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名字》RosemaryIce

1、两个名字

　　浴室里的水汽如雾一般升起。镜子雾蒙蒙的，张醉伸手将镜面上的雾气抹开，朦胧的水雾在散开后依然湿漉漉的，在镜面上留下几道非常微小的水珠痕迹。
　　还是看不太清晰镜中的人影，但胸口上的名字隐约可见。
　　镜中的一切都很模糊，胸口的名字也很模糊，漂亮的名字像受潮似的，漫漶不清。
　　张醉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块肌肤。
　　镜面中的她为何会这么悲伤？似乎所有的水汽都跑到了眼睛里，只要眨眨眼它们便会迫不及待淌露。
　　可就连张醉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名字似乎离心脏很近，仿佛就在皮肤底下，能让她敏感地感受到心跳在跳跃时的一次次挨近，又远离。
　　“庄施诗。”张醉动了动唇，轻声将那个刻在心脏上方的名字念出来，熟悉的声音、与口吻。
　　望着在等待中又被雾气攀爬而更加模糊的镜面，张醉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将她记忆中白净端正的面貌扭曲，使朦胧的回忆被搅乱，只留下胸口上意义不明的印记。
　　“嗡嗡——”
　　摆在盥洗台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张醉伸手去拿，白净纤细的手腕内侧印着另一个名字——曲治。
　　她低头看向手机，是曲治发来的信息。
　　曲治：「想好了吗？」
　　曲治：「抱歉，我不是在催你，我也希望你能有足够的时间好好考虑。」
　　曲治：「但已经过了一周了，我是说，自从我向你求婚后，你说要考虑考虑，我们也已经一周没有见面了。」
　　曲治：「我们明天见一面吧。」
　　曲治：「无论是什么答案我都接受。」
　　曲治：「我不是想给你压力。如果你觉得这样太快的话。」
　　曲治：「拜托了，我很想你。」
　　曲治：「小醉。」
　　张醉握着手机低头看着上面的聊天记录，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
　　她并不是不想答复，只是……
　　她又摸了摸手腕上的名字。
　　这世上真的有人身上会出现两个名字吗？
　　“庄施诗”和“曲治”。
　　……
　　大约半年前，张醉出了场很严重的车祸，当她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曲治。
　　曲治。
　　就像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她感到了严重的心悸，她隐约感觉他们之间有架看不见的桥梁。就像人生有无数条道路，无论走向哪一条，每一条路的结局都是通向这个桥梁。
　　当时她虽然才醒来，并且大脑一片空白，但她却感觉手臂的肌肤痒痒的。
　　所以她想她之所以会有那种心悸一般的感受，是因为在命运早早就在她的左手手腕内侧刻上了“曲治”的名字。
　　曲治看她醒了，很亲切地问：“小醉，感觉怎么样了？”
　　他站起来伸手去按病床后的按铃时，张醉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刻在他右手手腕内侧，与自己的位置对称着。
　　她想：果然是他啊。
　　后面张醉就在医院里慢慢恢复着，曲治同时尽心尽力地待在她身边。
　　因为是命运的安排，没有什么能比命运的拉线更可靠了，张父张母也是既安心又欣喜。张妈妈在病床边为她剥橘子，一边剥一边夸赞她的真命天子，还说曲治家境好，工作也好，长得又帅气，明明是做大生意的人，最近为了她把所有工作都推掉了，只待在她身边，真是个可靠的好人啊。
　　可张醉的记忆中没有曲治的身影，曲治却表现地像他们已然相恋多年似的，无论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如果不是张醉不愿意，他恐怕还要搬到这间病房常住。
　　曲治常常过来，每天即使熬得眼睛有了红血丝，也会在一旁笨拙地为张醉削水果，虽然苹果与梨都削得很丑。他放下水果刀后，不好意思地朝张醉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凹陷进两个梨涡。
　　张醉最喜欢他这点，每次看到他笑，心里都会感到温暖。
　　随着与父母的交谈，张醉发现她忘记了很多事情。
　　医生说她是因为车祸时发生的剧烈撞击导致的，可能是选择性失忆，但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但张醉一直都对曲治感到愧疚，这段选择性的遗忘似乎把曲治的存在抹去的一干二净。
　　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在走廊里，张醉挽着曲治的胳膊，手指勾着他手腕上的名字，这是他们必然相爱的证明。
　　张醉向曲治道歉，她叹了口气，表示对自己遗忘的记忆非常难过。
　　曲治却不以为然，笑着说：“没关系，其实之前我也只是和你见过几面而已，但你却总是对我避之不及。不过幸好，要感谢命运。”
　　“啊？怎么会？！”张醉停下脚步，瞪圆了眼睛看向曲治，“我对你避之不及？这不可能吧，我明明能感受到我和你之间的命运连接，我怎么会逃避？”
　　因为突然的停顿，走在他们后面的人没有反应过来，于是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虽然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冲撞力。
　　待张醉转过头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与自己穿着一样的病号服，但却消瘦得不像话，尽管张醉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力道，可这个病人却像受到很大的痛苦似的，向一旁踉跄了两步，低着头，长长的头发落下来挡住了脸，呼吸很沉重。
　　张醉抱歉地扶住她，她抬头看了张醉一眼，很勉强地挤出笑来，声音很沙哑：“谢谢。”
　　张醉愣了下，待对方离开后，她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
　　“那位病人好像病的很严重，她能不能自己回去啊？”
　　“不用担心，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会有护士帮忙的。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挺后怕的，还好你没事。”
　　“在和你白头到老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张醉幸福地晃了晃曲治的手，“忘记了吗？我们身上的名字。”
　　身上的名字是他们注定在一起的证明，是命运的选择，而命运从不出错。
　　所以张醉会在睁开眼看到曲治的瞬间就爱上他，这冥冥之中的牵引，让她一见钟情。
　　在命运的推力下，互相吸引。
　　曲治笑着拉住张醉的手，男人的手掌宽大，大拇指甚至还有余力磨蹭她手腕的肌肤，那下面是他的名字。
　　他们见面不多，但他却被她深深吸引。他没有办法不喜欢她。他感谢命运，让他无论怎样都能遇见她。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成年那天，身上浮现的名字会是你一生的伴侣，伴侣相互吸引，两个人身上的名字互相对称。
　　张醉与曲治的名字都在手腕内侧，曲治的右手牵住张醉的左手，两只手臂上的名字不时地碰撞在一起，那是命运齿轮滚动的样子。
　　但这天，张醉在浴室的镜面中发现了胸口的名字。
　　“庄施诗”。
　　命运不会给一个人两个伴侣的，所以，这个名字是哪里来的？
　　张醉翻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但就像找不到曲治存在的痕迹那样，她同样没有找到关于庄施诗的记忆。
　　可就像在看到曲治的瞬间就知道自己注定会爱上他那样，张醉被自己的心跳出卖，她感受到了莫名克制不住的焦躁。
　　一定，我一定认识她。
　　之后与曲治相处的每一天，张醉的心脏都能感受到炽热的痛楚，就像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呢？
　　张醉找不到机会去问父母，因为他们每次都会自觉离开，让出空间给张醉他们。而曲治也总是黏在她身边。
　　也许是她心里也惴惴不安，这个问题也只能找借口往后推推。
　　终于有一天，曲治的公司打电话过来让他必须回去处理急事，曲治走之前还体贴地给张醉父母发了信息。很快，母亲就拎着今日份的午餐过来，一边将小菜盒摆出，一边夸赞曲治懂礼节。
　　张醉咬着筷子，提问的话在舌尖转了转。
　　也许不该问的，她想。可是不问妈妈的话，她还能问谁呢？
　　“妈妈，我的身上……”张醉打断了妈妈对曲治永无止境的夸奖，“除了曲治，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妈妈，你知道吗？”
　　妈妈俯身向女儿碗里添菜的动作忽然顿住，她脸色不太好地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张醉。
　　张醉抿住筷子尖，筷子都被她含出温度了，她也没有再退缩的理由，可慌乱的心跳又是怎么回事？
　　“庄施诗。认识吗？我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我很慢地将“庄施诗”名字念出来，一字一顿，生怕妈妈听不懂。
　　张醉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等着母亲的回应，可得到的只有母亲将筷子“砰”地一声砸到桌面的声音，母亲脸色铁青，她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你身上有还有一个名字？你居然还和她去……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张醉！”
　　她很久没有被母亲用全名叫过了，所以哪怕是她也有些畏缩，张醉皱着眉缩了缩脖子。
　　但母亲的反应显然是知道“庄施诗”的存在的，不可能就这样让线索从眼前溜过去。
　　“妈。”她终于把筷子从嘴里拿了出来，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只是更顺从安静一些，她慢慢把筷子摆在桌面上，脊背也不屈地挺直了，“我想知道，告诉我，好吗？”
　　母亲紧紧咬着牙，愤恨地盯着桌面上她亲手摆放的菜肴，也许她在想办法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将张醉记忆中缺失的一页彻底删除。可张醉在想要的东西上从不让步，就算身体还没有好利索，也依然能撑起倔强的气势，与不容后退不妥协的母亲对质。
　　也许是明白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给个说法，母亲最后泄了气。她叹了口气，将脸偏向一侧，不愿意看着张醉。
　　“施诗……施诗是个好孩子，但你们不该在一起。”
　　“什么？”
　　“你和庄施诗谈过，但是你们很早就分手了，而且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把她的名字纹在了身上。你的身上是不可能有她的名字的，如果有，那肯定是纹上去的。你看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也确实有不信邪的人会在身上纹本不该出现的名字，而且真到分不清真假。”
　　“你和曲治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吧？那种命运的连接，那才是命运的选择！”
　　“真的是纹的吗？”张醉愣愣地抚上心脏的位置，指尖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庄施诗。
　　隐约能在记忆中描绘出的模糊轮廓。
　　庄施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她的心感到温暖。可关于她的更清晰的记忆呢？
　　张醉的眼睛不知不觉酸胀起来，母亲的脸与记忆中庄施诗的脸一起模糊，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心脏那一块感到很空虚，也抽痛着。她的身体会有这样的反应，怎么可能是纹的呢。
　　如果庄施诗的名字是真的，那曲治又算什么？
　　所以张醉在曲治求婚后她也没办法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她心里一直牵挂着另一个不清晰的印象。施诗，施诗姐，庄施诗。
　　她到底是谁？
　　问了母亲，也问了父亲，但他们都含糊其辞。
　　车祸后，她的手机完全摔坏了，张醉取出了手机卡，将它重新装进新手机，可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一个名字，“命运之人”。
　　可这个电话打过去却总是无人接听。
　　过去的记忆模糊不清，张醉甚至找不到一个熟悉的朋友询问。
　　印象中喧闹欢乐的世界在车祸后被迫缩小寂静了，变得只有爸爸、妈妈，还有曲治。
　　这算不算出轨？
　　张醉看着曲治发来的信息，突然怨恨起自己缺失的记忆。
　　她想她得搞清楚，一定要搞清楚。
　　否则她没办法原谅自己，也没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地与曲治在一起。
　　张醉：「对不起，请再等等我。」
　　信息发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