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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自立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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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廖姜姜是跟着萧骕一同来到此地,却又不得现身,只好在萧骕进屋的这段时辰里,一人坐在宅子门前的一个茶摊守着,生怕他出事。
此时,萧家的大门紧闭,门上铜环兽首在寒风中静默,青砖砌成的外墙,历经风雨,依旧坚固如初,砖缝间长满了岁月的青苔,屋顶的瓦片层层叠叠,积雪厚重,使得原本棱角分明的屋檐变得柔和且圆润。
茶水是饮了一杯又一杯,可想见之人却迟迟没能出现在门口,廖姜姜的心绪愈发乱了起来。
她待在门外大概有一个多时辰,萧家的大门才缓缓开启,萧骕也渐渐现了身。
许是隔得远了些,廖姜姜尚且未能察觉萧骕的神情,直至眼睁睁看着他款步走了出来,萧家下人陆续离去后,她才匆匆凑了上去。
一见到廖姜姜,萧骕眼中就难掩讶异,眼睛瞪得浑圆:“你怎么在这儿?”
在隆冬冷风的吹拂下,萧骕的双颊逐渐泛起暗红的血丝,不经意间,他左脸的掌印显露了出来。
她早料到萧骕回来会受难,不过没打出内伤来的话,巴掌印就是小事,廖姜姜忧心的,是他可否挨了板子。
“我怕你出事,就擅自跟来了。”廖姜姜脱口而出,但她的心思显然不在此事上,因此她一边轻手轻脚地通体检查了一下萧骕,一边口中追问道,“如何?他们可有为难你?”
廖姜姜这一问,无疑表露出她早已知情,既如此,他也无需再多加隐瞒,故而道出实情:“我同他们讲清楚了,自此,我与他们分道扬镳。”
“你这是何意?我不懂。”见萧骕无碍,廖姜姜才直视着他的眼睛,满脸困惑,“什么叫分道扬镳?”
“意思就是,我,萧骕,被分家分出去了,我留着萧姓,却不得再求助于他们。”
“什么?”萧骕这话把廖姜姜骇得不轻,她本以为,他不过是来此同他家老祖宗们吵上一架,不至于闹得太僵,可如今他却说他已分家?这下,她先前那阵不良预感倒是成了真。
见廖姜姜乱了手脚,想来她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萧骕索性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一脸释然地说道:“这儿凉,你先回去,切莫伤了身子。”
“那你呢?”廖姜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反问一嘴,“你要去哪儿?”
“我回趟家中取些东西,很快回来。”
虽说廖姜姜并不全心信任萧骕的一言一语,但看在他的确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加之街上寒风肆虐,她不禁打起了哆嗦,也只好暂且信他一回。
“那我先回去了,你若需要帮忙,快些来店中找我们。”
萧骕温柔地合上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屡次回头看向萧骕,廖姜姜最终还是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向远方走去,转过街角,她的背影渐隐于蒙蒙细雪之中,留下淡淡的足印。
与此同时,青石板路上行人稀疏,街头的老柳树挂满了晶莹的冰凌,随风轻轻摇曳,偶有几位身着厚棉袍的行人匆匆而过,留下孤寂的足音回响在空旷的街巷。
两旁的店铺门扉紧闭,偶有几家冒着微弱烛光的铺子,透出丝丝暖意。摊贩们缩在厚重的披风中,守着寥寥可数的货物,偶尔吆喝两声,声音也显得有些无力。
送别廖姜姜后,萧骕一人站在街头沉下了眸子,他最后看了一眼萧府的牌匾,轻笑一声,任朔风卷起他的鬓角青丝,随后,才如释重负一般大步逃离了萧家那股令人窒息的空气。
然而,嘴上说得轻巧,彻底告别同存亡的大家族何其容易?当他意识到,这是他的腿脚最后一次踏入萧家门槛之时,心中的松懈和惘然之感就如棉絮一般撕扯纠缠在了一块儿。
萧骕口中所说的“取些东西”,无他,只是他娘亲生前在庙中为他求得的一块祈福木牌。
不必翻箱倒柜,他一直将那木牌安置在他书桌的左下抽屉里,那是他儿时日日夜夜待过的地方。
萧骕轻抬衣袖,缓缓拉开那镶嵌着螺钿的抽屉,动作间,隐约传来木质滑轨的低吟,而抽屉内,那块木牌正静静地居于角落,等待他的捡拾。
那块木牌古铜色泽,边缘磨损处显露出木质的温润,其上以古拙笔法刻着“出入平安,福寿康宁”八字,墨色深深,每一笔每一划都似乎凝聚着岁月的沉香。
端详一番后,萧骕将木牌好生收进了怀中,随后松散地坐在了书桌面前,悠悠架起双臂,用指腹轻抚着面前的木桌以及那支翠玉笔,回忆着他幼时的点滴。
还未能沉溺于过往片刻,他的房门便响起了一阵吱呀声,而随着声响到来的,还有他兄长萧驰。
“大哥……”萧骕的眸子闪动着微光,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驰早已听闻他今日闯下的祸事,但却并未给他带来苛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
他缓缓合上萧骕的房门,踩着小四方步走上前来,给他递上一个手炉,淡淡道:“要带些什么?大哥叫人帮你送去你的居所。”
然而,萧骕却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静默的笑意,随后从怀中再度掏出那块木牌,将指头套在璎珞绳上,展示在他面前:“不必了,我孑然一身,只要这个。”
看向萧骕的眸子,萧驰即刻感到了他的坚决,纵使他心中藏着千般不舍,也只好放手,释然地同他攀谈起来:“阿骕,我们曾经捧在手心的珍宝啊,还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大哥,我早就不是以往那个跟在你身后要糖吃的小孩了。”
“是啊。”萧驰悄悄将目光抬起,“你离去三载,诸多变故迭起,以至于当初我再见到你之时,都被你的模样吓了一跳。”
即便萧驰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但作为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幺弟,萧骕还是瞧出了他的伪装。
“大哥……”萧骕缓缓启齿,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分家之事。”
萧驰再度低下头来,眉眼尽露笑意:“为何要怪罪?你做的,是我们几兄弟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
萧驰这话宛如一道惊雷,直直响彻在萧骕脑中,他以往只知他的兄长们对家族之事有些唾弃之意,但却未能料到,他们竟也动过分家的心思。
“什么?”萧骕一脸惊异,眨巴着双眼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没想,萧驰倒毫不在意,清清楚楚地同他一一道来:“阿骕啊,你乃家中幼子,自幼便集宠爱于一身,自你呀呀学语至长大成人,父亲与诸位兄长皆愿为你遮挡风霜,让你少受些人间苦难。因此无论是你的夫子,又或是你的娘子,父亲都想为你挑顶好的,但我们不是……”
萧驰的声音沉了下来,眸子中的坚定却始终闪烁着光芒。
“我们三人,自幼以勤学苦读,方才攀至此地。父亲本就身处朝堂,政务缠身,鲜有余暇。这一路风雨兼程,我们,实在靠不得他。”
萧骕:“……”
“这般同你说吧,既然旁人都对萧家一众攀附兄长们心知肚明,父亲他如此聪慧之人,又怎会看不出呢?”
萧驰这话一时叫萧骕理不出思绪来,他不禁向前坐了些许:“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护你。”
“护我?”萧骕是越听越糊涂起来。
“幼时,你便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公子,族中长辈亦未曾对你严苛。然而,你可曾察觉,自你立下功勋归来,那些长辈纷纷登门?”
如此一说,萧骕倒当真觉着,不论是先前闹事的萧泉,又或是现如今的萧落,的确,以往只在家族大会上见过的亲戚们,一时竟全涌了出来。
当萧骕还在回忆思索之时,萧驰继续讲了下去:“正是因为父亲对族中所图了如指掌,他才特意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你身上,一来,你自小就没了娘亲的陪伴,他得了借口去照顾你,二来,他若是将目光和手段尽然放在你身,族中其他人便能少求他办些荒唐事,我们也能有样学样地避开些,这才得以喘息啊。”
“我……父亲从未同我说过这些……”
“当初父亲知晓,你不是考取功名的那块料,他也就此作了罢,因为官场繁杂,他不忍也让你蹚入这趟浑水,就千挑万选给你选中了余家,让他家独女嫁与你,这样兴许之后,你父兄们遭遇不测之时,你还能背靠余家有条出路。”
“可是大哥,即便我之后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靠着阿昭他们重新起家的。”
“我们之前不知晓你竟有这般骨气嘛,直到你三年前突然离家,我们才意识到,原来,你早已有了心之所向。”
萧骕并未再做答复,他目光垂落,停在他卧房的地面,静静地思虑着什么。
作为兄长,萧驰很快就看出了萧骕的顾虑和踯躅,事已至此,他这个兄长能做的,也只有给他投去赞许:“阿骕,你勇气可嘉,你做了你父兄们一直以来都不敢做之事,但同时,你也把自己推入了另一个深渊,自此以后,你的将来,尽是未知,你可有准备?”
无需多言,自他萧骕痛下决心说出分家之事起,他便对今后的路途了然于心,虽说前路困难重重,但好在他成功逃离萧家的压抑,心中的惴惴不安也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即便你已自立门户,阿骕,你须铭记,你始终冠以萧姓,他日若有难,纵使家族再如何弃你于不顾,你的父兄始终会在此候着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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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骕这头兄弟相惜不同的是,在糕点铺中的廖家姊妹见萧骕迟迟未归,那份慌乱再度涌上心头。
生怕他再出意外,廖禾禾打珠子的动作都显得心不在焉起来。
“眼看就要到元日了,铺子收的糕点单子都多了不少,大家都知元日要阖家团圆,阿四哥却独独值此之际嚷着要分了家。”廖禾禾一边理着手边摞得厚厚的单子,一边嘴里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这头,廖姜姜正着手将新出锅的糕点果子一一摆放在展柜中,她虽听见了廖禾禾的小声嘟囔,却未予置评。
她们二人在铺子里等了许久,等到太阳都落了山,铺子眼看也要打烊,才窥见萧骕的身影。
但他两手空空的模样却惹得廖姜姜眉头蹙起,满心疑惑地问道:“不是……不是去取物件了吗?”
“是啊。”面对她抛来的疑问,萧骕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从怀中掏出木牌,提在空中,“我不过是回去把此物带走罢了。”
廖姜姜实在难以理解萧骕的种种举止,只得抿了抿嘴,另起话题:“走吧,收拾收拾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是一起回去,待他们几人同谭阿翁他们会合后,廖姜姜却先行下了车,快步走进谭家屋内,直奔余静昭而去。
不一会儿,当萧骕等人还在细心拾掇着板车上的器物之时,新漆的家门应声而开,余静昭步出屋檐,立于青石阶前,眉目含霜,对着站在门前的萧骕厉声质询:“你分家了?”
余静昭这一吼,把在场的除廖家两姊妹外的其余人都骇得不轻,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齐聚于萧骕之身,耳边顿时传来各样的问询声。
但萧骕并未启齿答复,见他此番模样,谭阿翁也明事理,左右扫视了几眼余静昭和萧骕,自知他们这些旁人不该在此,于是索性招了招手,先领着廖亦昂等闲杂人等一起进了屋,将大门一合,留他二人独处。
“你分家了?”余静昭再度发问。
至此,萧骕才淡淡地回了声“嗯”来。
余静昭对他既是嗔怪又是忍俊不禁,本就忙碌了整日,好不容易回家歇息,岂料又闻此事,顿时令她头脑如鼓:“为何要分家?”
“阿昭,你待不惯那萧家,我也待不惯的。”
“你……”
余静昭之所以对萧骕分家之事愤懑不已,主要在于她怕他是意气用事,抑或是逞口舌之快,毕竟在这样一个以亲缘维系生活的时代,分家非同儿戏,她亦恐其日后难以收场,心中不免忧虑重重。
不过,遇上萧骕目光炯然,余静昭才心领神会,他此番决定,怕是早就有了盘算:“那你分了家,元日,去哪儿过?”
“元日?”萧骕抬了抬眉梢,想来他并未忘记,不久之后就是元日了,但依然选择分家,“到我的新家过就是。”
“新家?”他话音刚落,既轮到余静昭挑起了眉尾——她心想,这小子,还是这般喜欢打谜语,终究猜不透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