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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三只人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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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敏给徐名晟做了三只人傀。
第一只在金蟾镇,被房璃推进了火海,死不瞑目。
第二只在秘境魇水,同样也是她亲手推进去的。
所以第三只呢?
房璃原本没有多想,问题就在,昨日宴会结束后,她见到的苏明道,身高对不上。
这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可一旦将两者联系起来,就再也无法忽视。
所以。
眼前这个徐名晟,是真人,还是只是一只人造傀儡?
两个人对视,氛围在恐怖的安静里被拖拽下沉。在聋子缓慢的吧唧嘴中,房璃转头,徐名晟刚张口,就听见她道:
“算了,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意思也可以是,不管他说什么,房璃都已经认定了事实,不用他费心思扯口舌。
徐名晟动了动唇角。
这是三只人傀中精度最高的一只,却仍旧做不了太大的表情,而且为了减少神识的损耗,向来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件事你不要动,省的打草惊蛇,调查经乐的事情由我来,”她一口气,“这几天你稳住那个假城主,不要让他察觉。”
徐名晟点了下头。
房璃拎起茶壶倒一杯灌进嘴里,站起来往外走,手掌象征性拂过徐名晟的肩,转眼消失,“这位谢玄子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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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客栈内静谧无声。
青山门管理严格,即使外出参与活动,也要求同吃同住,作息按照同一张时刻表。
此时此刻,城内各处角落声色犬马,客栈的这一片,青山门的弟子们正酣睡。但闻“嘎吱——”一声
门开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走出来。
“去哪?”
喜阳一顿,缓缓转了过来,脸上堆着笑。
“如厕。”
金未然靠墙,长剑抱在怀里,银月纱帐敷在他俊逸非常的侧脸,像是镀上了一层华光。
他望着院中春桃,笑了一下,唇角浮现一个淡淡的括弧。
“没事,去吧,春桃,”金未然摆摆手,不以为意的样子,“早去早回。”
喜阳“哎”了一声,提着裙子转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背后一凉,意识到了什么,一寸一寸转过头。
金未然离她不过半尺,唇线平直,薄薄的眼皮中敛着冰片般的碎光,俯望着她。
喜阳的后脑勺一麻,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金未然道:“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他的声线没有起伏,和白日温和的模样相去甚远,令喜阳感到了些许陌生,以及警戒。
她赶紧摇头,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连自己假扮的人的名字都记不住,谁派你来的?”
金未然的嗓音终于染上了寒意,“我的队伍里,根本没有叫春桃的人。”
“……”
“她被你弄到哪去了?”
客栈中沉睡的青山门弟子被一阵动静惊醒。
有人直觉快,蹬蹬蹬跑下床,推开窗,一片沉寂的屋瓦平房宛如嵌在黑夜里的鳞片,看着高低错落的房顶上人影跳跃,揉揉眼睛,奇道:“这不是金师兄吗!他在追……”
半句夭折,沉默了。
一个穿着青山门道袍的人,在追另一个穿着青山门道袍的人。
客栈的卧房,一排排窗口大开,填着一张张迷惑的人脸,目光整齐,望向深远的长夜。
另一边,金未然耐心告罄,灵力从指尖逸出,带着寒意的剑光一闪,轰然袭向命门!
喜阳仓促回头,干脆就地一滚,像只断翼的青鸟一样摔落屋顶。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金未然没有半分迟滞,当机立断翻身下房,足尖轻盈点在地面,立剑背身,眸光凌厉,打量四周。
不得不说,喜阳逃跑的方向十分机敏。
这一片都是居民区,巷道如同迷宫,夜晚光线稀薄,只有偶然几家从窗口透出极淡的光,放眼望去,一片鬼气森森。
不远处的地面上有大片尘土剐蹭开,看着几点微不可闻的足迹方向,金未然眯了眯眼,身影掠作一道疾风,往深处追去。
痕迹近处的房屋内,喜阳挟持着老太,捂着她的口鼻舒了口气。
听着脚步声远去,她立马松手,道,“抱歉了老婆婆……”
“没人教过你,逃跑的时候,切忌相信别人制造的声音吗?”
如沐春风般的嗓音乍响起,喜阳眼睛瞪大了,蓦地转头,纸窗上投着一道颀长人影,发丝被巷风吹起,生动如画。
她的表情顿时比旁边的老妪还像见鬼。
一步,两步,喜阳踩着完全无声的步子退到后门,猛地推开,转身对上了一面青锻胸膛。
金未然低头看着她。
“做卧底做成这样,你们组织也是够失败的。”
“……”
易容的五官做得天衣无缝,即使是这样的距离,金未然仍旧看不出任何破绽。
唯有那双眼睛被厚厚的刘海遮去一半。
两人对峙着,半晌,喜阳笑了。
金未然抬了抬眉尖。
他想过卧底被拆穿,可以是慌张,可以是心虚,甚至可以是杀气,却唯独没有想过,第一个反应是笑。
喜阳掀起脸上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水墨般分明的眼,不见丝毫慌乱和仓促。
“是很失败,”她喃喃,缓缓仰头,眸子里闪着惊人的注意力,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璀璨而妖异,“可是没有这样失败的我,堂堂无涯谷第一大宗门,连神骨的影都摸不到。”
“不是吗,大师兄?”
“……”金未然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目光一凝,语气震荡:“你——”
话音未落,喜阳的手毫无预兆抬起!
掌刃带风,往金未然面门劈去。这一下带着浓郁的杀意,金未然退身躲开之后都怔住了,旋即神色变得无比严厉:“你到底是谁?”
“她是你娘。”
凌冽的剑气随着少年冷淡的嗓音一同轰下,锵然一声,金未然反应极快抬剑抵挡,不想错估对方的力气,膝盖一弯,遂牙关一紧向右卸力,两把灵剑咬出致命的摩擦,火花四溅!
金未然连退几步,喝道:“何方小贼,休得胡言!”
口出狂言的小贼身量极高,穿夜行衣,蒙面,看不清五官。
但方才那一剑的气势足以让金未然心神震荡,不禁喊:“你们究竟是谁,师出何门?若青山门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只管找我,放过我的师妹!”
喜阳疾步走过去藏在黑衣人的身后,拽了拽衣袖,被他反握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很冷,喜阳的眉梢却挂上了滋滋笑意。
黑衣人没再废话,只冷冷丢下一句“客栈走廊”,带着喜阳,转眼消失不见。
*
打听经乐这回事,房璃不敢声张,亦不敢懈怠,思来想去,只剩一个选项。
她向柏府投了拜帖,花湘玉亲自接见了她。
房璃也不含糊,寒暄几句之后,就将来意挑明。
漏尽更阑,已是入夜,这位柏府的当家人卸去了白日的妆表,素髻单衣,眼尾的纹路愈加深邃,窄小的脸上透着浓重的倦意,即便如此,她还是将房璃的话仔细听完,细眉渐渐拧深。
“经乐?”她沉吟,“嘶,这我倒是没有想过,你这样一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乐曲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不过,姑娘若是想,我可以找人打听一下,都是我自己的门路,不会走漏消息。”
房璃眼睛微微亮,很快又闪出些异样的色彩。
“夫人府中的人手还要用去找二小姐,不怕耽误么?”
花湘玉眼睫一颤,忽然笑了。
“她自己决定要走的,留了那样的一封信,我找,找再久,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她柔声,“姑娘还有事?”
“夫人恕罪,”房璃叠着手,抬眼,“我可以看看那封信么?”
“我与二小姐交集虽然不多,于我而言,却也是一段珍贵的经历。眼下拂荒城生乱,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亲眼看看,也是求个安心。”
花湘玉怔住,一时无言。
目光几度发颤,半晌才轻叹一气,唤来丫鬟,从卧房里取来了一封信。
房璃接过,轻手轻脚取出信纸,展开扫了一遍,偶尔停顿住。未几,折好信放回,递还了回去。
花湘玉接过的同时,忽然听到她说:“柏老爷薨逝后,夫人一个人主持家业,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或许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遭,花湘玉笑了一下,“我若说不苦,你信么?只是都过去了。”
“我去过夫人的当铺,那么大的一个铺子,要想做起来,不止要敏锐的嗅觉和头脑,过程中,想必还要应对不少明枪暗箭,狐鼠之徒。”
花湘玉:“姑娘倒是很懂。”
“而且当铺这样的行当,最重要的就是账本,若是有人在账本上动手脚,当家的想要保住产业,就得有本事察刺问题,眼神,心力,缺一不可。”
花湘玉看着她,唇角渐渐放下,迟缓地泄出一声笑。
“所以我猜,”虽然说了这么一大串,但房璃的眼神没有攻击性,只是松弛地望着,语气平静,“夫人应该能辨认一个人的字迹。”
“……”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花湘玉才开口,比方才要疲倦沉重许多,“你说得对,我看出来了。”
她的目光下移,稳稳落在掌心的信封,“看到这封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回来的不是临儿,而是小玉。”
不用问也知道,小玉,应该就是柏如鱼的乳名。
房璃想起摆在客厅的那一尊神龛,花湘玉应该相当宠爱自己的孩子,亲生孩子借身还魂,借的还是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位当家人的心情该有多复杂,可想而知。
“其实我早就有猜测,自从你们为她‘除魔’以后,这孩子变得特别粘人,每天都跑过来找我,亲亲热热地喊我娘亲,怎么说都说不走。”
“可墨临从不喊我娘亲。”
“必要的场合,她也只是规规矩矩叫一声母亲。是我的错,我虽早就有所察觉,但我私心过甚,才迟迟没有告诉你们。”
一边说,她的目光渐渐放柔,手指缓慢地抚摸着信封,像是安慰着什么一样,指尖抖颤,“我也是突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很想她。”
“小玉溺水以后,临儿的话就一天比一天少了,姐姐怕她中了谶,还请了不少大师来府里驱邪。没承想半点用也不起,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门的她,一个月过后,却第一次违逆姐姐的意思,逃出柏府,进了学塾。”
“她一直觉得母亲的死和自己有关,从学塾回来以后,又重新把自己关了起来,极少外出,也几乎不再见客。而我一直忙着打理家务,直到半年前她忽然要人在房门上拴上铁链,我才知道出事了。”
提及往事,花湘玉的脸上没有太多感慨与悲伤,只是一种波涛汹涌过后的平静,一点一滴,汇聚成旁人难以参透的深意。
“所以你看,”她说,“其实最不会做事的是我,我看不好小玉,也救不了姐姐,更……照顾不好临儿。”
深重的哀意,触及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而是安静地旁观。
房璃只是听着。
夜愈发地静了,静到微尘的摩擦都成了一种喧嚣,两个人相对而坐,听着彼此的呼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花湘玉站了起来。
“瞧我这脑子,”她抓着信封,“要是问经乐的事,还有谁比他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