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B612》刘用九

5、第五章

　　08-21-09（3）将人一路送到门口，眼见对方坐上电梯下了楼，这才将门合上。他走进刚刚的会客室，将对方同自己用过的杯子都扔进垃圾桶，之后独自一人坐在先前的位置上，好像对方并没有离开一样专注地看着魔鬼留下的利益的虚像。他看着沙发上的痕迹，想着自己或许也该换一套家具了。

　　他转向一旁的玻璃窗，那儿有个人攀在楼外。08-21-09（3）问道：“喂，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吗？”

　　“因为你也想知道他们的底线。”

　　08-21-09（3）笑着回道：“聪明。我啊本来是不打算要什么报酬的，毕竟我也想知道结果。不过转念一想这太危险了。只有我也被利益牵绊着他们才会觉得我安全。如果我连利益也拒绝掉，那他们大概会害怕吧。真是又简单又恶心的家伙。”

　　“我知道。”

　　“是是是，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08-21-09（3）说完这番话，旋即起身出去。当门关上的一霎那，楼外攀附的人也朝着地面飞速落去，最后魂飞魄散，不见影踪。

　　当天夜里，08-21-09（3）心情很是愉悦，他再次饮了些酒。然而在时间一点点过去后，他因为自己的这份愉悦无人分享而产生几许寂寞的情绪。那滋味儿就好像岩石上的沙土，每每被风一吹就分离骨肉般疼痛。

　　08-21-09（3）仗着酒劲儿穿好衣裳下楼。不为别的，只是想看星星。司机只在工作日时接送他，休息的时间他讨厌任何人的打扰。如今对于这酒后突如其来的旅行他也无法，只好托付于街上陌生的出租车。

　　他穿得有些薄，刚一出门便被寒气侵染得骨头也泛着冷。这会儿割开血肉，或许能看见他的骨头上正浮着一层白霜。可以肯定的是，那白霜绝不会是甜的。或许是咸的吧，毕竟血已经冷了，也说不定会是苦的，细枝末节的血也要流经心脏不是吗。然而08-21-09（3）没有想过回去，也没有增一件衣服的想法，他就是要这样去才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做些无可挽回的事。说也奇怪，他本是凭借冲动行事，如今看来无形中却又被理智束缚了，这真是一场笑话一样的旅程。

　　“先生您要去哪？”

　　出租车司机见对方人虽然上了车，可显见地是把什么遗落在外面了。

　　“24-21（1）*10-08-01（3）广场。”

　　“好嘞，先生您系好安全带坐稳了，咱们这就出发喽。”

　　听见对方的话，08-21-09不禁抬头看向前方的司机。对方还很年轻，难怪性子活泼些。面儿上是温柔的，是年轻人脸上少见的那种柔和，由此猜想对方应该有个幸福的小家庭。他08-21-09（3）用那仅存的良善祝福对方这个幸福的小家能规避掉一切风雨，安然躲在一隅，不要被世事的无常肢解得惨淡收场。

　　“看着是个老手了，开了很多年出租车？”

　　对方似乎很开心08-21-09（3）对于他是老手的评价，热情地回道：“开五年了，二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开出租车，如今都三十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08-21-09（3）的意料，对方实在过于年轻，尤其是身上那股子纯粹劲儿，在一个经过风雨的人身上很难看到了。

　　“看着倒是不像。”

　　“我像我母亲，长相显小。而且我母亲说我心宽，万般愁事儿也只是在周身绕两圈儿，大多不入心。”

　　08-21-09（3）难得地心情轻松下来。他细打量着对方，见这人虽然嘴上说着话，可眼睛和手却不见半点儿怠慢，认认真真开着车。

　　“你对什么人都这样？”

　　“这也不是什么不当说的话，我也确实是心宽。”

　　对方说着笑了起来，08-21-09（3）也跟着笑了，虽然很短促，像是旁人的笑意在他的嘴角夭折了一样，可他毕竟是笑了。

　　之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像是带着几分熟稔的旧人。直到24-21（1）*10-08-01（3）广场到了，08-21-09（3）不得不下车，对话才结束。

　　对方在08-21-09（3）刚推开车门时突然说道：“先生，祝您每天都能开心啊！”

　　08-21-09（3）在对方话落的时候已经下了车，因为这句话，他关上车门的手有些迟疑，最后道了“谢谢”二字，这才使出力气，轻轻将车门关上。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冲动得想再坐回车里，让对方开着车，载着他逃离24-21（1）*10-08-01（3）广场，到很远很远的无人之境去。人都不去的地方没有利益。可他知道，他同这个年轻人只是短暂的相遇，这场相遇于他08-21-09（3）美就美在短暂，而更美好的是在如此短暂的相遇里，他们都给予了对方最美好的祝愿。他想或许对方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先前的种种闲话不过是在宽慰一个落魄的灵魂。08-21-09（3）不禁好奇，如果对方知道自己是一头嗜血的魔鬼，那他还会如此诚心地祝福他吗？

　　“或许不会吧！”

　　08-21-09（3）凝望着那座矗立在广场中央的天使雕像喃喃自语。当然他不是在揣测那个年轻人的心，而是他深知自己承受不起。美好的一切于如今的他而言，都要披上谎言的外衣，当他躲在谎言的天幕下，他才能坦然接受美好发生在他08-21-09（3）的身上。

　　此刻的24-21（1）*10-08-01（3）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尊天使雕像像生了根似的戳在那儿。可怕的是天使雕像的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建筑，空荡荡的只有夜风。或许夜风就是孤独的心吹响的哨音，让人听了悲难自抑。

　　08-21-09（3）还小的时候很喜欢来这里，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带着虔诚的心看着。有时他觉得那尊天使雕像像巍峨的山，有时他又觉得对方像一根羽毛轻落在心上。如果哪一日他特别开心，也会拽着一只风筝，跑啊跑啊，然后看着自己的风筝越飞越高，隐隐就要超过那尊天使雕像，他就可以顺着手中的风筝线开始做梦，想着自己离天使又进了一步。

　　“我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08-21-09（3）凝视着或许同他一样孤独的天使雕像轻声念着。这个问题很久之前他就想过，然而每每想得久些他便开始害怕，这个念头也就在一次次强行压下去之后变得淡了。可一旦这念头再起来，就汹涌地鼓噪着他的心脏，令那颗脆弱的心疼得厉害。只是除了疼，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了。悔恨吗？这是没有的。或许曾经有过，如今已经没有了。人生就像水流，永不停歇地朝前走着，悔恨是最没必要的。当然，悔恨若是可以促成改变，这自然是好的，只是大多数人不过是陷在悔恨的情绪中毫无行动。他不想这样，因此将悔恨也磨没了。

　　曾经他的老师对他说过，如果自己做不了天使，那就不要为天使难过，因为你会堕落成魔鬼。此刻站在广场中间，他突然想到当年的话，不禁让他觉得之所以他会成为魔鬼，就是因为他没有成为天使的勇气，却又对天使抱之以爱吧。终究是他的那双手无力又可怜地握不住一点儿天使离去后的纯白幻想，他只抓得住眼前的事物，而后变成眼前的利益。他的路不是走偏了，而是他早失去了成为天使的力量，他没有那双可以展开飞翔的洁白羽翼。

　　远处在离天使雕像很近的位置有颗星星那样亮，闪烁着，令他疑惑，或许那不是星星，而是魔鬼造就的灯塔。然而在此刻，它闪烁着，虽然意味不明，却成了他唯一的伙伴。

　　08-21-09（3）想像小孩子一样哭一场，却突然发现他连眼泪都已经失去了。他的世界终究连眼泪和忧伤也背弃了他。他看向高大的天使雕像，感觉到它在朝着自己倾倒。远处有振翅声，他知道那是白色的和平鸽。想来没有什么能比白色的和平鸽更合适陪伴天使了。只是借着夜色的晕染，白色的和平鸽不再是白色的和平鸽，一只只尽皆变成黑色的乌鸦。它们一圈圈绕着天使雕像飞翔，最后落在它的身上。08-21-09（3）看见雕像的身上没有一丝空隙，白色的雕像变成黑色，最后在大家的“努力”下，轰然迸散了。他惊了，连跑也来不及，被雕像的碎末淋了一身白粉。捻起一点儿搓了搓，不知道是天太黑的缘故还是如何，那粉末化了。天使雕像的崩殂像是一场冬天的大雪，在他心里垒叠起近乎秋日离别的悲凉。

　　“为什么呢？这又是为什么呢？”

　　08-21-09（3）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让他看到这一幕，为什么呢？难道天使已经看到了他的死期？这一切都不过是可怜他？是在给他送行？不过他很快又推翻了这个结论，毕竟他何德何能呢！

　　他转身离开。身后连那群融于夜色的乌鸦也呼啦啦地飞走了，它们肯定在寻找下一尊天使，而广场上如今留下的只有孤寂。没有谁知道天使雕像的崩塌。没有谁看见，或许是因为没有谁在意吗？不，合该是在意的，只是没人在意具体是哪一尊天使而已，就像那群转身飞走的乌鸦一样。

　　“该回去啦，我也该回去了。累了也困了，该歇息了。明天还在呢不是吗！”

　　08-21-09（3）叨念着，不断对自己说话。明天自然还在，而他也还活在明天，他很肯定。因为他已经看见明天的他是如何梳理自己那一身黑羽的。而后天也在，他仍活在后天，端坐在他的“王”座上，行使着“正义”的权利，或说“正义”地行使着“正义”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