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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三章:百花深处(03) ...

  •   我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与许多人的会面或许都早已注定是最后一面,只是身在红尘之中,当时不觉。
      易水悲一路疾驰,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最后一抹霞光消散于天际之时,易水悲勒住缰绳,跳下了马。
      眼前是一片碧溪,夜色下溪面波光粼粼,清晰可见弯月倒影,远处便是蜿蜒的黄古道,我并不陌生,那条道路正通往百花深处,我似乎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了。
      他见我迟迟不下马,只能仰头看我:“你还坐在上面干什么?”
      “坐得高,望得远,马上视野好。”
      见我如是说,他松开缰绳,不再做我的马夫,走到碧溪旁掬水喝,我连忙叫他:“喂,易水悲。”
      他回头看我,语气有些作弄:“怎么?”
      明明心中觉得他无比可气,嘴角却总是忍不住扬起来,我嗔他道:“你就不能给我搭把手?”
      这匹马比我之前选的那只红鬃马要高大不少,显然是易水悲会选择的马,我若是自己跳下去,难保不会摔个狗吃屎。我是不指望他如肃慎郁那般细心了,只能跟他讲清楚。
      他还不愿意挪地方,明知故问道:“你自己下不来?”
      这下轮到我指责他:“你话怎么那么多?赶紧的。”
      他略低着头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偷笑,等他立到马侧,朝我伸出一只手臂,不等我扶他自己下来,他已经极其霸道地将我一拽,像把我丢上马一样干脆利落,吓得我低呼出声。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经扑到他怀里,嗅到那股熟悉的竹香,一时间没舍得松开。
      易水悲在我头顶开口:“你还要占多久的便宜?”
      他说得我倒像是个登徒子,我连忙推开他,脸颊微红,嘟囔道:“谁占你便宜了,你有什么便宜好占的。”
      他转身去拾枯枝生火,冷哼一声:“若无便宜可占,你为什么笑得那么荡漾。”
      我连忙用手挡住嘴巴,颇有些欲盖弥彰。
      篝火很快生了起来,我坐在地上,思忖着要找回一局,那股荡漾的笑容又染上面庞,我直白问他:“我还要问你,你为何会回来接我?”
      易水悲道:“过路而已。”
      “哦?过路而已?”我自诩捏着他的把柄,笑意愈深,重复他的话。
      他看不得我这副模样,朝我扔过来块干粮,指望用饼子堵住我的嘴。
      干巴巴的饼子却像是什么人间美味一样,我小口吃着,笑容始终不散,频频偷瞟易水悲。他全然不懂我心中所想,因为我已经知道,那天早晨他根本没听到我挽留他的话,他没听到,又肯回来寻我,我不相信他对我全然无情。
      我与肃慎郁道别时,肃慎郁向我道歉,澄清那日清早他在我房外敲门,我许是跑神没有听到,一直没应声,他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便推门进去了,不想听到我要对易水悲说的话。
      饼子堵不住我的嘴,我骤然开腔打破安静,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易水悲,你完了。”
      他抬头看我,好似不解。
      我幽幽地说:“你心里有我……”
      此话一出,他藏在袖手处的匕首向我飞来,在距离我眉心一寸的地方停下,我看得出,他恼羞成怒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别激动。”
      他收回匕首,我本以为他还要吓唬我一句,不想他什么都没说,继续沉默着吃饼子,像是吃瘪一样。夜色掩藏下,我连忙将头埋进臂弯,强忍笑声。
      后来我们没再说话,夜色渐深,我与他躺在篝火旁,天为被,地为席,安静地观赏星月。这种温情脉脉的气氛我很是喜欢,心头鲜少的平静,没有针刺般的疼痛,就这样安然进入梦乡。
      我不知道易水悲何时睡下的,或许他一直就没睡,梦中我还闻得到长风携来的馥郁花香,却突然受惊而醒——易水悲忽然覆上我的身体,挟着我滚了两圈,掩藏到一丛夹竹桃旁。
      我模糊睁开眼,率先嗅到的是厚重的竹香,易水悲的脸近在咫尺,我无暇思考他为何突然这样,不受控制地勾上他的脖颈,将他拉近我,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他反应强烈,立刻捏紧我的肩膀,疼到令我皱眉,连忙放开了他。他撑起上半身,捏我肩膀的力道更重,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
      话音一落,他便提刀起身,向着黑魆魆的林子走去。我呆呆地躺在那儿,不明所以,再度坐起身来才发现,篝火旁,原本我与易水悲宿着的那寸地面,正插着一排泛黑的毒针,数起来足又九根,阴邪至极。那毒针我并不陌生,正是天亘山清凉台那日断腿的矮壮男子使的。
      思及此处,我的双颊立刻红了起来,人也彻底清醒了,不愿回想刚刚对易水悲做了什么。
      树林里安静得仿若无人,似乎人一走进去就会消失不见一样,我连忙起身跑过去,担心地唤他名字:“易水悲?易水悲?”
      率先回应我的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我愈加担心起来,胡乱在林中寻找。很快便见到一男子的身影朝我而来,林中光线灰暗,我看不太清来人的脸,依照身型可以猜到是易水悲:“易水悲,是你吗?”
      “除了我还能是谁?”
      待他走近我才发现,他的刀已经收鞘,身上血腥味更重,我抬手抚上他的胸口手臂,想要确认他毫发无伤,他扯过我的双腕,拉着我离开林子。我连忙回头向后看去,试图寻找那人身影,易水悲却越走越快,快到我将要跟不上,反应过来已经回到篝火旁。
      他又添了几根枯枝,火烧得愈发旺了些,我还在看向树林,他则脱掉外面那件黑粗布袍,随手丢到溪边。
      我颇有些明知故问:“那个人呢?”
      他瞥我一眼,没做回应,我就知道那人的下场了。
      我又问:“昨日槐江山下我与肃慎郁遇到那个使鞭的男子,是他同伴,江忍下马拦他,从林中出现的可是你?”
      “是我。今夜正好让他们兄弟二人团聚。”
      闻言我不禁蹙眉,虽说这二人罪有应得,可只要一想到那天清凉台断腿的画面,我就知道这二人的死相有多可怖,一缕凉风吹过,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易水悲显然看到了,低声问道:“紫玉呢?”
      我从怀中取了出来,朝他示意了下,握在手中。
      他很快躺倒在地:“睡罢。”
      这下倒是能睡个安生觉了。

      一觉醒来,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忘却不少,更别说我与他都不愿意提及那个仓促的吻,两相回避之下,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蹲在溪边洗脸,身边正是那丛繁茂的夹竹桃,开得招摇,清溪迤逦流向赤水,偶有鸥鹭轻抚粼面,易水悲立在一旁眺望不远处的百花圃,我左手挽着袖子,用右手掬水淋向他,头上白玉步摇随着动作一同摇晃。他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我,也不躲开我的攻势,看似波澜不惊,然我知□□涛在心中。
      我问他:“你看够没有?”
      他背过身去,闷声说了句:“幼稚。”
      那些都是我与他一起无忧无虑的回忆,只是可惜不能永恒。
      再度出发前往百花圃之前,我自然还要与他同乘一匹马,这次他却让我先上马。
      我看出来他是打算让我坐在前面,我却觉得坐在后面更安全,揽紧他的腰即可。我说:“我更喜欢坐在后面。”
      他冷脸答道:“可我不喜欢你坐在我后面。”
      我似乎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旋即红了脸,低头听话上了马。
      易水悲揽我在身前,沿着黄古道向百花圃去,疾风掠过,我的问话顺着风被送到他耳边:“易水悲,你说的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罢?”
      “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刚恢复如常的脸色立马又红了起来,胡乱嗔他一句:“你不要说了。”
      “是你提的。”
      他说的倒确实是事实,我无从辩解,只能用沉默结束这个话题。
      那日我与肃慎郁沿着古道一路向东,顺着小径上槐江山俯瞰花圃,今日行的同一条路,方向却反了过来。
      我坐在马前,视野宽阔许多,远远地瞧见前方地上似乎正躺着个人,不等我看仔细,易水悲单手扯着缰绳,匀出一只手来遮住了我的双眼,骏马疾驰而过,惊到啃噬尸体的虫蝇,乌泱散去。视线受到遮挡的缘故,我的其余四感分外敏锐,清晰地闻到糜肉腐烂的味道,血液早已经干涸。
      这条道我并不陌生,那么地上的人我也就知道是谁了。
      行远些许后,易水悲放下遮挡我双眼的手,我的反应分外平静,他或许觉得欣慰,什么都没说,可我只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已。
      我这人记性不好,这是个好习惯,譬如昨夜之事,又譬如路边尸体,我都能让自己不去回想。愈发紧邻百花圃,熏风袭来,花香拧作一团,我已经彻底闻不到易水悲身上的竹香了。香气过于浓烈,难免有些伧俗,我的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张,实在地打了喷嚏。
      又行两三里路,鼻子已经对花香免疫,更别说分清楚具体都有什么花,想我心心念念到花丛中去近距离地一览美景,如今马上要到了,却更像是受罪。
      易水悲适时勒马,这次不用提点,他先将我放了下去,再跳下马,将马系在花圃外的一棵树上。正前方有一条幽径,想必正通往百花深处,周围满目参天花树,显得凡人无比渺小。
      我同他刚一靠近径口,便听到头顶传来兽喘,我们默契地停下脚步,只见英招在重叠掩映的花林中踱了出来,先是露出脑袋,看起来极其像人,但绝不是人。英招生得一对鸟翼,身长虎纹,形似骏马,双翼随着身体挪动而轻轻扇动,携着阵阵香风。
      易水悲默默将手放到刀柄之上,我察觉到他的杀机,不着痕迹地覆上他的手:“我们先试试跟它讲讲道理。”
      易水悲不赞同:“畜生不通人语。”
      英招确实不通人语,可到底是神兽,极具灵性,像是感觉到易水悲在骂它一样,仰头啸了一声。寻常人大抵要被它吓退半步,我和易水悲却一步未退,我还向前了一步,全然不知道满腔的自信从何而来。
      易水悲也跟着上前,将我挡在身后,我抚上他的手臂安抚他,同他说:“万物有灵,你先别急着拔刀,让我试试。”
      他似乎仍想阻止我,但还是尊重我的决定,紧跟着我,随时准备出手。可他这样提着刀严阵以待的架势,实在不适合我上前与英招兽讲道理,我将他按住,示意他立在原地,莫要轻举妄动,接着缓慢挪动脚步,逐渐向英招靠近。
      英招收回脑袋,低头与我对视,它远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巨大可怖,大抵有易水悲的那匹马两个大,算得上是一只巨马。我逐步靠近它,它垂着头与我对视,并没有激烈的反应,我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向它伸出了手,想像抚摸宠物那样触碰它,率先抚上了它的羽翼,上面生着棕灰色的鳞甲,摸起来凉而光滑。
      它竟然毫不反抗,分外乖巧地任我抚着,我的动作大起来,以整个掌心爱抚它的羽翼,它只瞪着洁亮的双眼望我,让我觉得它不过是个孩子。我又抚上它的身体,如马一般的短密鬃毛摸起来手感极好,还泛着血热,我不喜欢鳞甲类的宠物,更爱抚摸它的鬃毛。
      我不禁自言自语,对它说话:“你不怕我,对不对?”
      易水悲离我有些距离,听不清我在说话,只见英招兽突然挥舞起双翼,像小狗摇晃尾巴一样频繁扑打着翅膀,我不禁笑了出来,易水悲却会错意,以为这畜生要发狂性袭击我,立刻拔刀上前,将我拽到身后。
      “易水悲!”
      我叫不住他,英招兽没了刚刚面对我的那股温顺劲,一跃躲开易水悲的攻势,扇动翅膀袭向易水悲,易水悲以刀抵挡,砍上英招羽翼上的鳞甲,刀锋刮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此番情境下,我亦不敢贸然上前去拦,情急之下只觉得心痛袭来,连忙撑着树干掏出紫玉,手捂心口。
      百花圃外,深径幽口,缕缕乱风交错,惊扰无边花海,卷起漫天落英,我只顾盯紧眼前战局,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天之上,有一缕白色身影如谪仙般远去,消失于云岚。
      我细看易水悲的刀法,之前虽见他拔刀,不出十招必能退敌,如今与神兽招对战,缠打起来难分胜负,易水悲的功力已入非人之境,刀法在其次,重点在于他的内力,我很快便捕捉到端倪——他使的是至阳至劲之力,可他的刀全然发挥不出这股刚劲,也就是说,他这把刀并不趁手,好似并非他的武器一般。
      许是我想多,他素来刀不离手,看起来也很是珍视这把刀,怎可能不是他的武器。
      这厢房愈打愈烈,我喉咙都喊哑了也劝不动,还要强压着心口的疼,百花幽径终于出来个人,焦急又愤怒地朝易水悲嚷道:“够了够了!别再打了!它就是个畜生,你总欺负它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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