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祈山海重开宴》夜秋水

3、相见欢

　　文辰感受到女孩子的手迅速冷了下来，好似掌中捧了一团冰，不可紧握，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水流出他的掌心。
　　他认真地看进风匡野的眼底，适才的散漫恣意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无措，文辰握紧了她的手。
　　九年前，风匡野九岁，公主的婚事向来早早被订下，唯有风匡野这个不受宠的被众人忽视。当年二皇子风匡辰十岁，与表妹文家大小姐也就是文辰的堂妹约定婚约。皇后怕二皇子与其母家朱氏勾结加深，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便一道懿旨将风匡野和文家大公子文辰钉到了鸳鸯谱上。
　　文丞相也曾找皇上想要解除这纸荒唐的婚约，但皇帝对皇后的宠爱举国皆知，想让皇帝收回皇后的懿旨不太可能，再加上如此一来可以限制二皇子的势力发展，皇帝高兴还来不及。而且风匡野嫁到文家也是在天子脚下，文家风气良正，她最多受些冷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此出色的一步棋，皇帝也在心中暗暗叫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文辰作为文丞相的独子，天资聪颖，日后在政事上必有成就，皇帝便格外开恩地恩准文辰只要通过科举考试，即使是驸马也继续参与朝政。文丞相只能老泪纵横地来，愁眉苦脸地走。
　　文辰是时只有十岁，只知道这纸婚约让他多了个未婚妻，驸马身份也不会影响他日后参与政事，不懂父亲为什么忧愁至此。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未婚妻就是深居宫中的三公主，文辰打听了些公主的消息，知晓了她从小便被帝后厌弃，随废妃深居翠幽宫，心中感慨，只想着二人成婚后不拘着她，让她随性些罢了。也曾在宫宴上望她两眼，想着她不得帝后待见，生活也许清苦，也曾想要准备些物件送给她，但宫内外来往颇为费事索性放弃了。
　　这桩婚事里，所有人的心思都百转千回，唯有当事人风匡野一无所知，也许是帝后封锁了翠幽宫的消息，或是翠幽宫本就不问世事，今日她才得知了这堪称荒唐的婚事。
　　文辰一年年长大，渐渐懂得婚约下的弯绕算计，少年时也曾想着尚公主能不能让自己在仕途上顺畅一些，哪怕文家自此和二皇子间有些隔阂。但他对朝堂了解日深，见识了皇帝与文官武将之间的制衡，文官势大，独领风骚，便想成为天下文官之首，以证清流之名。
　　文辰认为父亲想要靠辅佐二皇子博得更大的权力实属左道，强大到牵制皇帝的权势才是他想要掌握在手里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见，风匡野已长成。芙蓉面上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粉润唇角勾出漫不经心的一点散漫笑意，一身青碧衣衫随风浮动，蹁跹若舞，动人还胜春色三分半，文辰不由得看痴了，脸上装出的羞涩之态也真了几分。
　　二人对望着，心思早已远飞天外，旁人看来却满是脉脉情谊，不肯打扰这对小儿女。孙无缰将喝尽的酒盏一放，清脆之声倒是和风匡乾的咳声重合上。
　　风匡野抽回了自己的手，看向皇帝，强撑着笑道：“御花园春景动人，但儿臣在此实在不便，还望皇上同意我同皇兄出宫赏玩。”
　　皇帝挥了挥手，“不拘着你们这些小辈了，匡乾，你带着你妹妹出宫玩去吧。还有文辰和孙无缰，你们也跟着去吧。”
　　风匡乾顿了顿，似是不情愿，终归还是开口应下。
　　孙无缰翻身骑上了自己的马，风匡野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这原是风匡乾预备的，骏马在前，车厢由名贵的檀木制成，内里极为宽敞，几案上整齐摆放着书，笔墨纸砚也各安其位。风匡乾摸出了一个与素净马车格格不入的粉嫩靠枕递给了风匡野，又在暗柜里拿出了一盘尚且温热的糕点放在了她面前。
　　风匡野正有心事，道了一声谢后随手拈了一块扔进嘴里，如同嚼蜡。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宫外的集市，今日京城无宵禁，处处张灯结彩，小贩们的叫卖声嘈杂，空气中香料和小食的味道混合，人间烟火气朝五人兜头罩下。
　　众人想着风匡野常年深居宫中，猛然来到热闹地方会不适应，都转眼去看她。
　　风匡野对几人的打量浑然不知，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走的剧情，只剩最后一个男主朱万津没有解锁，自己没有一丝头绪，只能等旁边几个人走剧情。便放松地一头扎进人群去看小摊上摆着的东西，边看便在心中暗暗赞叹古人灵巧心思，简单的木石到他们手里好似有了灵魂。
　　风匡乾和文辰时刻注视着她，见她目光停留一息便上前付账，将东西送到她手中，风匡野拿在手中把玩两下，倦了就塞给身旁的玉露。银观缀在左侧，为她隔开了拥挤的人群，孙无缰在后面踩着她的脚步走，偶尔看两眼街市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逛过千百遍。
　　待到逛完整条街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风匡乾提议去万金楼用晚膳。孙无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叹道：“太子好安排，打从战场上回来后我就再也没进过万金楼的门了，这位子实在是难抢，今日总算能一饱口福了。”
　　风匡野一听就知道这是人物解锁点，万津和万金，她暗暗嗤笑一声，俗套的谐音梗。
　　孙无缰边走边絮叨着：“都说朱家少主生财有道，继承了他父亲朱沛丰的商业才干。更难得的是他不似他父亲朱沛丰那般机关算尽殚精竭虑，总是隐于幕后，不露面也赚了个盆满钵满，真是奇人，不知道有没有见到他真人的那一天。”
　　风匡野在心里琢磨，孙无缰说的“机关算尽殚精竭虑”估计是在讽刺朱家主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宫中，成就自己皇商地位的身份。倒是朱万津名声响彻京城，却从未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何种性格，攻略难度大不大。
　　众人穿过街巷，朝矗立的朱红楼阁走去。人群拥挤，众人被挤得分散开来，等风匡野回过神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了玉露和银观。
　　银观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中，街市上人声鼎沸，他低下头凑到风匡野耳边说道：“此处太过拥挤，不得已为之，公主抓紧属下。”
　　风匡野此前从未和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但原身显然是和银观亲密许多也颇为放心，她心里想着好感度压下微弱的不适感放纵自己靠在银观怀里。
　　三人正艰难移动着，前面突然爆发出阵阵尖叫声，随着众人目光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小女孩正吊在万金阁的高楼上。夜色深沉但阁上灯火通明，大家都看地清晰，应该是孩子贪玩爬上了栏杆，只剩衣带勾在上面，随着她挣扎的动作不断摇摆。
　　风匡野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发现时间好像被静止一般，金色小球漂浮在她面前，不顾她的震惊下发了任务。
　　“支线任务一：请宿主救下小女孩。奖励：孙无缰好感度。”
　　风匡野只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救一个挂在阁楼上的孩子？”
　　系统倒是给出了答复：“宿主自年少就跟随金阅学习武功，这个任务在宿主能力范围内。”
　　风匡野仔细回想，原身确实从能走稳路时就跟着金阅学习武功，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技能，再加上自己里子就是个现代人，对于古人的武功路数只会敬而远之，更何况自己亲自去使用。
　　她开始和系统讨价还价，“我要是命令银观去救算完成任务吗？”
　　系统冰冷地拒绝，“这个任务关乎孙无缰的攻略，必须由宿主亲自完成。”
　　风匡野没了办法，想了半晌试探着问：“原身确实学习过武功，可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半点武功都使不出来，我想系统你一定有道具可以帮我融会贯通吧。”
　　金色小球闪烁不定，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在她眉心贴了一下，风匡野全身上下的经脉像被全部打通一般，只觉通体舒畅，神魂轻盈。
　　系统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时间也恢复流动。
　　风匡野一个滑步从银观怀中退了出来，在路边小摊上轻巧借力，纵身一跃，足尖轻点三两下就够到了女孩，手腕翻转，气劲微吐断了衣带，把女孩抱在了怀里，稳稳地立在栏杆上。
　　人潮爆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叫好声，孙无缰已经都听不到了。他的目光凝在高楼月下的女子身上，武功高强并非难得，但她独一份神远气定的飘逸身姿深深地刻入了他眼中心中，叫他不可自抑心驰神往。
　　风匡野在高处看尽众人的反应，风匡乾和文辰的惊讶，银观的不赞同和玉露的担心，还有最炽烈的来自孙无缰的迷恋的目光。
　　风匡野深居宫中，和孙无缰之前全无交往，只是金阅在给她与王飞雁讲历年战事时谈到过孙家。
　　“孙家与王家同是将门，无论是战术还是威望都可以打个平手，往前数几代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大盛边境安定数百年，战事不起，武将难免失势。我们王家信奉以战止战，战事一少自然是高兴，孙家却生怕堕了他们的威名权势，我们两家也就渐行渐远。
　　到了你们这一代王家只有飞雁一个女孩子，孙家倒是有一对儿女，大点的女孩子叫孙浩风，人们都说她是除了我之外最有将才的女子，只是她二十岁那年战事失利，就此陨落了。小一点的男孩子叫孙无缰，倒也是个好苗子，只是他姐姐珠玉在前，倒显得不那么出色。”
　　金阅谈及孙浩风时满是遗憾与赞许，惹得风匡野连连追问，也就对末尾才提及的孙无缰没半点了解。如今一见，他身上果然有将风，只是略微散漫，想来是久在军中不拘惯了。
　　原身十八岁，风匡野自己也都二十四了，看孙无缰倒像是在看一个弟弟，没想到如今也轮到她尝姐弟恋的滋味了。
　　房中女子扑过来跪下道谢，“多谢小姐出手搭救。”话语声拉回了风匡野的心思，风匡野把她扶了起来，将怀中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放到她怀里，柔声道：“夫人不必道谢，孩子并无外伤，只是有些吓到了，喂些安神汤好好睡一觉就好，以后可要看顾好。”妇人叠声应着，抱着孩子吩咐下人匆匆回府。
　　风匡野走出雅间，风匡乾几个人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了，跟着引路小厮进了定下的包厢，刚入座孙无缰就按捺不住地发问道：“我观公主身姿灵巧，武功高强，有些招数让我觉得熟悉，像是军中会用到的路数，不知公主能否为我解惑。”
　　旁侧的风匡乾和文辰也都等着她回答，风匡野自知既然系统让她展现了武功，想来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挑挑拣拣地答道：“本宫怎敢称武功高强，在小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了。金阅姑姑是将门王家的女儿，武功是一等一的好。本宫幼时身子弱，姑姑便教本宫习武，不求武艺高强，只要强身健体就好了。”
　　孙无缰接着说道：“我常常听母亲说起王淑妃娘娘未入宫时在大盛国宴上一杆长枪迎八方来使，飒爽英姿，莫过如是。大家以为她会挂帅出征，没想到会答应当今圣上的求娶成了太子侧妃。兜兜转转数年之后竟然自请被废抚养公主，将儿子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从那时起，大家就对王淑妃娘娘以及你心生好奇。如今一见你，我倒是觉得大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准备都是应当的。”
　　金阅被废时风匡乾和文辰都尚在襁褓中，孙无缰更是还没出生。金阅是宫中的一大忌讳，少有人提及，能说这事的人也多半怀有恶意，出口之语颇为难听。
　　孙无缰心直口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连连赔罪。风匡野不觉得有什么，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倒是玉露颇为生气，要不是风匡野拦着都想上去给他一巴掌。
　　风匡野不愿再多说，去瞧刚上的菜肴，无一不用山珍海味，无一不精细，倒是和这座楼的名字十分贴合，风匡野拿起象牙箸尝了一口，便明白为何位置如此难订了。
　　众人见她不愿多说，也都安静地用饭，风匡乾偶尔给她夹两筷菜，风匡野乖乖地都吃了，文辰的手松了又紧，孙无缰倒是一口菜一口酒吃得尽兴。
　　酒足饭饱后，风家兄妹登上马车准备回宫，文辰和孙无缰也各回各府。风匡野饮了几杯酒，有些昏沉地靠在软枕上想到底还是没见到朱万津，不知道下次出宫的契机会是什么。
　　系统突然出声，“叮咚，检测到攻略对象——朱万津在附近，请宿主注意。”
　　风匡野睁开眼，听见外面有小厮正和侍卫说话，“侍卫大哥，我们家楼主想要见一面小姐送上谢礼，还请通传一声。”
　　风匡乾也听到了，但他并未出声。只听外面那个侍卫冷哼一声，“你们难道认不出太子的车架，公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
　　风匡野惦记着任务，麻溜地下了马车，让那小厮引路，只给风匡乾留下一句，“哥哥稍等，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