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丘竹山

1、春雨

　　“你叫什么名字？”
　　“……符笙。”
　　青苔碎石肆意铺陈在深巷中，雨滴坠落，脆生生散开在白纸伞上，又溜下归入草根污泥。面前小孩染一身尘土，素衫因为湿透而贴身发皱，也早已变灰，脏得令人不忍直观。混着不知何处伤口渗出的血，惹魏铭霄垂眸。
　　那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可是又有些许不同。
　　“你的父母呢？”伞偏向符笙一侧。
　　符笙闻言不语，许久后又开口：“爹走了，娘……离世了。”
　　小孩儿视线中的黑靴转了个角度，像是要走。符笙的手指攥着衣裳下摆，咬了咬唇，还是缓缓松开了。
　　伴着玉佩碰撞发出清响，纸伞支在一旁，魏铭霄蹲了下来，侧头看了看他：“上来，我带你回家。”
　　符笙迟迟未动，怔在原地。待魏铭霄看清，悲伤冲破桎梏，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一颗颗砸在石板上。魏铭霄神色暗了暗，索性起身将小孩儿抱起。小孩儿本是哭也无声，这一抱倒是让他放开了嗓子，洇湿了肩头大片墨衣。
　　魏铭霄并不知符笙有何身世经历。他不过是向这巷子里瞥一眼，却命里注定般，望见了一缕曾经的自己。
　　小小的足迹被更深的脚印覆盖，血水淌到那便了无踪影。
　　肩上的孩童哭累了，似是沉沉睡去，不觉到了府上。灰墙青瓦外，魏铭霄唤着府中人：“何城！”
　　男子赶忙出来，先是一惊，后在魏铭霄吩咐下备好沐浴温水与伤药。等到魏铭霄替符笙解开衣裳，不由得瞳孔微缩——外衣下的躯体白如瓷品，血痕更因此显得触目惊心。浸着肮脏污黑的泥水，不知是凭借着何等意志力才撑至如今。
　　待清水也浊，魏铭霄小心翼翼地用棉巾吸干符笙身上的水，才轻悄悄在伤口上涂抹药膏。过程中小孩儿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仔细想来，疼痛也是习以为常了吧。
　　饶是自己，这伤势也可能惹得自己皱眉。想到此处，为符笙更过衣后，魏铭霄心疼地将他抱起，进了屋将人平放在软榻上，盖好被褥。
　　在外等候的何城向里面张望，眼神继而又回到魏铭霄身上。
　　“捡的。”魏铭霄言简意赅。何城心下不解，却也没过多问。
　　魏铭霄表情不明，正盘算这往后的安排。究其本质，也算得是一时脑热。但是……但是，那孩子眼里的伤和那副强忍着站在雨里的模样，他怎么才能装做看不见呢……
　　不觉间已走至湘池园。魏铭霄远远看见母亲静坐在湖中亭，像枝云松，轻薄，又不乏厚重。几缕白发扬起，让魏铭霄的思绪回到了年幼时和父亲共戏的最后一场大雪。
　　行到母亲跟前，魏铭霄盘坐下，低头看母亲画卷上那几尾锦鲤。
　　“母亲。”
　　眸中映照的墨色变成青丝肤色，“何城方才说，你捡回个孩童？”
　　两道清清静静的目光交汇，又都心领神会，“是，正来向母亲说这事。”
　　“你心中有打算，无妨。可让我见见？”执笔的手放下，如玉温润的面庞依然是那副轻笑，像曾经无数时刻那样认可且鼓励着魏铭霄。
　　正巧此时的符笙浅眠过醒来，听见门廊外沉沉的脚步声，向屏风边看去。一双慈爱的眼睛却对上来，孩童登时也移不开心神了。稚嫩的童音颤了半天，只道出二字：“母亲……”
　　屋内三人定格在原地。魏大夫人眼里笑意更甚，却不言语。符笙红了脸，忙说：“啊，对不起……”魏铭霄抬步走来，抚着他发丝。
　　“这是我母亲，你唤大夫人便可。”
　　对上熟悉的目光，符笙的拘束略松，放下手中紧抓着的衣角，听话地喊了一句“大夫人”。又抬起琉璃般的瞳孔，嘴角微微翘着，“那唤恩人什么呢……”
　　魏铭霄眼里看不出什么，像晴朗的夜空。许多情绪流转许久，终是未言。
　　小孩儿得不到答案，四处看着。忽然见墙上一幅飘逸的字画，一行落款，末尾着写的那赠名。
　　粉唇动了动，开了口，陪他近十年的这两个字落了下来。
　　“将军……”
　　魏铭霄的嘴角有了一丝弧度，“你愿意就好。”
　　魏大夫人见状，心下了然，望着窗外，只说：“希望这孩子能无忧无虑的。”天公心思难测，雨滴嗒嗒地便掉下来，淅淅沥沥，不见凌冽。
　　经过洗濯，能清晰看见竹叶透彻的绿色。
　　符笙眼眶泛红，揉过后却笑了起来，魏铭霄一瞬间晃神。
　　不然他怎么只第一面就觉着这孩子一定是个干净的人。
　　面相干净，心也干净。
　　和多年前的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