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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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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儿轻轻拽了拽顾瑜的袖子,即使她年龄小也明白,淋湿了身体,和陌生的外男共处一室,她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刚刚那僧人犹疑,想必也是因为这个,虽说眼前的两个姑娘年纪不大,本朝男女大防也并不严苛。只是若有家人闹事,佛门清净之地,便要担上许多麻烦。
见她们俩站着没动,少年缓缓走到廊下,行了个礼:“此处有小路可下山,只是陡峭异常,请圆智大师下山为两位姑娘通报一声,向家人报平安。雪停后,裴钧也会修书致意,解释一番。”
“如此甚好。老衲再为两位施主拿些干净斗篷和碳火来。”圆智和尚常年看守经楼,这位少年的人品底细,他自然是信得过的。
廊下灯烛映照,顾瑜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不禁心中一震。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披着一身白裘,英姿洒脱,眉宇清扬,在昏暗的雪絮中犹如谪仙。
她不是没见过美男子。周云旃热烈飞扬,剑眉星目,她的父亲当年探花及第,簪花游街,引得万人空巷,福宁县主更是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这少年的英俊,如暗夜中的美玉,柔和,温润,无法忽视,带着莫明的熟悉感。
跌跌撞撞进到温暖的室内,顾瑜只觉双腿已经完全麻木。自称裴钧的少年,拿过两块蒲团放在火盆前,挪好衣架便于她们烤干衣物,又拿火钳拨动炭火,让火烧的更旺了些。
顾瑜和豆儿用僧人拿来的棉斗篷裹了个严严实实,又灌下去两大杯热茶,终于回过神来。顾瑜打量这小小的一间暖阁,外间窗下,设一书案,铺着抄了一半的妙华妙法莲华经。内室垂着纱帘,隐约有干净床褥。
想来,这裴姓少年是要在这经楼后住上数日,静心抄经。
顾瑜眼神扫过经卷,微微怔住。墨迹未干,想必出门应答之前正在抄写,文字雄浑有力,筋骨端正,正是京中士大夫最常用的颜体,然而用笔丰腴跌宕,与她的父亲江立砚的笔迹,有四五分相像。
她的父亲,本就以书画见长,一副兰花螳螂图可值千金。太学之中,习练她父亲书贴的学生并不少见,她和兄弟姊妹,从小也跟着父亲练字。
“这雪只怕一时半会难停,姑娘若是觉得无聊,看看佛经也好。” 裴钧见她盯着书案,便抽出一本经卷,递了过来。
顾瑜没有接,她仰起脸,看着这张清冷俊秀的面庞:“公子姓裴,是江宁裴氏吗?”
她的长兄江淮,娶的正是江宁裴氏的女儿。
未婚女子询问外男的出身籍贯,本是不合常理的,裴钧不予作答,只是看着顾瑜还梳着双丫髻,最多不过十岁上下的样子,几乎还是个孩子,便耐心道:“正是。只是我长居京都,近日随着几位兄长前来礼佛,这隆兴寺藏经颇丰,令人大开眼界。”
“隆庆寺据说藏经一万八千卷,山上的摩崖石刻,有前朝永定和尚的真迹,只是今日大雪,怕是看不到了。”
裴钧见她小小一个人儿,一本正经的攀谈,也觉得甚是可爱:“永定大师的字,筋骨坚韧,铁划银勾,确是珍品。”
“但是与公子所习练,相差甚远,我以为公子并不会喜欢的。”
裴钧略微有些惊讶,刚刚听到顾瑜向圆智和尚报上家门,再看她衣着装饰,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且年龄甚小,却随便扫视一眼,说出这般言语。
他只好解释道;“如今京都,轮书法造诣,以枢密院使徐大人,中书省江大人,刑部温大人最佳。我习练的,正是江大人的字。”
原来,父亲已经升任中书省舍人,顾瑜安心起来。
裴钧话锋一转:“只是今日大雪,姑娘还没能见到摩崖石刻吧?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顾瑜心中暗叫不好,隆兴寺的崖刻拓本轻易不可得,即便有也是昂贵至极,她镇定下来,做出一点困惑的表情:“大约是听家父说起过?我忘记啦。”
裴钧虽心中略疑惑,但是看她小小年纪,脸上现出茫然无措的表情,不似做伪,便不再为难她。
过了中午,雪竟完全没有停止的样子。窗外看去,台阶上白茫茫的一片。圆智和尚叩门,端来只食盒,打开只有寻常菜饼等物:“施主,山上有小厨房,东西不如客舍那边的齐全,请将就用些罢。”
男女同桌而食是极亲密的行为,即使顾瑜还是个小孩子,裴钧也先站起身避入内室,等顾瑜主仆用完餐之后,才从内室走出,用些素饼、豆浆之物。他吃饭的姿势优雅舒展,仿佛面前的不是一顿普通的素斋,而是山珍海味,需要慢慢品茗。
直至徬晚,雪才慢慢止住,豆儿靠在莆团上打起了盹儿。因着起的早,折腾了半天,顾瑜也觉得腰酸腿痛,浑身不自在。
又等了半个时辰,僧人前来说山径上已经在扫雪了,两位施主可趁着天色尚可,尽快下山。
裴钧披上斗篷,手持一柄竹伞:“雪天路滑,裴某送两位姑娘下山吧,顺道向贵府长辈解释缘由。”
世家子弟,大都飞扬跋扈,甚少有如此细心且为人着想之人。
圆智和尚在前领路,豆儿扶着顾瑜慢慢向下,台阶湿滑,足足花了一倍上山的时间,才在树影中见到客舍青灰色的屋面。
快到客舍时,一阵喧哗传来。几个小沙弥立在路边,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包袱,神色黯然,不停的在说些什么。小沙弥见到圆智和尚,赶紧上前来,正要说什么,看到圆智身后还领着其他客人,又咽了下去,只是神色慌乱,像是有急事。
那中年仆妇却管不了那么多,直走上前来嚷嚷:“大师,这真是造孽啊,佛门清净之地,这是要遭报应的。”
她怀中的包袱散开一个角,露出一只青白的小手。豆儿吓得尖叫一声,缩到了顾瑜身后。
裴钧皱了皱眉头,他伸出手来,宽阔的袖袍挡住顾瑜的视线。
回到客院后,小方氏见顾瑜平安归来,急急迎了上来,见顾瑜身后的裴钧,是个轻袍缓带的贵公子,不由得呆住了。裴钧上前来细细解释了原委。小方氏咽下斥责女儿的话,对着他千恩万谢,又赶紧招呼丫头取来今年的新茶作为谢礼。
夜里沐浴时,顾琼一边帮顾瑜挽发,一边小声说:“下午吓着你了吧,我们都听到啦,当真是作孽。”
原来,这周围村庄之中,有些农户生了孩子养不起,尤其是女婴,便会丢弃在寺院后门口。隆庆寺因而设立了善堂,帮这些遗弃的孩子寻找好人家。没想到昨天大雪,这个可怜的孩子被丢在后门口,只包了一条薄薄的破棉被。等后厨的仆妇发现时,已经生生冻死了。
顾瑜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京中豪门,自是要多子多福,有些人家,生养困难,夫人太太到处求神拜佛祈求一个孩子。更别说长姐,每年都要到京郊的普济寺住上一月,虔诚礼佛以求得子。可这个孩子,就这样被冻毙在风雪中。
她悄悄溜了出去,找到一个小沙弥,塞给他一个布包,请求转交给圆智和尚。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值钱物品,一块青色双鱼佩,请圆智和尚代为置办一口薄棺,妥善安葬。
第二日,小方氏张罗着收拾行礼。一个小沙弥进来,交给顾瑜一个信封:“阿弥陀佛,施主慈悲。裴施主已经捐了一笔善款,用于妥善安葬逝者。并且传告附近乡里,若有子而无力抚养者,若平安送至寺内,便可领取半贯钱。”
顾瑜于无人处打开信封,那块双鱼佩静静的躺在一块灰色的布帕中,下方衬有一叠拓片,打开后,正是永定和尚的崖刻:“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