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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章:优昙婆罗(06) ...

  •   宫落缘是易水悲的最后一个对手。
      天亘山,清凉台。
      周围摆满坐席,四方能人志士齐聚,那日还算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暂无雪意。
      早在赠果宴正式开始之前,宫徴便陈清了另一颗果子的下落,说是给了东荒一位久病难医的老者,延他十年性命。众人对这颗果子落入谁人之手并不在意,早年间倒有过恶意抢夺这颗果子的,上天降罪,参与之人接连暴毙身亡,死相凄惨,自那以后便再没人敢违背天意,久而久之,全当不知。
      至于武斗的这颗果子,并没有什么严苛规则,采取车轮战的形式,能者得之。
      上午出手的多是些小鱼小虾,易水悲根本没急着前往清凉台,破天荒睡了个懒觉,我睁开眼看到已经日晒三竿,吓得衣服都没穿就跑到他床边叫他,他在我凑过来的前一秒坐起身来,提刀顶住我肩膀,与我隔开距离,再不慌不忙地起身收拾。
      我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委屈吧啦地跌坐在脚踏上,问他:“你不参加赠果宴了?咱们起晚了,果子八成都被人吃完了,连个味儿都没闻到。”
      易水悲从衣架上提起我的外衣,朝我丢了过来,接着对镜整理发型,语气悠闲:“用过午饭再去。”
      这赠果宴倒是被他说得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我与他不慌不忙地前往清凉台,人群散了一半,许是吃了败仗心中羞愧,接连愤愤离去,坐席间也剩不少看热闹的。我正四处张望寻找座位,只见着宝蓝华服的富贵公子朝我抬手,示意我他身旁有空位,像是专程为我与易水悲而留,可不正是公子郁。
      昨日那一顿饭,公子郁确实有收买到我,我对他的印象不如初见那般差,与易水悲无声坐到他旁边。
      公子郁不着痕迹地打量易水悲,匀了我俩一盏热茶,易水悲没接,我连忙接过,礼貌道了声谢。我坐在他二人间极显多余,公子郁调笑道:“这位不知名姓的公子显然并非池中之物,我这些个不争气的手下,自然不是公子的对手。”
      此番恭维之话,我用脚尖想都知道,易水悲不会理会他。可我夹在中间实在尴尬,只能替易水悲回他一笑。
      公子郁又道:“不知可否商量一二,在下迫切需要这颗优昙婆罗果,有价必给。”
      他的态度倒是比江忍好,可易水悲并非贪财之人,我虽不知他为何要这颗优昙婆罗果,可只要是他想要的,别说是金山银山,就是九州江山,他也不会答应。
      果然,易水悲没有搭腔,我朝清凉台上比划一下,顺势给公子郁一个台阶下,劝他看台上比武,莫再浪费口舌。公子郁淡淡颔首,风度不减,我没再看他,却觉得他这人城府极深,让人看不透。他看似在意,又装作不在意,装得天衣无缝,导致我都说不清他到底在不在意。
      有些人面具戴久了,便摘不下来了。
      台上打得激烈,我定睛一看,明明空白的大脑不受控制地产生思考,忍不住皱起眉头,顷刻间便参透其中奥义。我凑近易水悲,指着左方提剑的那位女子,低声同他耳语:“她使的剑法,我记不清叫什么了,但剑式眼熟,你仔细瞧她脚下身法,步如行莲,翩若游龙,这便是她剑法的命门了。她的对手只盯着她的剑招格挡,永远慢她脚法半拍,赢不了的。”
      话音甫落,女子一剑制敌,赢下这一局。
      我的嘴角露出一抹赌赢般的笑,亏我还一直嫌弃我这颗脑袋空空如也,如今一看,倒是还有些东西的嘛。
      易水悲听我说得头头是道,原本并未往心里去,可我接连说中五局,越说越进入状态,后两局我只看打擂者上台的步伐便说中对方的命门,颇觉容易,毫无挑战。他这才扭头看向我,我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没想到他老老实实地问了一句:“书中读的?”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倒有些打趣的意思,我提手按住胸口,忍耐那股隐隐的痛症,笑着答他:“就是书中读的。”
      他盯着我的笑颜两秒,错开目光,我跟他套近乎,凑他极近:“等你上台,让本诸葛帮你瞧瞧,保你一招破敌。”
      “不必。”我几乎整个人都靠到他的座位上,他将刀挪到我这边立住,撑在地上发出一声响,接着同我说:“你若是不想死的话,离我远些。”
      我连忙正色,挪回去些距离。那厢台上使剑的女子撑了五局,我正嫌弃没有一个能打过她的,只见上去一位使鞭的男子,我忍不住又凑易水悲近些:“这位倒是能打一打,就看使剑的姐姐悟性如何了。这位持鞭的擅防,其实倒也好破……”
      没等我把话说完,只见前方立在台缘备战的一位矮壮大汉猝然回头看向我,眼藏凶意,须臾之间,我意识到那是一位开了神耳的高人,他听得清我说的话。来不及反应,他疾速出手,三枚淬着黑泽的银针飞向我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公子郁连忙将我拉到怀中,试图躲开毒针,我从公子郁怀中抬起头来,只见易水悲提刀迎了过去,毒针刺过裹剑的粗布,触及到的布匹泛着腐烂烧焦的黑烟,针尖凿入刀鞘。易水悲飞身逼近,离那大汉还有一丈远的距离时,以刀朝之运气,轻易便将对方吸了过来,接着拎着人跳到台上,拂刀击退台上未分出胜负的二人,四方俱惊。
      那时我根本不知,那是易水悲自创的招式,以自身最刚劲的功力能将百米之外的人拉到身前,这也仅仅是眼前他所达到的水平,若是修得飞升,更不可同日而语。
      我挣开公子郁的怀抱,诚恳地跟他道谢,忽视他的关切,紧盯着台上战局。
      使阴毒暗器的大汉又飞出去九枚毒针,易水悲闪身躲过,毒针扎在地上,他运气吸出刀鞘之上那三枚针,回了过去——这一招我见识过,他在客栈化解江忍便用的这招。
      飞出去的针在那人双耳周围打圈,吓得那人一动不敢动,接着银针向下,果断刺进他的大腿,那人同执鞭之人显然是同伴,连忙叫了一声:“快!砍掉我的腿。”
      执鞭之人连忙跳回台上,抽出靴中短刀砍了下去,血溅当场。我连忙扭头避开那血腥的场面,随之而来的,是公子郁挡在我面前的手,我心痛愈甚,颤声跟他说:“多谢。”
      公子郁将一盏热茶递到我手中,不曾触我手背分毫,极其守礼。
      我再看向台上,短腿的矮汉已经被同伴搀了下去,哀叫连连,整个清凉台一片死寂,易水悲遥遥与我相望,我许是紧张或惧怕,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他浑身杀意,分外可怖。
      他既上了台,便下不来了,一时间无人再敢上台迎战,江忍在旁朝公子郁拱手:“公子,我去。”
      公子郁抬手按下,亦按住身后另外四位高手,没来的那位想必就是他的大厨,轻描淡写道:“不必去了。”
      江忍忍耐不住,公子郁未给他视线,声音渐冷:“你怕是忘记你还欠他一招,这一招还你,你是舍腿还是舍头?”
      我没想到易水悲争夺这颗优昙婆罗果竟真如同探囊取物,宫徴站起身来,正准备宣布结果,只闻一女声从南方传来,翠衫女子飞入视线,道:“宫落缘应战。”

      在座无人不知宫落缘是何人,闻言不禁纳罕,她一届天亘山掌门,为何要争夺优昙婆罗果?何况天亘山中人不准应战。
      宫徴脸上先是一喜,远远朝落在台上的宫落缘喊道:“缘儿!别胡闹。”
      宫落缘并未理会宫徴,昭告众人:“我早于两年前下山,同时卸任掌门之位,便已不是山中之人。”
      众人齐齐望向宫徴,想听他一句公道话,公子郁在我身旁开口:“要有好戏看了。”
      宫徴安抚众人:“并无此事,宫落缘仍旧是我天亘山掌门。”他又看向宫落缘,眼神中带着哀求,“缘儿,你我之间的事情,私底下说,莫要闹到台面之上。”
      宫落缘始终回避面对宫徴,闻言还是转身,却不肯抬头,似是愧对于他,语气却分外坚定:“师兄,今日这颗优昙婆罗果,我势在必得。”
      眼见她意已决,宫徴仍做最后争取:“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显然看出易水悲功力高强,已达入化境地,非常人所能匹敌,更怕易水悲出招毒辣,宫落缘非死即伤。
      宫落缘拔剑,面向易水悲:“后生人,烦请赐教。”
      易水悲却并未拔刀,似乎准备试探宫落缘的深浅,然宫落缘毫不手软,出招凌厉,二人缠打起来。我审视台上的宫落缘,衣袂翩翩,风姿绰约,即便韶华已逝,美人容颜不改,宫徴同她立在一起很是相配,九州四极再找不出第二对如此般配的爱侣,可惜早已鸾凤分离。
      不过须臾之间,忽闻尖锐裂帛之声,易水悲用来裹刀的破布纷飞破碎,我终于看到易水悲拔刀。
      宫落缘并非常人,从她出现我便看到一缕若有若无的仙气,她的剑法亦已出神入化,再潜心修炼十年,天地间难寻对手。然她与宫徴全然相反,宫徴不适宜在天亘山上修行,宫落缘适合,这二人皆执拗地选择了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正路,越走越远。
      公子郁忽然发问:“你觉得谁能赢?”
      我下意识想说易水悲,可看着宫落缘的身影,出于女子间的同情,我没说出口:“我不知道。”
      “我觉着你朋友能赢,不知怎的,他这人总给我一种从未吃过败仗的感觉。此等高手,为何我从未听过名号?”
      易水悲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我自然不会乱说,闻言缄默应对,紧盯战局。公子郁可号称“江湖百晓生”,他有常年游历的经验,知之甚多,同我谈天般轻飘道来:“这位宫落缘,可是大有来历。据传她出生之时,紫霞漫天,普照天亘,随霞光降下大雪,足足落了一日,有……”
      我无意打断,纯属好奇:“天亘山经年积雪不退,下整日的雪还算吉兆?”
      公子郁被我逗笑,呷了口茶水,继续道来:“当然算,雪乃祥瑞,天亘山虽时常落雪,只是次数频繁,雪不成雪的,那般大的阵仗,可是千年难得一遇。你别打岔,听我继续说,有游方僧无名不远万里沐雪上山,却只在山门外遥遥拜了一拜,后来传言四起,说这位乃上天钦定修得大道之人,潜心修炼,必能成仙。坊间便说,这天亘山宫氏守山千年,护佑山巅寒璧,此乃恩赐机缘,凡人不可强求。”
      我听得入迷,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只觉眼中所见宫落缘的身姿愈发似谪仙,众人亦看得痴迷,高手博弈,妙不可言。一瞬间我不禁产生怀疑,易水悲与宫落缘迟迟未分胜负,难不成他真未必是宫落缘的对手?
      可他立刻打消了我的想法,我甚至能脑补出来易水悲听到我说这话时发出的嘲笑,只见他一抹强劲刀锋,震起三长高的波涛袭向宫落缘,宫落缘连连退后,将将踩在清凉台边缘,险些跌了下去,口呕鲜血。
      宫徴急忙叫道:“缘儿!”
      亦有成年弟子殷切呼唤:“掌门!”
      易水悲正要收刀,打算点到即止,他居然还有慈悲之心,我甚感欣慰。可宫落缘并不死心,抬手运气,只听有人叫道:“妖邪之法!”
      我才发现,自她翠绿衣衫周围,生起一股黑魆魆的烟气,涌上眸眼,我不禁皱眉,想这宫落缘为了优昙婆罗果竟连命都不要了。妖邪之法自古为正道仙门所鄙,不仅手段不光彩,反噬极快,是种伤人伤己的邪术。
      公子郁已经全然成为看客,似是忘记自己此番上山的初衷,说了句风凉话:“卿本仙人,竟要做妖,好笑,好笑。”
      我已经不敢看宫徴的表情,满席之间,再没有比他更加悲痛之人,他亦没再开口唤宫落缘,可见心伤程度之深。易水悲见状同正酝酿妖法的宫落缘道:“莫再纠缠,刀剑无眼。”
      宫落缘已有破釜沉舟之心,怎可能收手,使出夺命一剑,我窥见易水悲眼中的杀机,接着他使出一招我没见过的招式,霎时白往黑往,雾散云披,宫落缘身中数刀,跌下清凉台,呕血不止。
      近处有一捉妖术士,原本从口袋里掏出根捆妖绳,似要援助易水悲,如今见他如此能耐,手里攥着绳索,不上不下。易水悲显然看到了,却没用的意思,仅仅飞指朝宫落缘一点,将她定在原地。
      宫徴强装体面,可我还是听出他声音挂着一抹颤抖,与众人宣布:“今日赠果宴罢,优昙婆罗果由这位公子得之。”
      公子郁率先打破沉默,单手拍掌,众人跟着鼓掌,向易水悲道喜,实则满心皆备,纳罕何时何地出现了这么位天人。
      宫落缘姿态狼狈,跌坐在原地,泪眼汪汪的样子我见犹怜,却声音凄厉地朝台前喊道:“宫徴!不能给他!”
      易水悲走到宫徴面前,要拿优昙婆罗果,宫徴朝他颔首,道:“烦请公子到内堂等我,我去取果。”
      围观之人眼见不能亲自瞻仰优昙婆罗果,一哄而散,我与公子郁对视一眼,公子郁朝我拂手,我点点头,连忙跑过去追上易水悲。路过宫落缘身边时,她仰头望我,似在恳求,我匆匆而过,只用余光偷偷瞥她,不禁慨叹,一对佳偶为何闹到此番境地,又忍不住好奇,宫落缘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到底为了什么。
      凯风自南,空中簌簌落下雪花,是场和煦微雪,昭示着这出闹剧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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