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丘竹山

13、白露

　　陈康逸难得闲暇，走进后院，躺在藤椅上。院里简陋如荒墟，井水冲泡一碗普洱。这样的小憩最合他心意。
　　生活简朴，孑然清逸。
　　抛去那一切不谈，他想，且作人间长寿仙……一定是他本心的追求吧。
　　毕竟，他是个“俗人”。偏爱花酒，偏爱春月。
　　这抬眼一看，又是那个小姑娘站在门前，呆愣愣地朝里望着。既非看病，又非寻人。陈康逸起身，面色依然温和。
　　“这位姑娘，你又来了？”
　　这次，她没有缄默不语，倒是开了口。
　　“我来拜师。”
　　小姑娘的眼睛清清静静，愣了愣陈康逸的心。
　　“学医？”
　　“一介女流，您不收便罢。”
　　那双眼睛又垂了下去。
　　“……不，我收。姓甚名何？可识字？”
　　小姑娘惊讶地张了张嘴，在原地愣了半晌没缓过神。陈康逸也不急着，只是等她的回答。反应过来，又加快了些语速。
　　“林芸！识字的。”
　　“进来吧，尚有些空房。”
　　耳边的声音在脑海中模糊不清，林芸眼里只有陈康逸高瘦的背影。她……她终于，有了活下去的目的。

　　不知多少年前，那时自己太小，太小了。与蛮夷一族的战争波及到了家乡，母亲和哥哥，一并丧了命。
　　打自己记事起，母亲便体弱多病，于是哥哥由此研习医道。
　　出生恰逢白露时节，生来带着秋的淡漠。与母亲□□日相伴，坐在枝叶凋零的梧桐树下，是对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忆。
　　生命中每一个素节，成为了自己宁静的，存放回忆的避风港。自己的人生都布着清灰的冷色，既是保护，也作慰藉。只有秋风起时，才会在淡色的画面里，想念过世的母亲和哥哥。
　　没见过几次父亲，只知道他总是忙碌着不归家。哥哥的医书古籍偷翻过不少，字也是母亲教授。虽然奇怪，为何母亲不让自己说出识字之事。
　　战乱时没见血腥场景，偏偏那日不知怎的，溜出院子，林中远远见浓烟滚火，再归已是横尸遍野。难过与恐惧占据内心，只一路流亡。奔波逃及此地，随平。
　　这像是桃花源一般，看不见战争与伤痛。路上漫无目的走着，听人们总是会提起“仁和堂”三字，因好奇，于是跟着来了。
　　看着陈康逸为每一个人医治，不小心就看迷了。
　　要是母亲和哥哥还活着，来到这里，一切都会好的吧？
　　不过，即使他们离开人世，自己也可以像这个仁和堂里的先生一样，拯救其他的人们。
　　可自己又在思想中迷了路。
　　母亲的小心翼翼，被关在楼阁中的每时每刻……
　　自己似乎忽视了自己的身份。
　　更何况年幼尚小。
　　今天不一样了，算起时日来，自己今日，及笄了。
　　迷路了这么久，总要试着找寻活下去的理由吧。
　　更何况，他看起来是这么温和的一位先生。

　　林芸每天都来，每天都只是站着，不进仁和堂，也不离开。陈康逸问过许多次，小姑娘也只是摇头不说话。
　　陈康逸从不烦躁，他默许着林芸的行为，甚至会自顾自坐在门前，忽然谈起一些医疗之道。虽然林芸从来不说话，但是小姑娘发光的眼神，从不骗人。
　　于是就这样日复一日，陈康逸坐在阶下，林芸站在阶前。一人兴致勃勃地讲述，一人默默无闻地聆听。
　　终于守到她开了口，幸得收下这第一个学徒。
　　在这恰如其分的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