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4、第 4 章

　　夏长淮比几人预想的更快抵达。
　　赵思青与贺枕流亲至渡口迎着他，又被他抓住一通询问。
　　“三绝剑可还安稳？”“那柳星闻没再搞什么幺蛾子吧？”“待我问过徒儿情况，你便陪我一探镜天阁如何？”
　　“你要去镜天阁？”赵思青不解，“这么急？”
　　二人的对话被信鸽打断。
　　“赵掌门，师父，段掌门传来消息，镜天阁似乎要掩藏幻境，逃离东海。”

　　海面平静，无风无浪，愈发显得船行如龟爬一般。
　　“莫急。”赵思青安抚地拍拍老友肩膀，“偌大一处百年传承的祖业，便是人跑了，总也会留下什么。”
　　然而夏长淮面上依然带着些许不安——这与他往日的淡然完全相反。
　　赵思青不再多问，只默默催动海船。
　　空中那处朦朦胧胧的幻境已渐渐化为无形——若依段非慈所说，便是镜天阁中人俱已离去，以幻阵掩藏岛上建筑，防止有心人探查。
　　所以，柳星闻也离开了？
　　赵思青不由又想起禁地中的三绝剑——心念动时，感知三绝剑依然处于封印之中。
　　水精如今潜伏他气海内修补经脉，谪仙岛暂无遭柳星闻侵入的风险，难不成镜天阁放弃了这两件曾经想要的宝物？
　　但夏长淮行事也由不得他回头。

　　年少轻狂时，夏长淮也曾做过“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江湖梦，转头又笑赵思青太过“公道”，不懂何为偏心偏爱。
　　每每此时，赵思青只是笑他风流天下自在惯了，世间他目所难及的困苦，总得有人来帮扶——
　　夏长淮只能一再点头“是是是”，又抱拳作揖，“便仰仗赵仙人代我等俗人看护这尘世艰难”，倒是不便再驳他意趣。
　　原本应当是快意江湖的侠客行，却变成了探问未知的寻仙旅。
　　夏长淮的师父因窥探天道遭了天罚陨落，他一怒之下转而修习平天门人俱都不相信亦瞧不起的星象之学，誓要追寻师父遭遇真相，虽天赋异禀，但进境过快，一时入了魔怔，被门中长老幽禁，眼见着便要被处理之时，突然遭人上门挑衅——
　　彼时的平天门人并不知道来者何人，只知此人登门求战故掌门，年轻气盛语出惊人，称星象可预知未来掌控命数，寥寥数语便使得门下弟子心旌动摇，长老无奈只得告知他欲求战之人已然故去，又被讥讽“堂堂平天门，竟无一人继承星象高人衣钵？如此轻视，也难怪你们如今没落！”
　　气得一众长老鼻子冒烟，商讨之下将夏长淮放出来与那人比试，未料无分胜负，倒是捋顺了其自身魔怔心气，神思清明的夏长淮顺利接掌平天门，那人又约他于东海一聚，以证星轨命途。
　　赵思青犹记得他亲至东海时的意气风发，恍如回到快意江湖的岁月。
　　“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志同的朋友，一名罕见的对手，一位助我脱离心魔的恩人。”
　　他踏上灵龟礁时，开心地回头冲着好友挥手。“我会带他来见你！”
　　——然而，事与愿违。
　　没有人知道，那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赵思青再见到夏长淮，是一个阴雨的午后。他的衣袍如铅云一般灰白，眉眼间再不复往日神采飞扬，比起“长淮兄”，更像“夏掌门”。
　　“你……”赵思青刚开口，便被夏长淮摇头打断。
　　“有酒吗？”他轻声问。

　　万象皆春，谪仙岛弟子以流光花酿制而成，传闻饮者可借此得见心中执念。
　　二人攀上吟风崖，就着崖上海风崖下浪啸，默不作声地饮了一坛。
　　“你……可看到了什么？”夏长淮面上笑着，但赵思青直觉，他心中阴云密布。
　　“苍龙眼。”
　　“果然。”空酒坛被一脚踢下山崖，土陶粉身碎骨的声音淹没于隆隆漩涡轰鸣之中，“我就知道，你是块木头。”
　　“便是木头，也会醉的。”赵思青抬手按住他的胳膊，“万象皆春会致幻，虽无伤大雅，但不可沉迷。”
　　夏长淮干脆仰躺，由着雨点砸在脸上，“我胜了。”
　　“你并不开心。”
　　“为什么不？”他又笑起来，嘴角用力扯着上扬，但抵不过下垂的眼尾，最终又落了回去，“我阻止了一场人祸……我是你口中‘庇护苍生’的人……我，继承了师父的一切。”
　　“那你莫要像他那样窥视天道了。”赵思青趁他不注意，将另一坛万象皆春挪至自己身后，“段师兄特意给我传讯，要留你多待几日，与他聚上一聚。”
　　“怕是要爽约。”夏长淮抹了把脸坐起身，“我要回去闭关。”

　　船行至灵龟礁，却只见茫茫一片深海，岛屿及周围礁石，仿佛一夜间沉入海底，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思青自怀中取出蜃珠，看得夏长淮一愣。
　　“你怎会有此物？”
　　蜃珠上雾气缠绵。“柳星闻给的。”
　　夏长淮“嘶”了一声，忍不住问，“柳星闻……是个什么样的人？”
　　注入内力也依然无法驱散雾气，赵思青无奈将珠子收回怀中，“怎地一个两个，都来问。”
　　“跟他老子比对比对嘛，”夏长淮伸手肘戳戳好友胳膊，“说来听听。”
　　半空一声琉璃脆响，紧接着一人猛地跃至甲板上，惊得夏长淮一边眉毛都要飞上额头——“你谁？！”
　　“赵掌门来便来，怎还带了客人。”柳星闻手中星剑已出鞘，却是虚虚垂着，“如今非约定之时，君竟如此心急？”
　　“怕你跑了。”赵思青淡淡地回答，一时竟噎得柳星闻不知如何作答——该说他直白？直接？耿直得……有些可爱？
　　若非二人立场截然相反——柳星闻心里默默想着，权且做个假设——他倒是真心想与这人结交一番，白日纵酒，秉烛夜谈。
　　可惜不存在假设。
　　星剑凭空浮现闪烁星光，赵思青眉头微皱，上前半步侧身将夏长淮护在身后。“我说过，你若就此罢手，我不予追究。”
　　“我若不肯罢手，”柳星闻饶有兴致地轻拂剑脊，星光雀跃缠绕于指尖，“赵掌门莫非要追究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