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17、十八

　　十八、

　　柳沧海袍袖一卷现身幻境半空，不必以神识感知，单凭双眼已可以看到有人站在棋盘心魔废墟之上。
　　“我道是谁，赵掌门又来做客了？”柳沧海落在左近，又被对方身上烈阳火焰之力所阻，暗中后退半步，“今日星都颇为不整，倒是不便待客。”
　　赵思青转过身，细细打量着柳沧海，“凡心入魔违逆天道，致数百人无故身亡，不知悔改一意孤行，今日星都，定要偿了紊乱天道意图取而代之的重罪！”
　　“赵掌门这话好生无理，星都子民一心向善，追寻我之道义自愿抛弃轮回在此永生，又何来违逆天道？”
　　见柳沧海仍在狡辩，赵思青自虚空召出两名平天门弟子的元神，“此二人，乃至其余数十各派弟子，均已指认遭你蜃雾吞噬而亡，要我将他们一一寻来么？”
　　柳沧海暗中运劲，面上不动声色，“一家之言，我也可以请出比他们更多的子民，论证星都中再无病痛灾荒，他们也是诚心迁移至此。赵掌门欲加之罪，又何必再请证人？”
　　“那夏长淮之死，你可有话说？”
　　幻境扭曲，柳沧海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赵思青头也不回地伸出手臂，正正震开侧后方欲偷袭的身影。
　　“你？！”柳沧海收回手，对着被烧焦的半边手掌，“你是何人？”
　　赵思青手中凝聚了一团赤红火焰，“代天行罚，惩戒罪人，你无需知晓。”
　　柳沧海冷哼。“定我罪者，谁？”*
　　他不再遮掩客套，唤出阴阳法杖，汇聚穹顶星辰之力砸下，群星自半空陨落，穿透棋局又落入虚空。赵思青身周火焰大盛，手中真火附于对方法杖之上，不顾自身被陨星伤到的危险，也要先毁去柳沧海的法器。
　　那火焰并非凡火，饶是法杖以星辰铸成，也无法抵挡灼烧之力，被烧得透红融化，竟点点滴滴融入脚下棋局，灼出几处空洞。
　　柳沧海双手被废，又惊又怒，“你到底是谁？！”
　　虚假夜空的北辰黯淡无光，赵思青抬头看了一眼，“龙骸何处？”
　　“呵，我道是何方高人，竟还是为了那逆子。”柳沧海怒极反笑，“你们难不成还续上前缘了？”
　　“龙骸何处？”
　　“那逆子身怀龙珠不肯交出来，已被我扔给龙神做了养料，如今怕是化为龙尾，散成东海蜃雾了！”
　　“龙骸何处？”
　　柳沧海心下忐忑，拿不准眼前人究竟是龙吟掌门还是那龙女，转念一想即便是龙女，失了龙珠也不过区区凡人，竟还胆大妄为自称“代天行罚”，当真不知分寸。
　　“龙神临世，我也约束不得，不清楚在哪里。”
　　“那我便亲自去寻，至于你，”赵思青瞥过他一眼，柳沧海竟觉得心下发紧，“便化了吧。”
　　真火扑面而来，柳沧海拼尽全力才散去幻影，张狂大笑自虚空传来，“我即星都，星都即我，区区龙女，能奈我何？”
　　赵思青径直跃下废墟深渊，棋盘幻影扭曲，放他落入混沌海。柳星闻本还在挣扎破除藤蔓束缚，一抬眼见到他此刻最不敢见的人，不由愣在原地，藤蔓缠绕越勒越紧，手指已现出青紫之色。
　　“龙骸何处？”真火将他身上藤蔓烧退，血液瞬间流畅的感觉带着酥酥麻麻的劲道冲刷经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不答，赵思青转身离开，又被拦下——柳星闻抓住了他的手腕。“何事？”他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柳星闻莫名觉得，如今的赵思青恐怕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龙吟掌门。
　　“我与你一同去寻，唯有龙珠才能唤回它神智，阻止蜃雾再伤人。”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地在混沌海探寻，最终一无所获。赵思青欲以神识探查，却被柳星闻阻止——“星都以父亲神识维系，若散出神识，恐有折损的风险。”
　　“地面上我先前已查探过，如今遍寻不到龙骸……”突然脚下空间震荡，远处混沌海黑浪翻涌，龙骸自其中探出头，又浮出半截身躯，空洞的眼窝紧盯着二人，抬起一爪，将三绝剑送到他们面前。
　　柳星闻看它一眼，又偏头看赵思青一眼，见身旁人不吭声，才上前取过剑，又自识海取出龙珠送至骨龙身前。
　　骨龙张口，以气息将龙珠又送至赵思青身前，微微低头，示意他收回。
　　赵思青摇头。“此物于我眼下无用，倒是可助你重塑身躯，收回吧。”
　　骨龙呆愣愣的，半晌竟自眼窝中滑下两滴泪，落入混沌海。
　　“你……”柳星闻鼓足勇气，试探着问，“是……赵思青吗？”
　　直到此时，那人的视线仿佛才终于落在他身上。
　　“是。”
　　“我……”
　　“眼下非叙旧之时，将龙神带离洞天，阻止柳沧海再行吞噬之法。”赵思青抬头看向落下来的棋盘，幻境又恢复原状，黑白棋子交错于半空，缝隙中隐约透入几分星光。
　　骨龙仰天长啸，身形再起时却是被重重锁链困在原地，柳星闻挥剑砍去，锁链毫发无损——
　　“渡灵锁。难怪它不肯化用龙珠，柳沧海以渡灵锁抽取它吞噬而来的力量汇入星都——凡躯成神？盗取他人生机罢了！”
　　赵思青掌中真火再燃，附上渡灵锁时被其中力量吸收化作虚无，他又冒险伸手探去，被骤然暴起的渡灵锁一同缚在骨龙身上——柳星闻挥剑抵挡已是迟了，锁链将一人一龙拖入混沌海深处，身后空间扭曲，柳沧海趁他不备将龙珠纳入识海，又散作虚空，只余得意之声回荡，“大业终于我手中将成！我要这东海，都纳入永夜星都！”
　　柳星闻心中纠结，一会儿是年少孺慕敬重的父亲，一会是百转千回绕于心头的赵思青，混沌海深可不见底浅只没脚踝，诸般幻象只在父亲一念，他如今要去寻人也无处可寻，一时心急之下突然想起昔日棋盘破局，抬头拧眉，以三绝剑向着棋局直刺而去。
　　柳沧海显然没料到他竟舍近求远，一时不察被三绝剑伤了棋盘一角，心魔扭曲着现出身形，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他重重砸回混沌海，勉力站起身时，却发觉脚下迅速塌陷，混沌海竟成沼泽，意欲吞噬他于无形——
　　星都幻境眨眼间被赤红火焰覆盖，连混沌海也不例外，透过棋子所见穹顶也是天火蔓延之像，一时间幻境生灵奔走逃窜，又被真火化为星光，散做漫天飞雪。脚下塌陷停了一瞬，骤然又浮出海面，却是骨龙载着他一飞冲天，穿透棋盘心魔，柳星闻只听得父亲一声痛呼，心知那心魔多半也遭重创，他顾不得躲避幻境灼烧灵魂的火焰，只大声问骨龙，“赵思青呢？”
　　骨龙不能言语，径直将他送到幻境之外，柳星闻再回过头，所见却是化作世间至阳至烈之火的人，向着穹顶的北辰而去。
　　——他最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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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自霹雳布袋戏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