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俗》千花星

5、软话

　　那婢子看出了谢姝的犹疑，却也不理会，回身吩咐婆子们去收拾了谢姝的床铺，将被褥铺上。而后道：“婢子的差事已经做好了，谢姑娘，早些休息吧。”

　　她转身欲走，谢姝却叫住了她：“这是你家夫人的嫁妆，我不是薛府房中的人，自然不能用，你把这些带回去，再回你们夫人，就说这不合规矩，要她送些新的过来。”

　　婢子一脸讥讽之色道：“谢姑娘与薛家不沾亲故，婢子不知道什么该是伺候姑娘的规矩。”

　　谢姝冷下脸来，这个婢子敢跟她这样说话，想必是得了尤氏的指使，她冷声道：“你既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规矩，又过来做什么？”

　　婢子一时结舌，谢姝又道：“你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你如果实在不晓得，就该去问你家大人才是。”

　　她这几句抢白实在噎人，这婢子也是未及笄的小姑娘，怎么经得起她如此呛声？再加上这婢子打心眼里是看不上谢姝的，被她如此讥讽心里着实难受，登时红了脸，站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两个铺床的婆子闻言动作也轻了下来，有些惧怕的看着谢姝。

　　南夏在一旁站着，笑着替那婢子解围道：“姑娘，尤夫人向来有用自己嫁资赏人的习惯，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东春说话直，您就饶了她这回吧。”

　　谢姝没有说话，好整以暇的看着前面站着的东春，南夏走到东春身旁道：“姐姐，就说几句软话吧。”

　　东春涨红着脸，嘴唇蠢动了半晌，方道：“谢姑娘，婢子办不好差事，回去是要被骂的，您就行行好，饶了婢子这次吧。”

　　谢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外面，东春站着站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下来了。

　　南夏见状，将谢姝拉了出去，在门外轻声道：“姑娘不喜欢用尤夫人的嫁妆，奴婢倒有个主意。”

　　谢姝抬了抬眼：“什么主意？”

　　南夏笑着小声对她道：“您可以让东春重新从库房里拿出两床来您用，至于夫人送来的这个，就让奴婢用。”

　　看着东春的样子，不把被褥给她是不成了。可她实在是不想用尤氏的嫁妆，南夏这么说，也的确算是个主意。

　　她应了，南夏开心的回去知会东春了。不大会东春从她房里出来，带着婆子，到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婢子们告退了。”

　　谢姝挥手让她们退下，自身回到屋子中坐着，南夏早就给她倒好了水，还在她喝水的时候站在她身后替她揉肩。

　　“姑娘实在是太威武了，好好的替咱们出了一口气。”南夏奉承道。

　　谢姝问：“怎么，你跟她有仇？”

　　“当然，当年我那件小事若不是她告知了尤夫人，我哪能落到几天这一步。”南夏道。

　　谢姝心想：倒没有看出来，看你在东春面前还是很良善的，一副好姐妹热心肠的样子，原来背地里还盼着她不好呢。不过她有些乏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东春回去后很快就有两个婆子来了，带着两床崭新的被褥。谢姝吩咐她们将床褥铺好，然后一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人生最幸福的事，无在乎能够睡个好觉。

　　晚间醒来，身上出了一身汗，扭头去看，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上了一盆熱炭，整个屋子里暖融融的，想必是她睡着的时候送来的。

　　薛玮的东西如此管用，在她意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她甚至想着，若是父母出来，她回到谢府，一定也要留自己几样东西，这样送给府上的人的时候，也能见识见识人情百态。

　　想到这里不由感叹，父母亲还是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些。

　　第二日的时候，木樨院的女侍突然来了，也带来了尤夫人的话，要谢姝到木樨院去，尤夫人有话要交代。

　　谢姝与南夏正在吃东西，同昨日一样丰盛的早饭，薛府厨子的手艺还是极好的，就一个猪皮冻，竟能做出极鲜的味道，且一点腥味也无。南夏得知尤夫人要见谢姝之后，就放下了筷子。

　　谢姝不解，多问了几句之后南夏方道：“东春是个极会嚼舌头的，姑娘昨日里得罪了她，今日不知是福是祸。”

　　南夏所说的“小事”便是东春告知尤夫人的，南夏有这样的疑虑也正常。谢姝坐了会儿方道：“我不招惹她，不信她能拿我怎么样。”

　　南夏嘴巴动了动，随后也不说什么了。

　　吃过饭便往木樨院去，早有女侍在门口等着了，将谢姝带到尤氏那里时，尤氏正在吃饭。

　　尤氏的早饭极简单，不过一个白玉豆腐和几碟小菜。见谢姝进门来，尤氏放下手中的筷子，吩咐女侍们将饭菜收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小几道：“谢姑娘，请落座。”

　　谢姝坐下，尤氏也漱完了口了。在主位上坐下之后道：“听说姑娘昨日里着了风寒了，现在可好些了？”

　　谢姝回道：“多亏了厨房的嬷嬷照顾，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尤氏手中拿着一个绣着白梅的帕子，擦了擦嘴：“姑娘刚到薛府来，若是来了就生了病，倒显得我照顾不周了。”

　　谢姝没有回话，饶有趣味的看了尤氏一眼，东春正站在尤氏身后，垂眉敛目的，也不知把昨日里她挤兑她的话告诉尤氏没有？若是告诉了尤氏，这尤氏又是一个什么反应？

　　“昨日里郎君派人送了姑娘一套笔砚，想来姑娘是识字的了，不知姑娘在家时可读过什么书？”尤氏问道。

　　谢姝眨了眨眼睛：“小女子学过诗，还看过一些话本子。”

　　尤氏脸上显了惊讶之色，过了片刻方道：“可读过女四书？”

　　谢姝摇了摇头。

　　“那四书呢？”尤氏仿若有些不信：“可读过？”

　　谢姝还是摇了摇头。

　　尤氏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让东春倒了杯茶，还吩咐东春给谢姝也递了杯茶。

　　谢姝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过了会儿尤氏又道：“问句唐突的话，还请姑娘莫恼，不知姑娘府第在何处，父母名姓如何？”

　　谢姝抬起头来：“请夫人恕小女子无礼，此事不能告知夫人。”

　　尤夫人一时无话，东春却道：“姑娘寄居此地，家世姓名夫人都不知，怎么能收留姑娘？”

　　东春的语气中有着隐忍的怒气，谢姝抬头看她，眼神冰冰冷冷：“收不收留我不是我来做主，也不是你来做主，而是由夫人和薛大人做主。若是夫人收留我我自然感激，若是不收留，我自行离开便是。”

　　东春气的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只是个奴婢。尤夫人示意她退下，对谢姝道：“大人既然收留了姑娘，那我作为内宅妇自然会照顾好姑娘，姑娘不必担忧。只是不晓得姑娘喜欢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手艺，我也好来做安排。”

　　尤夫人说的合情合理，谢姝渐渐熄了怒气，示威般地的看了东春一眼，东春低着头，脸色红彤彤的，手中的帕子都快捏出水来了。

　　她心中暗自得意，尤夫人又道：“我这院子里有一个小院，单开了门的，以往大人专门用来做诗画的，姑娘若不嫌弃今日便可搬过来，平日里做做诗画，也免得无聊。”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谢姝正觉得无聊呢，她扬起脸道：“小女子还有一个请求。”尤氏示意她说，她道：“把跟我一起住的南夏也带过来。”

　　尤氏同意了，谢姝起身道谢，不比以往，这次倒是真心实意的。

　　尤氏说完这些便让她走了，谢姝离开的时候，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东春强压着怒气的声音：“夫人，让她们住到咱们院子里面来，不就经常能见到大人了？”

　　谢姝冷哼一声，仰着头走了。

　　回到棠拓院与南夏说了此事，南夏肉眼可见的开心，拉着她姐姐姐姐的乱叫，把她闹得也乐了。尤氏这次的动作倒是快了很多，谢姝回去后不久就有几个婆子过来，收拾了谢姝与南夏的东西，两个人一同搬到了尤氏的木樨院。

　　进木樨院的院门时，南夏站在门外看着写着木樨院三个字的牌子，看了半晌。

　　或许是因为她想到了以前在木樨院的时光？谢姝并不知道，她只是隐隐感觉到，木樨院和棠拓院，在南夏眼中是两个很不一样的存在。

　　进了木樨院，南夏走路不再仰首挺胸了，她微微低着头，双腿并拢，走的优雅而温柔，如同一阵清风。

　　尤氏所说的小院子位于木樨院的西北角，处于木樨院靠里的位置，若是没有专门的事，就不会从这个院子门口经过。看着院子空荡荡的院门，谢姝站了会儿，吩咐婆子去把棠拓院的牌子拆了过来。

　　看着安上了牌子的“棠拓院”，谢姝笑眯眯的，她很满意。

　　院子外面挂着两个红灯笼，旁边是两块牌子，提着两句诗。进了门，三间屋子，一间正屋，两间侧屋。屋子早就收拾好了，婆子将谢姝领至正屋，让她以后就住在这里。

　　谢姝看着屋子里一应俱全的精致物件，陷入了沉思。

　　尤氏不是不知道别人对她的猜疑，却依旧让她住进这里，待遇还不差，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吧？

　　先给一个甜枣吃，待她吃完了再收拾她？

　　真是人心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