶筝也确知可以抽身事外了:之前她只想到了要保瑶筝,怎么保却并无妥善之策,不过是凭着一个执拗的念头预备见招拆招。但是有元信,难题迎刃而解:她问他经过的时候,他的迟疑未逃过她的眼,而他为何迟疑、是想要遮掩或偏袒什么,她想她是懂的,而元信在听完她“欺君之情”时的神情,佐证她是真的懂……至于那些话,那不过是她要给皇后娘娘的一个交代,元信要怎么说,她确信他们母子之间不需要她来操这个心。

      “可是这对你……”元信未忘当初是他一念之私,赌咒发誓地作保,德琳才未再阻拦元沁骑马。如今他食言,却把她坑在里头,让他如何心安?!
      “此事不能不了了之,何况宫中闲人又多……”闲人最不怕的就是事多乱子大——她点到为止,元信当知道利害,“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担责的,那何苦还牵扯更多人为难?”放下了最放不下的事,德琳通透坦然。

      “姐姐,这事儿是我的错,要罚也是该罚我!”先不明白德琳和元信在说什么,及听到“担责”的话,瑶筝可就知道了:主子受伤,下人受罚,谁家都是这样的规矩,她懂,“本来就是我未顾好公主,不能连累你们……”

      “什么连累?”眼前都是信得过的人,德琳正好把话说透,省得瑶筝过后再想三想四,“公主的教习是我、管事的是史姑姑,公主有任何差池,那都是我们两个怠忽职守的过。说到今日的事上,你不过是正好在场,需知公主本该我或史姑姑陪着的……即便你认罚,我俩该受的责还是一样不会少。既如此,你何必还往里掺和、白出这个头?”

      “可当初骑马本就是……”想说当初本就是我鼓动公主骑马,德琳却已打断,“当初是当初,今日是今日,刚刚儿我请求殿下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是预备叫人知道我在撒谎?”扫一眼几个人,见都提不出异议了,遂问起脱臼复位后该如何把元沁挪回寿昌宫——公主不可能长住安王宫里养伤,而且她此时这么狼狈的样子也不宜被贵妃娘娘所见:单是那身脏污破烂的骑装,哪个为人母的看到了会不心酸心痛?

      元信深知德琳所忧何事,好在他之前已和董御医商讨过了,道此事不难,难的是……他看了元沁。元沁被他看得愣怔,再一看另几人的担忧关切,明白过来,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下,跟着就是一脸凛然,“叫她们进来!”

      外头的人约摸都在等这句话,闻声进来的不光是两个女侍医,还有绿菱——史姑姑和德琳一见她手里托着的新衫裙、显然是趁方才的功夫回寿昌宫去取来的,不约而同叹了一声。索性也不格外叫侍女了,就她们三个人,在侍医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给元沁换了衣裳,之后侍医托起元沁脱臼的那只胳臂……
      饶是咬牙有准备,元沁还是一声尖叫后晕了过去……

      又是一番混乱,听到董御医说不过是疲惫忧惧太甚,昏睡一觉也好,众人才放了心。于是几人略一商议,史姑姑带人抬着元沁回宫,董御医三人跟过去照料,元信去禀报皇后娘娘,德琳去向云贵妃请罪——元信虽自始就有防备,可不敢保元沁坠马的风声一点儿未漏出去,眼下的辰光,皇后和贵妃娘娘的晌觉可都醒了,要是从旁人处先听到消息,他们可就难做了。

      这话本是德琳的担忧,及至元信进了彤辉宫,才发觉她竟是未卜先知:仁慧皇后正与傅尚司说着什么,一见他进去,当头就是一句“你是来请罪的?还是来求情的?”
      元信被唬得当即跪地,连称“儿臣有罪”,只听仁慧皇后嗔恼地道“你可不是有罪!叫你学做些正事,你总是忘不了热闹,骆少师走后,你益发的不成样子!十六岁的王爷了,还有谁像你这么无所事事?!可也不是,你可是会闯祸!”还待数落,傅尚司从旁低劝,元信也只是头伏于地,一味道“母后教训的是”,怄得仁慧皇后火大,喝道,“起来回话!”见元信起来了,一望可见的恭谨愧疚,与他平素无法无天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不由称奇。自家缓了缓,道“事儿我听说了。你还有何话说?”

      元信低首,像背书似的把德琳的“欺君之请”一字一字慢慢说了出来,只是救援未及的变成了他自个儿,并未提瑶筝一字。仁慧皇后越听越是惊异,忍不住看向傅尚司。傅尚司却是隐隐露出笑意,和声道,“殿下,这是……”
      “这是杜教习求我说的。实情是……”

      “罢了。”仁慧皇后截口,看着傅尚司道,“得亏还有一个长脑子的。”傅尚司赔笑躬了躬身。皇后方又看了元信,“那杜教习可知这番说辞的后果?”
      “教习说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担责的,那何苦牵连更多的人、又何苦令旁人为难?”元信还是一字一字地学,“说这些话时,她毫无怨怼。”

      仁慧皇后默了一瞬,面无表情地对了傅尚司,“她的‘旁人’是指本宫?!”
      傅尚司吃不准皇后的意思,正想着如何回话,仁慧皇后却叹了一声,“难为还有人能替本宫想……本宫且承了她的好意!”

      傅尚司闻言已知皇后的打算,说不好该赞叹德琳还是替她惋惜,口中只道,“这是杜教习的福分。”
      “福分?”仁慧皇后不以为然地嗤了声,接着问元信,“这话都谁知道?”
      “儿臣、沁儿、沁儿身边的管事姑姑,还有,陆教习。”硬着头皮,不能不说出瑶筝。皇后娘娘却似未在意,只点头道,“连词儿都套好了……”遂又问“贵妃那儿谁去报的讯儿?”听到是德琳,神情又松动了两分,对傅尚司道,“既这样子,姑姑你先替我去看沁儿吧,需用什么你自做主。”

      傅尚司领命去了,元信抬起了头,“母后,能否法外开恩?”
      “开恩?”仁慧皇后刚平复的眉头又微蹙,瞅着元信道,“此事若与你无关,或许。可根子都在你身上……,信儿,你还能问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连个女子的……”
      “儿臣的错,却要杜教习来担,儿臣实在无颜、不忍……”

      仁慧皇后垂了眼,“你能这么想,还算有救。信儿,母后早说过你不是孩子了,不能老这么贪玩随性,你的一举一动,可是关乎着周遭人的荣辱否泰……”觉出元信是在老实听着这话,便借机告诫了他一番,最后道,“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杜教习,那就像母后刚刚儿说的,收心做正事,早日有所作为——人有能耐了,还怕没有机会报答别人?”

      看着元信的愧色稍退,有点儿暗下决心的意思了,仁慧皇后才道,“至于求情……你不是合适的人,”立场、身份都不合适,“你只需好好想想母后说的话,过后给你父皇一个交代!”说时起了身,“你也去贵妃那儿告个罪吧,母后且去看看沁儿。”
      元信应了“是”,退出去了。皇后却是不等起驾,先有人来求见了。
      云贵妃。

      次日一早,皇后娘娘传命,后宫妃嫔、公主、教习、各宫管事姑姑齐到凤鸣阁听训——除了卧床不能动的元沁,余人在盏茶的功夫都到齐了。众人心知肚明所为何事,见上座的皇后和下陪的贵妃都眉目平和,有意无意被人拱立在下堂中央的德琳和史姑姑神情也看不出异样,不免各自对开了眼色,纳罕的、质疑的、放了心的都有了,直到皇后淡淡开口,“傅尚司,把昨儿的事说一遍。”

      傅尚司展开了捧着的纸轴,将元沁坠马的前后经过念了一遍。刚落音,阁中便起了“啊?”“真的?!”“天呐,多险”“还好公主吉人天相”“就是,就是”等等感叹——元沁坠马的事几乎人人都知,可各种各样的因由、并非人人都去探看了——其实从出事到此时,不过才过了八、九个时辰,未来得及去看也完全是常情,只此时要这么说的话未免被动,于是不乏装不知情、装刚听说的人,更多的则是问“公主无碍吧”。

      纷纷攘攘中,云贵妃起身,对众人的牵挂道谢,说多亏安王找人救治得当,只需静养些日子便好。于是又是一番欣慰的、安慰的说话,然很快便难以为继,阁中突然静了下来,众人各怀心思地望向皇后娘娘。

      仁慧皇后扫视着众人,“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寿昌公主拳拳孝心,不畏暑热苦累意欲为陛下寿诞献上惊喜,这份用心实在令人动容。然,公主的孝心可嘉,其行却不可效仿,需知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如此毁伤,岂非背离了初旨?故寿昌公主功过相抵,不褒不贬,自今日起好好静养,非得本宫和贵妃娘娘的允许,不需探视。各位公主务必以此为鉴,勿再步此后尘!你们可记住了?”

      这是……禁足的意思?众人的惊异掩在一片应“是”声中,就听皇后娘娘道,“至于寿昌公主的身边人……”她看向傅尚司。
      傅尚司把纸轴完全展开了,“教习杜氏德琳、宫人史氏春华,教护公主不力,致公主遭此横祸,按内宫律法,本应严惩;念及二人过往勤勉,又有贵妃娘娘宽宏体恤,代为求告;更虑及寿昌公主用人之便,故减惩如下:宫人史氏,笞十杖,夺管事姑姑位,充大宫女职,领大宫女俸,以观后效;教习杜氏,笞十杖,罚闭门一月,抄《地藏经》十卷为公主祈福。以上,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傅尚司话落,阁中肃穆:妃嫔们不说,各宫管事姑姑加上教习们却是低头的多: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瑶筝置身众人之中,咬着牙才能拘住腿脚不越众而出:她知道此事要受罚、却不知会是这样的罚……昨日德琳一再嘱咐她,说不管谁问,定要按她在安王宫里交代的话去说,剩下的事交由她来、她应付得了,想来她那时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

      德琳,她的好姐姐,她也一定想到了就算她瑶筝再鲁莽,事到此时也不敢乱说话了,否则事情会无法收拾……,可笞十杖……瑶筝忍不住梗起了脖儿,却见仁慧皇后的目光正从她这边瞥过,缓缓地看过众人,落到了跪伏于地的德琳和史姑姑身上,“你二人可还有话说?”

      鸦雀无声的阁中,德琳和史姑姑的声音分外清楚——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没有辩解,没有哭求,那二人仿佛约好了,只叩首说愧对职守、叩谢皇后和贵妃娘娘慈悲——光是说套话也就罢了,那语气也仅是恭谨愧疚,并不闻颤栗恐怖,直让人错觉受罚的似乎并非她二人!

      然不管正觉还是错觉,已然之事在那儿摆着,受罚的人都无话,旁的人还有何好说的?只是原以为会有的一场风波,就这么淡淡地平息了,不免令人或忧或喜,不解、惆怅或郁闷的就更是大有人在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惊·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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