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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猪皮肉丝面 ...

  •   安阳城郊,靠近城门口的地方,有一家店,店名叫猪皮肉丝面馆,里面只卖一种面,就是猪皮肉丝面。

      猪是店家阿婆自家养的,面是店家阿婆清晨起床自己擀的,肉丝用的也是自家的猪肉,将肉切成丝放在干净的桶里,等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店家阿婆就会搬把小凳子坐在店门口,等着客人上门。

      这家店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没人知道它的来历。

      只知道这店主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容貌姣好,收拾桌子时,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在身后晃动着,这迷人的背影迷倒了不少少年。

      虽然她只是个小姑娘,却喜欢让别人称呼她为店家阿婆,而她的真实姓名却一直无人知晓。

      面店里除了她,还有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据说是店家阿婆的兄长,因为店家阿婆的关系,大家都叫他店家阿公。

      “阿婆,一碗肉丝面,不放葱。”

      “好咧,就来。”店家阿婆清脆的应和了一声便进了后厨。

      来的人是安阳城县衙内的捕头薛康,也是店家阿婆兄妹俩在城内唯一的朋友。

      只因三天前安阳城内一恶霸要强娶店家阿婆做小妾,恰好薛康带着手下进店吃面,二话不说就将恶霸送进了监牢,从此便和店家阿公成了朋友。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公呢?”

      “我哥进城买食材去了,应该一会就回。”店家阿婆手脚麻利的在隔壁收拾碗筷,“今天怎么不见你兄弟们,就你一人来吃面?”

      “他们都去牢里了,我吃了面就过去。”

      “牢里出事了吗?”店家阿婆收拾东西的动作放缓了些,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薛康将银子放到桌上,起身离开了:“嗯,那恶霸死了。”

      薛康离开后,店家阿婆立刻关上了店门,挂出了“东家有事”的招牌,独自回了房间。

      过了半晌,店家阿公回来了,看到门口挂出的牌子,来到了阿婆的房间:“妹,怎么了?”

      “刚刚薛康来过,说那恶霸死了,这事儿是你干的?”

      “不是我,我不是答应过你以后不再做那种事了吗?”

      “哥,我希望你没骗我!”店家阿婆叹了口气,离开房间下了楼。

      第二日,店家阿婆做好了猪皮肉丝面,打算打包送去衙门。

      店家阿婆为了答谢薛康的救命之恩,承包了衙门内所有人的早饭,饭钱由店铺承担。

      这日,店家阿婆刚走到县衙门口,就见捕快们行色匆匆的往她的来处跑去,她拉住其中一名捕快:“捕快大哥,出什么事了?”

      “张掌柜死了,薛头已经过去了,先不说了,我先走了。”

      “张掌柜?”店家阿婆眉头一皱,掉头往自家店铺走去。

      “哎,您慢走啊!”店家阿公将店里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正打算收拾桌子,店家阿婆冲进店里,将他拉到内堂:“哥,张掌柜死了,你知道吗?”

      “今天我一天都待在店里,这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哥,我要你发誓,昨天那个恶霸和今天张掌柜的死都和你无关。”

      “妹,你怎么……”

      “哥,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搬到这儿来的吗?我们好不容易在这儿扎稳脚跟,我不想再出什么事儿了。答应我,不要再对任何人动手了,好不好?”

      店家阿公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向她发誓道:“我发誓,恶霸和张掌柜的死绝对与我无关。放心了吧?”

      “阿婆,阿公……”

      “是薛大哥。”

      “别慌,我出去看看。”店家阿公安抚住了店家阿婆,让她在内堂冷静一下,自己掀开内堂的门帘,想了下说辞,笑着迎了出去,“薛兄弟,你怎么来了?刚才我妹还去县衙找你,你们没碰到?”

      “我刚从张掌柜的家那儿过来,没遇到阿婆。对了阿公,昨天晚上,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吗?”

      “我晚上睡觉死,没听到什么。”店家阿公笑着摇摇头,给他倒了杯茶,店家阿婆却突然从门外进来:“薛大哥,你怎么在在这儿?我刚去县衙找你,他们说你去了命案现场,出什么事了吗?”

      阿婆说着,将饭篓放到桌上,拿出属于他的那份肉丝面:“薛大哥,先吃点东西吧。”

      “一会再说吧,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们,昨天晚上……”

      “我和哥哥晚上睡觉都很死,没听到什么。”

      “那好,我先走了,这面我带走。这几天城里不安生,你们兄妹俩多加注意点。”薛康离开了。

      虽说他没多说什么,可店家阿婆隐约觉得薛康的话是话里有话,店家阿公却觉得是她想多了。

      入夜,店家阿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咚——咚咚”

      三更了,店家阿婆依旧没有睡意,索性披着衣服,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出了神。

      “阿梅,你等我,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可以向你爹去提亲。只要我有了钱,就能娶你过门了,你爹也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薛哥哥,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打破店家阿婆回忆的是楼下四更的叫声,阿婆擦去眼角的泪,回到床边,从床底掏出一个红色的袋子,袋子上绣着一个“梅”字。

      此后几日,薛康没有再来店里吃面,店家阿婆每次送面也未曾见到薛康。

      从其他捕快口中得知,薛康已有好多天不曾出现,似乎是向县令告假回家了。

      店家阿婆听到此处,心中有些担忧,便知会了兄长一声,只身前往薛康家中。

      薛康的家在距离县衙三条街的地方。

      店家阿婆叩响了大门,却无人回应。

      就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店家阿婆回头望去,只见宽敞的院落中间放着一只大水缸,缸里种着些荷花,只是因为季节关系,那些荷花已经凋谢,只剩下了枝干杵在那儿,水里还有几条鲤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大门正对的客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厨房,而此时厨房里似乎正在煮着什么东西。

      店家阿婆闻着味儿觉得有些熟悉,便顺着这味儿来到了厨房。

      味道是从灶上的一口锅里传出来的,还没等她上前细瞧,身后似乎有人来了:“谁啊?谁在哪儿?”

      店家阿婆回头,正对上说话者的双眸,那人的皮肤皱皱巴巴,脸上的皱纹已经深的可以养条鱼了。

      奇怪的是他走路的速度却很快,还没等店家阿婆反应过来,他已经来到了她跟前,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走到那口锅跟前:“姑娘是来找康儿的吧?”

      “老伯您是……”

      “我是康儿的父亲,你是康儿的朋友?没听康儿提起过啊?”

      “薛伯父,我是城郊面馆的店家阿婆。今天给县衙送面,听说薛大哥好久没去县衙了,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就想着过来看看。”店家阿婆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想说的话,一边尴尬的揉搓着衣角。

      她的举动老人都看在眼里:“康儿没事,只是季节变换,染了风寒,姑娘有心了。”

      “那既然薛大哥没事,那阿婆就告辞了。”

      “姑娘……”

      店家阿婆脚下一顿,半个身子回转过去,见老人喝下了从锅里盛出来的东西,过了半晌才又开口:“以后不要来找康儿了,你和康儿不合适。”

      “伯父,我……”店家阿婆本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张着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知道了,打扰了,伯父。”

      店家阿婆离开了。

      许久,老人突然转身,哪里还有什么老人,那分明就是一张薛康的脸。

      再看锅里那热气腾腾的东西以及薛康喝了一半的药,竟然是一坨坨的头发,上面还残留着一些人的头皮,在沸水中翻滚、挣扎,一如薛康痛苦的内心。

      二十年前,薛康十八岁,他在外出采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他的一生挚爱,那个女孩儿就是现在的店家阿婆,以前就叫阿梅。

      那个时候店家阿婆还是京城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父亲有些势利眼,便让人将薛康赶出了京城。

      可怜的阿梅为了能再见薛康一面,半夜逃出了家,却不料半路遇到了山贼,将她奸污后焚尸灭迹。

      阿梅怨气难平,化作厉鬼将一众山贼杀了个片甲不留。

      再说薛康,自打离了京城,便只身来到了安阳城定居。

      这日夜晚,他梦到阿梅浑身是血的找他哭诉,当他醒来,发现自己的枕头已经全湿了,并且枕头旁还有个红色的钱袋子。

      这个钱袋子是阿梅的,薛康认得。

      阿梅真的来过,薛康认定阿梅还在安阳城,此时的薛康已经是县衙捕头,为人仗义,和手下弟兄相处的都不错,加上兄弟们又都听说了薛康和阿梅的事情,纷纷请缨帮他一起寻找阿梅。

      这一找便是三天三夜,就差将安阳城的地皮给掀过来。

      有一经常和薛康喝酒的捕快向薛康提议,既然是托梦,必定有所冤屈,不如去城南静安寺询问一下思缘方丈,或许能解其中之惑。

      薛康听了捕快的建议,来到了静安寺。

      岂料静安寺方丈一见他便说他家中近日有不干净的东西,想是有人心愿未了,前来找他。

      薛康闻听此言,泪如雨下。

      次日晚,方丈安排诵经超度。二十几个和尚将薛康围成一圈,各自念经。

      子时刚过,只听得门外风声大作,大殿的门被风吹的一开一合,树上和地上的树叶纷纷吹进了屋内。

      “薛哥哥……”

      “阿梅,真的是你吗?”

      “薛哥哥,我知道时日不多,我只想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

      “阿梅……”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是这般。

      阿梅已成了冤魂,未通灵之人本不可见。

      但薛康却见到了。

      清晨,薛康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自家床上,且再次泪湿枕畔。

      来到县衙才知,昨日之事南柯一梦,城南本就没有静安寺,更没有所谓的思缘方丈。

      次日,薛康告假一个月回了京城。

      从邻人口中得知,阿梅确实已经遭到了意外。他悔不当初,暗暗自责之余,他誓要将阿梅带回人间。

      此后他遍寻奇人异士,终在一深山老林碰见一位得道高人,高人指点:需要冤鬼还阳,必须一命换一命。

      自那日后,再没人见过薛康。

      一直到二十年之后,薛康再现安阳城,且容貌依旧。

      再说店家阿婆回到店里,店家阿公正在店里等她,见她回来便关上了大门,挂出了“东家有事”的牌子,一面又给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只是这面和在薛康家中的面一模一样,也残留着一些人的头皮。

      店家阿婆只瞟了这一眼,便流下泪来。

      “知道吗?据说杀人凶手找到了。”

      “好像就是那个叫薛康的捕头吧?”

      “是啊是啊,据说还把人家头皮扒下来熬汤喝,真够恶心的。”

      “啧啧啧,真没看出来。”

      听着路人的众说纷纭,店家阿婆匆忙奔赴菜市口。

      “午时已到,行刑——”

      “不要——”人群中,店家阿婆发出一声怒吼,瞬间天昏地暗,一场暴雨突然降临。

      店家阿婆想趁着混乱跑到台上,却被底下的捕快拦在下面,她只得大声的朝台上嘶吼:“薛哥哥,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不说实话?”

      “薛哥哥……”店家阿婆的声音被嘈杂声和雨声淹没在了空气中,她倒地的最后一刻,看到薛康在冲着自己笑,那笑就像是一种解脱,她知道,他解脱了。

      那日后,店家阿婆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容颜不再的她也失去了吸引力,面馆的生意自此一落千丈,唯有那些捕快还常来店里照顾生意,但久而久之,也不再来了。

      这日,面馆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张,店家阿公端了一碗猪皮肉丝面来到店家阿婆的房间,看她静静地坐在窗口,便将面放到桌上,坐在她身后:“多少吃点吧,这次是真的肉丝面。”

      阿婆没有回答,依旧是那么静静的坐着。

      “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在二十年前他就决定这么做了,你没必要自责。

      “我替他守了你二十年,这二十年我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怨我每次都滥杀无辜,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的容貌怎么办?你的元神怎么办?

      “那道士说人的全身中,精气最旺的就是头皮。我若不杀他们,怎么取他们的头皮?

      “你怨我这次让他替我而死,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他想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以为他是在二十年前死的吗?你错了,世上没了你,也就没了他薛康。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店家阿公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店家阿婆,却见她的身子直直的倒到了地上,慌的他上前探她鼻息,却发现早已没了声息。

      “呵,只道是世上没了阿梅,便没了薛康;原来,没了薛康,阿梅又有什么活头呢。”

      面馆在一夜间消失了,安阳城郊的小山丘上却多出了一座坟和一块墓碑,墓碑上没有写名字,店家阿公背起包袱,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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