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月锁重门》思高先生

16、第 16 章

　　寒风吹开雕刻着镂空花纹的窗子，熄灭了还未燃尽的熏香，一缕烟缓缓升起。

　　黎昭倏然睁眼，脸上泪痕未干，她恍恍惚惚擦了擦。

　　梦里经历的一切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那些刀光剑影与嘶吼历历在目，片片碎影排山倒海而来。

　　外头风萧瑟，屋里只有两道交杂的呼吸声。

　　“昭儿，你还好吗？”

　　贺解星的声音略带沙哑，青灰色的香火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我……”黎昭嗓子干的厉害，刚发出一个音节，就猛烈的咳起来。

　　贺解星赶忙倒了一杯茶水递到黎昭手边：“喝一点吧。”

　　黎昭咳的厉害，一声大过一声，连外面看守的谈醉都惊动了。

　　“阿昭，阿昭？”谈醉推开门。

　　黎昭认识谈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惊慌失措的表情。

　　“阿姊，我没事。”黎昭掩唇，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

　　再次见到谈醉和贺解星恍如隔世，黎昭问：“这香料让人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是人内心最恐惧，最抵触的东西。”贺解星眉眼温柔，细心解释：“如果陷在里面迷失自我，就只有两个办法可以醒过来，一个是找到解药，还有一个就是在幻镜中死亡。”

　　黎昭想到了自己在幻境中的下场，心有余悸，连带着多了几分阴郁。

　　“我睡了多久？”她问。

　　“约莫一个时辰。”谈醉说：“对了，阿楚姑娘来过一趟，说是等阿昭醒了，一起去后园的百日亭找她。”

　　黎昭不合时宜感叹，这一点点香料居然可以燃这么久？

　　阿楚很久之前就等在百日亭，一见黎昭三人立刻起身：“昭姐姐，你们可算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中拿出一份还来封起的信塞进黎昭手中。

　　“这是……”黎昭问。

　　阿楚欲言又止，警惕看着贺解星和谈醉。

　　“但说无妨。”黎昭道。

　　“前几日我便觉得府上的小福子有些不对劲，中午用过午膳后我没去休息，恰好撞见小福子行迹可疑，跟上去后发现他将一封信放入书房中不起眼的角落。”阿楚仔细回想，生怕忘记什么重要细索：“待小福子离开后我上前查看，发现那封信中的内容是构陷昭姐姐卖国求荣的假罪证！”

　　黎昭背后一冷，她与大缸在御书房的情景还历历在回，身体本能抗拒起来。

　　贺解星第一时间发现黎昭的状态不对劲，说：“今天就到这儿吧，都回去好好休息，这密信交给我，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阿楚拉着黎昭朝房间的方向走，对谈醉和贺解星说：“二位自便，我和昭姐姐回房间去了。”

　　月色染白了星河，映着树枝拉长了影子。

　　黎昭和阿楚用过晚膳后闲聊。

　　“昭姐姐，你打算怎么处置小福子？”阿楚问。

　　“小福子啊……”黎昭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和阿楚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童，平时古灵精怪，整日笑嘻嘻，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昭姐姐是想放长线钓大鱼？”阿楚道：“不如昭姐姐派我去盯着小福子吧？”

　　这个做法太过冒险，但阿楚聪明，又与小福子年龄相仿，这是最好的选择。

　　黎昭犹豫不决：“……阿楚，你知道此事凶险，有可能涉及到朝庭里那些老匹夫，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

　　“昭姐姐，我自然是考虑再三才提出来的。”阿楚道：“为了昭姐姐，阿楚万死不辞。”

　　“不行！”提起死，黎昭脑中几乎一瞬就想起了幻境中万剑穿身而死的阿楚。

　　阿楚愕然抬头：“昭姐姐？”

　　黎昭语气生硬，她摸了摸阿楚的头；“你好生在府里，不要参与这些事，接近小福子我自有人选。”

　　谈了这些，两人气氛有些僵，黎昭缓和了态度问：“阿楚喜不喜欢今早送来的布？姐姐亲自给你做件衣服可好？”

　　阿楚点点头：“喜欢的！”

　　“好，改日给你量尺寸，阿楚现在回去乖乖睡觉。”黎日耐心哄道：“明早我有事不在府里，让你大缸哥哥带你出去玩。”

　　送走了阿楚，黎昭换上一身轻便黑衣，束好袖口，用发带扎好头发，觉得不妥又将面掩好才拿着短剑出门去。

　　这会儿外面已经宵禁，黎昭隐于夜色之中飞檐走壁，绕开明灯的窗子，很快到达蓝月楼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猫着腰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

　　从黎昭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个屁股扭来扭去。

　　她心生一计，上前道：“哟？赵觉兄弟？干什么呢？”

　　赵觉没回头，随口敷衍：“嘘！小点声，没看见我盯稍儿呢？”

　　“……”黎昭：贺解星，你知道你最得力的属下如此的……一言难尽吗？

　　好在赵觉马上反应过来，猛一回头，看见是黎昭才松了口气：“黎将军，你怎么在这？”

　　“我来赏月。”黎昭指了指天空，小声道：“你看，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她趁和赵觉交流的时间多瞟了几眼。

　　树林中碰面的两人黎昭都眼熟，一个是蓝月楼的小二小安，另一个，是她在凯旋那日站在延帝身边那位文臣。

　　那时她就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不过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反倒是有了一点记忆——王多财师父的义子。

　　“黎将军，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不？”还不等黎昭问，赵觉就像倒豆子一样说：“他叫萧亦病，乃是故去的王将军义子，此人心胸狭隘，喜好女色，平时就喜欢在蓝月楼留宿！”

　　“打住打住！我对萧亦病的私事不感兴趣，说点有用的。”黎昭说。

　　赵觉对萧亦病的事如数家珍，唯独不知道他究竟在为谁效命。

　　“好嘛，我家大人让我来盯着小安，这几天，他先后与萧亦病见过两次，与孙力见过一次，与肖载见过一次。”赵觉：“我家大人让我调查那封假罪证，我发现小安与小福子也见过一次面，所以才继续跟着他。”

　　“你怀疑小安和小福子都是为肖载办事的？”黎昭一语点破赵觉的弯弯绕绕：“怎么？我说的不对？小安一个店小二，受到惊吓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细节？”

　　黎昭指了指蓝月楼：“进去说吧，一会被发现可就打草惊蛇了。”

　　本来黎昭这一趟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

　　赵觉点头，抬脚跟上黎昭。

　　一路畅通无阻，黎昭和赵觉进入谈醉给他们准备的房间。

　　黎昭点起灯：“你调查过小安了吧？都查到了什么？”

　　“几个月前外邦使臣进入皇城后曾与肖载见过一面，当时小安就在旁边。”赵觉习惯站着汇报：“我家大人说，外邦使臣死的蹊跷，那异香源头就在兰移国。”

　　“你家大人查到的还真不少。”黎昭：“这样也给我省了不少力，帮我转告他，事情解决了请他吃饭。”

　　回到将军府后，黎昭换了身衣服，泡在浴桶里梳理着已有的线索。

　　首先，她和贺解星一众人在苏州治理霍乱之前，肖载就已经和外邦使臣见过面了，之后几人南下，外邦使臣留宿蓝月楼被害。

　　黎昭想，凶手应该是肖载那边的人无疑，两边也许是出现了分歧或对方有什么把柄在手里以此要挟，所以杀人灭口。

　　一直致力于与自己斗智斗勇的肖载突然一反常态，不顾一切提前返京，为的就是做好收尾，给凶手掩盖行迹。

　　那么凶手又是如何行凶的呢？

　　如果小安没有说谎，那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

　　凶手潜入使臣的房间点燃异香，然后强迫着使臣服用茴香，待药效挥发，趁着使臣陷入环境下手杀人，而同样食用了茴香的小安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也陷入环境，误以为是鬼杀人。

　　贺解星说，想要清醒一共有两个办法，要么找到解药，要么在环境中死亡，其实还有第三个方法，那就是等到异香散去。

　　可是黎昭始终想不通使臣是兰移国人，不可能对异香的味道毫无察觉，他既不呼救，也不逃跑，难道这个凶手是使臣的熟人？

　　再者，萧亦病又为何与肖载勾结在一起？

　　疑点越来越多，黎昭干脆把头埋进水里，屏住呼吸。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之时，黄公公带着一众宫人进入将军府。

　　“黎将军？黎将军快别睡了！陛下特许你查案期间不上早朝不是让你睡懒觉的啊！”黄公公尖细的嗓音十分有穿透性，黎昭还做着美梦就被吵醒了。

　　她随意披上一件大氅推开门：“黄公公？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黎将军，陛下口谕，令你与丞相二人快快结案，兰移国皇帝收到密信与使臣尸体震怒，要出兵攻打大京！”黄公公道：“快快给兰移国皇帝一个交代才是！”

　　“可是案件疑点重重，草草结案恐怕……”黎昭皱眉。

　　“黎将军糊涂啊，陛下要的是谁凶手吗？”黄公公恨铁不成钢道：“陛下要的只是能够平息兰移国皇帝怒气的替罪羊罢了，将军已经浪费许多时日，切不可一拖再拖了！”

　　“知道了……”黎昭将厌恶之色藏于眼底，换上笑容道：“劳烦公公跑着一趟，便留下吃个早膳吧。”

　　“不了不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咋家复命呢。”黄公公好言相劝：“黎将军得了空便去陛下那里看一看吧。”

　　“是，多谢公公提醒。”黎昭假笑着将人送走，一回身藏起笑容，由狠戾果断之色代替：“去找大缸，命他带人抓捕小安和小福子，先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