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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新年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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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药店门口。
周烬手上提着一袋药,站在台阶,对手机里提示无人接听的电话微蹙起眉心。
还在睡觉吗?
周烬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喻何乔他们约着聚餐的地点就在松园小区附近,走过去左右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略微思索后,周烬给喻何乔发了条消息,收起手机朝松园小区的方向走去。
沿着一条大道直走,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其中多数是除夕出来玩的。
拐进另一条近道后,四周空荡无人,只剩从夜幕降落的雪,雪越下越大,飘起漫天柳絮般的形状,周烬又给许蓁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
周烬抿直了嘴角,加快步子,低头看手机消息时不经意一瞥,眼神蓦地一凝。
在堆着积雪的道上,有两道不同形状的鞋印分外明显,一个男式,一个女式,沿着路望去,两道鞋印交织在一起,愈渐急促。
周烬呼吸一滞,倏忽来的一股强烈的直觉冲撞着他的头脑,寂静的夜里思维依旧保持着清醒,引导他去探看、察寻。
究其本质,人是一种直觉动物。
他冷静地循着方向走去,两道鞋印拖出长长的痕迹,最后出现在前面左转的巷子。
衣料摩擦的声音、异物碰撞的声音,无一例外顺着风,落入他的耳畔。
男生的目光寸寸变冷。
巷子里,许蓁激烈挣扎后突然卸力,袁驰没意料到,在身体维持不了平衡的情况下往后摔倒。
他拽着许蓁的衣服,两人一起摔在雪地,只是他此刻垫在许蓁身下,两人处势转瞬急变。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许蓁太懂这个道理了。
仅仅一秒之间,许蓁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在巷子捡的木刺,巴掌大小,眼也不眨朝袁驰的手扎了下去。
木刺扎进男人手背,他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一松。
许蓁的衣服摆脱桎梏,她借力起身,继续往外逃。
黑夜里巷子外的光无比璀璨明亮,仿若求生人的渴望在燃烧,许蓁逐渐涣散的目光看那道光芒离她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时,男人在一步之遥朝她伸出恶魔般爪子,欲图将她吞噬于罪恶。
脚下踉跄,许蓁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她够住一点点光亮,哪怕漫天莹白。
似乎,她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谁会为她而难过悲伤,为她事后伸张正义。
数年后,谁又会记得她,记得有个即使出生就被断定命格低贱的蝼蚁也曾努力挣扎过。
没人记得一株野草。
她轻茫地死去,什么也没得到。
少女绝望闭眼,跌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即,身后重物被踹倒在地的声音响起,沉闷地扑起雪屑。
怀抱的温度慢慢裹围了她,仿佛将风雪飘摇中即将颓败熄灭的火焰拢进手心,那簇火焰有了避风港,忽地迸发出明亮的、炽热的光芒。
她闻见男生身上清淡的,宛若柚子花般的香气,听见此刻无比熟悉,几乎想让她一瞬间落泪的嗓音。
“别怕,许蓁。”周烬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我来了。”
就像孤立无援多年的人,背后终于有人撑腰了。
此前所有的戒备坍塌,劫后余生的窒息感让许蓁浑身瘫软,倒在男生温和厚实的怀抱里。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周、周烬……”
“我在。”
“周烬?”
“我在。”
许蓁手指攥住男生敞开的外套,仰头看他,睫羽挂着细碎的泪珠,苍白脆弱:“周烬,我刚才……”
周烬一手把她揽进怀里,给她拉好衣服,一手轻抚着她凌乱的头发,仿佛在极尽耐心安慰受伤的小兽。
“没事了,许蓁。你看,我在这里。”
“我会一直在。”他低哑着声,给尽承诺。
小巷子,路灯下,无人知晓的寂夜,周烬在少女的发丝落下一吻。
轻如点水的吻,不带有任何欲望,虔诚又纯粹。
“……我知道。”
另一侧。
酒意横冲直撞着袁驰全身,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一股热血涌上头脑。
浑身细胞都充斥狠戾气焰,叫嚣着他这次要让眼前的人磕头认错,让两个狗男女不得好死。
爬起来,袁驰朝两人喊道:“周烬,你还真是条听话的狗。这贱|人一有事,你就闻着味来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
周烬冷眼看着对面快疯颠的男人,视如死物:“警察马上就到,有什么话,你可以跟警察说。”
袁驰呸了一口:“我偏要说!”
他盯了男生怀里的少女一眼,狰狞的笑里带着恶意:“你知道你怀里的婊|子是什么真面目吗?贱|人、骗子!!!当初我追她的时候好声好气,什么都答应,现在攀上你了又——”
许蓁卒然尖叫:“闭嘴,我没有——”
比她的话更快,是周烬挥出的拳头。
又狠又冷,把男人砸倒在地。
不等喘息半分,周烬揪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砸下来,没有任何技巧,十足而强势的力道,袁驰歪头从嘴里啐出口血。
血滴在洁白的雪地,刺眼醒目。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反身坐起,挡住下一道砸来的拳头,面目阴冷。
两人扭打在一起,任谁都下了死手,没有保留丝毫余地。
新仇旧怨,就在今晚彻底了结!
老城区地势复杂,警察赶到时,许蓁跌坐在路灯旁,巷子里周烬对袁驰扬起最后一道拳头,划过凛冽的寒风与雪。
更冷漠的是他的眼神,平日波澜不惊的眸底卷起滔天巨浪,凶残,野蛮,充满戾气。
是野生动物般的一双眼。
警察赶紧上前分开两人,将袁驰铐住押送进车。
周烬掩下情绪,随意抹掉手上的血,走向坐在地上昏昏沉沉的少女。
许蓁迷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趴在男生的背上,两人走在街道,四周已经变了场景,灯火明亮。
周烬羽绒服的帽子围了层毛领,暖融融的,她把脸搁在毛绒上,含糊问:“周烬,都好了吗?”
男生背着她,声线平稳:“都好了,警察把袁驰带走了。”
“你受伤了吗?”
“没有,是你受伤了。”
许蓁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逃亡吗?”
要是周烬下手重了,他要被判罪,他们就逃,逃到山高水远,没有流言蜚语,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理想国,乌托邦,圣经上灵魂的天堂,还是十八层地狱。
许蓁恍惚想,她愿意的。
周烬轻笑一声:“不,我们去医院。”
许蓁挣扎了一下,周烬按住她,告诉她:“你发烧很严重,必须去医院看病。”
“不要。”
“我也要处理伤口。”
许蓁不动了,闷闷地说:“你刚才还骗我。”
周烬默言,他掂了下背上的少女,让她换个姿势趴得更安稳些。
许蓁头脑昏沉,可她不想再睡过去,让周烬独自走完这条路太孤单了,天空飘起的鹅毛飞雪落在两人身上,她抬手接住,忽然道:“周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男生直视前方的路,低低嗯了声。
许蓁再次把脑袋靠在男生的背上,这会让她安心:“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冬夜里……”
十八年前,芜城还没现在繁华,唯一的医院在下雪的冬夜迎来一位新生儿。
夜深人静,刚生产完虚弱的女人将女婴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喊她宝贝,上天赐予她的礼物。
女婴似有所感,嘴角微翘,小小的手将她的一根手指抓在手心里。
女婴的爸爸和奶奶在旁边看着,不太欢喜。
他们更想要个男孩。
好在女婴还没长开的模样就足够乖巧可爱,不哭不闹,可见日后亭亭玉立的影子,人人都说他们有个好闺女,聪明伶俐。
女婴的奶奶缓了神色,媳妇以后还能生男孩,要是这丫头大有出息,能帮衬弟弟也可以养。
一周后,收拾出院时,许老太在医院边碰见个摆摊算命的老头,老头拉着许老太的袖子,热情地说不要钱,发善缘免费算一卦。
许老太爱捡便宜,听闻顿时来了兴趣,把怀里的女婴给老头瞧。
老头瞧着,眉头紧锁,忽然翻脸就要一百块。
这许老太才不干,两人拉扯一番,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老头不耐烦了,随手一指医院门口的景观坛,荒草四溢。
他道:“等闲之人,命若草芥。”
满心期盼女婴能有所作为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个彻底,奶奶厌她,父亲大失所望,只能母亲疼惜地把她抱在怀里。
那日后,女婴得不到家里的宠爱,连名字都没人取。
是不识字的女人在深夜里翻遍了字典,为她取名,单字蓁。
她叫许蓁。
十八岁的深夜,路灯下大雪纷飞,周烬背着她走向医院的路,医院几经翻修已然面目全非,老头消失人海。
许蓁枕在少年的背上,低语呢喃:“蓁蓁,草木茂盛的意思。妈妈希望她的女儿,不止做一株野草,而是自由的旷野。”
可是这个意思,她在十八岁收到母亲的日记时,才恍然大悟。
而母亲病逝后,再也没人这样叫过她。
除夕夜零点钟声敲响,来自芜城新区的漫天烟花绽放于两人身后,千家万户点亮灯火,其乐融融祝贺新春。
许蓁疲倦地闭上眼,轻声说:“周烬,新年快乐啊。”
少女清浅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周烬静默了一瞬,话里的温柔散尽世间寒冽。
她没听见。
“……嗯,蓁蓁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