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结海楼》月陵

13、十二、

　　十二、

　　灿灿星芒，流光闪烁。
　　纵然已知这片星芒是欲取他性命的心魔，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握住。
　　只有直面心魔，才是唯一能摆脱它的出路。
　　他不再反抗星剑，任由左胸鲜血淋漓，只紧紧拥着幻象，试图从幻象流转中分辨破阵之法。
　　星芒散去，复又在不远处聚合，凝为那一日观花拂剑的青年，“剑客追道，求战赵思青！”
　　可他如今凡夫之躯，如何应战曾经的东海第一剑？
　　星剑再一次洞穿他的躯体，他甚至对疼痛已逐渐麻木，只伸出手，想再次拥住幻象。
　　星光散去，隐入黑暗，他不知自己是重新陷入虚空，还是闭了双目。

　　天光大亮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床帐。
　　幻境这次又变了？
　　他坐起身，窗下香炉燃着醒神香——是平天门惯用的，先前夏长淮还特地为他带了些，但他没有燃香的习惯，便一直收在柜中。
　　远处传来风雷之音，应当是弟子习练之时。
　　他试着运转内力，丹田中熟悉的爆裂感告诉他，这不是幻境。
　　正纳闷自己为何离了禁地，房门被推开，一个他意外又不意外的人端着药，见他已醒，又垂眼走到近前。
　　“你被幻境伤了身体，我自请看护，将你带回这里。”
　　柳星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下药转身欲走，又被抓住手腕。
　　“我……”赵思青努力想从混乱的思绪里抓出一句话，又不知该从那里起头，只能抓着他。
　　“我心中有悔。”
　　柳星闻恍惚忆起那一日的明月，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你后悔过吗？
　　——拔剑无悔。
　　若是那一日的自己，听到这句话定会不顾一切地留下，父亲大业还是镜天阁的未来，于他而言轻如鸿毛，完全比不上他一句“有悔”。
　　但如今，他心里被强行装入太多，与父亲的博弈，与魔天的瓜葛，如管三一般全然不知父亲野心被绑上魔天贼船的普通门人，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几乎已分不出心神细品那些年少痴心的酸涩。
　　他理解了过往的赵思青，那时的他心中装着太多浮世苍生，一个少年人无关紧要的爱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可他追了这么久，穿越生死终于得到回应，又怎能因为外物动摇本心？
　　他坐到床边，与如今的赵思青相拥，也与过往的赵思青和解。
　　一室静谧，只余二人清浅的呼吸打在耳侧，谁也没有推开对方。
　　良久，柳星闻再次开口。“若我以后，终究还是成为他人口中的‘魔头’，你可还会……与我拔剑相向？”
　　“若难免殊途，我与你同归。”
　　足够了。
　　他并未奢望赵思青会如此回答，他心中只盼着，那人但凡能有一丝犹豫，便是再次对立，也足够他怀念终身。
　　但骤然得到这份答案的满足过后，他又忍不住想要更多——想得到他的回应，想要他的承诺，想……拥有他的心。
　　不该如此贪婪的。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推开赵思青，却发现对方没有分开的打算。
　　“……药凉了，我再换一碗热的来。”他以轻微的推拒示意，但那人毫无反应，不由心下一惊，莫不是又入了幻境？
　　他转头看时，却发现赵思青竟睡着了。

　　自柳星闻回来后，赵思青陷入幻境的时长竟开始有了减短的倾向，虽还是会受伤，但伤势也逐渐减轻，邱长老与顾听雷一天数次查看，见他也并未像之前那般伤人，俱是欣喜万分，道这心魔终究会被压制住。
　　但赵思青不这么乐观。
　　心魔幻境中的柳星闻，虽因他正视内心得以暂时压制，但丹田之中内息鼓荡，始终未能平息，安知心魔何时又会重来？
　　宁九霄隐约猜到他这心魔多半与柳星闻有关，到底忍不住趁柳星闻不在时问他。“你与那小弟子之间，是何情况？”
　　赵思青一愣，继而苦笑。“说来话长。”
　　“你收他入门不过一年，何来话长？”
　　“此事……颇为离奇，一时半刻，我难以同师叔分辩明白，”赵思青翻阅手中信件，“师叔只需了解，我与他，恐难再分开。”
　　他视线停留在一封信上许久，久到宁九霄忍不住问，“怎么了？”
　　“长淮兄的信。”他示意其中一处，“信中言明，自上次柳星闻通报魔天在磁州活动一事后，他们暗中查探，发现魔天占据先前镜天阁的一处据点，栽种毒草，另有其他暗中行动，意图……”
　　“开启云梦大阵，找寻长生蛊。”
　　“云梦大阵？那不是——东吴曾留下的——”宁九霄讶然，“这不是江湖传言么？”
　　赵思青摇头。“恐怕魔天，和镜天阁……不这么认为。”
　　他突然懂了柳星闻的反常。
　　所以，柳沧海不再瞒他？他再次回到谪仙岛，是不甘心，还是别有居心？
　　他最终，还是决定站在柳沧海那边吗？

　　平天门的消息并未隐瞒，已随着夏长淮的信件发往各派，云梦大阵的传闻也随之在江湖上越传越离谱。
　　“我也曾有过听闻，”顾听雷踱步，“据传白帝城的卧龙阁内，藏有机关阵法百家之术，当年云梦大阵起阵之时，东吴积攒了数十年的珍奇异宝俱被锁于阵中，唯有解法记载存于卧龙阁，当年的镜天阁祖辈还曾试图潜入白帝城偷取解法，被当时的城主义子截杀，饮恨白帝城，镜天一脉远避东海，数百年未曾现世。”
　　“东吴当年人才辈出，于巫蛊一道亦有建树，传闻中有长生蛊，用之可享长生大道——这倒确实是一派胡言了，”邱长老笑道，“若真有长生，又怎会灭国？”
　　“眼下虽不知他们如何打算，但以魔天恶名，少不得会有黎民伤亡，我们亦需早做准备，以防万一。”宁九霄皱眉，“如今消息传开，魔天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我们需得调度弟子前往，以免伤及无辜酿成大祸。”
　　赵思青捏着信，心思早已转到了一年前。
　　难怪他登灵龟礁时柳沧海那般陪着，难怪夏长淮离了白帝城就奔东海而来，那时恐怕柳沧海早已得手了阵法密册，却不知他如何能在幻境反噬重伤之后恢复如此迅速？
　　至于后续三绝剑封印有变，江湖人骚扰不断，乃至那次导致越云星双目失明的乱斗，其中又有几分是柳沧海背后授意，好叫谪仙岛疲于应付，无瑕关注镜天阁？
　　他那般痛快地送柳星闻入自己门下，又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