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落花君

3、黄泉新美差

　　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

　　将军府世子王济，虽才七八岁，但生的虎头虎脑，此时身量还小，也比寻常孩童要壮实些，想是勋爵之家伙食好之故。这会儿摇着我的手快把我手臂都给晃下来。

　　“好好好，上去上去。”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但一想这九成九是帝君分身，总归不能怠慢。日后分身归了帝君本体，别让帝君斥我办事不利才行。

　　我拖着小世子的手臂，轻轻一抬便一同站在了树顶，我还十分心细的将他置在最粗壮的一处枝丫上。小世子抬头看着月亮，兴奋得不停摇晃叫嚷，我急忙捂着他的嘴，“祖宗啊你小声点儿，把人都惊醒了可不好收场。”

　　小世子嗯嗯嗯的点头，把我的手扯开。“哇，原来树顶上是这个模样。”眼睛左右一扫，见一个酒罐子也靠在不远处，于是又跟我商量，“我能尝尝么？”

　　我想，将军府里世子什么琼浆玉液没喝过，区区市井小酒应当不要紧，况且帝君是个武将，喜欢喝酒也是正常。我幻出个小杯子，斟了小半杯递给他，顺便嘱咐了，“就只能喝这些了。醉了我可不管你。”

　　他接过酒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脸上腾的就红了，似火烧云一般。“唔，唔，好辣。”

　　我看得想笑，随即又幻出个小壶，里面是些醒酒的甜水。“喝这个，慢点喝。”鬼使神差，我一只手竟在不知不觉间探出去放到了世子的脑门上，轻轻拍了拍。

　　坏了！这可是大不敬！幸好这是人间，帝君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如此尽心尽力护持他母亲的份上，应当不会怪罪我才是。

　　夜深风凉，我打了个哆嗦，小世子也打了个哆嗦。我与小世子双双如感应般一同打了个喷嚏。古人有诗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想来俱是人间豪杰，都很不怕冷。

　　小世子嘬着小甜水，问我，“仙姑，我阿娘会好吗？”

　　我紧着小世子身边坐下，就着这有些凉薄的人间月色，哄着些好话，“会的，会好的。你摘的那灵芝可是神仙才有的。”

　　“咦，这么热闹。”

　　噢，这个阴魂不散的白凡。今日这树顶的确是过于热闹了，想想我一直折腾人家原身是有些唐突，故也没什么道理驱赶他。但他总粘着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啊，若是被夜巡的夜游神撞见参我一本，我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白先生！”小世子欲要站起，我将他压下。你一个堂堂世子，北岳帝君分身，做什么要这么有礼数，桀骜纨绔一些才是应当呀！这三贤九孝的状态，很不对路啊！

　　我有些不豫，面上却不显。“白先生这么晚了，该休息了，明日还要看顾世子功课。”

　　这花妖不肯认输，还嘴道，“在下就是来领小世子回房的，仙子几日已多有照拂，在下理当对世子更上心些，不负仙恩。”

　　好好好，你行你能你清高。

　　小世子左看右看，脸上红得更是火烧云一般。“仙姑和白先生是吵架了？”

　　“没吵架。小孩子不要这么多虑。”

　　瞪了这闹心的花妖一眼，我拂袖消失在树顶上。一夜揭过。

　　第四日，将军依然未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一直这么不知时间的守着，岂不是要常驻人间？我勒个乖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黄泉里诸事甚多，我得回去料理脱离这万丈红尘才是。

　　又去夫人处观看夫人情形，一晚灵芝汤药下去果真是好的，常人得这灵芝早能延年益寿，区区风寒更不在话下。可天命要一个人死，又如何抵得过。既不亡于风寒，亦会有其他灾祸，如此才不悖天道。想了想此番帝君法旨，我又在夫人身上加罩了一层灵光，每日我这灵光罩下去，快把夫人裹得像个发光明珠，厚得怕是个厉害的妖魔来了也得费些劲才打得破。

　　一番布置后，掐算了下时辰，那杀夫的美娇娘也该行刑了。

　　荣国六年七月初八，大凶，大事不宜，忌祭祀、做灶、开市。

　　我站在黄泉的路口，等一个被砍了头的死鬼。

　　她仍是那身新嫁衣，却双脚拷着锁魂链，被鬼差用锁魂鞭驱赶着一步一个血印，脚踝之下鲜血淋漓淌在那曼珠沙华上，得了滋养的那一片花忽然变得艳极。才被砍了头，脖子上有细细一圈红痕，做了死鬼离了肉身，面庞倒是干净了，没了血污端得是一个娇媚的美人，难怪那新郎作死了都要强娶了不可。

　　我走过去，鬼差见了我皆驻足，恭恭敬敬的朝我拱手作揖，“大王。”

　　这俗烂的称呼，是我那不太着调的师父取的。她上任孟婆后，嫌孟婆这名字不够霸气，思来想去颁下一道法谕，从今往后都称她为大王，方显得她威风凛凛。六百年下来，大家都已习惯，于是我也承了这名头。

　　被锁魂链拷着，美人被禁了言语不能出声，抬起头来看着我，仍是一副倔强美女模样。我面无表情，挥去了她脚下的锁魂链。美人倒是有些聪明劲儿，也不是个笨脑壳。见锁魂链消失能说话了，赶忙冲我急道，“可是昨夜牢房里的鬼差？”

　　旁边一声呵斥，“放肆！这是黄泉殿中孟婆大王！”

　　哎哟，我有些扶额，这情形下竟莫名生出一种在黄泉中欺男霸女之感。

　　是了，我现在可是孟婆大王，师父临走时曾也嘱咐过我，这孟婆虽然在九天中官职不大却是个要紧的差事，不管那人间多少豪杰英雄死了都得过我黄泉才去投胎，那忘川河亦是人间与九天连通的其中一条要道，要紧得很，九天中除了那些掌兵的武将，就属我黄泉殿中兵士最多，平日还需要拿出点气势来。

　　“咳。”我背着手，朝鬼差们撇了撇头。鬼差们意会，自退下。等鬼差们走远，我问她，“今我欲收你做个侍女，你需先思索一番。若做了我的侍女，一来可不到阎王那去断平生，免去堕入阿鼻地狱之难，二则，却也断了投胎的念想。你肯不肯。”

　　美人毫不犹豫，立刻站到我身前猛然跪伏下来，以头触地，“自然一万个愿意的！那破烂人间再也不想去了！”

　　呵呵，言之过早。

　　我微微一笑，又道，“欲入黄泉当差，也需先涤去凡尘种种，你是因杀人落罪至此，必须受我黄泉剔厌鞭三十鞭，每一鞭都会打得疼至魂魄深处，砍头之痛比不上它十分之一，如此恶行相抵，你魂如新生”。我问她，“你敢吗？”

　　她抬头惨然一笑，“还有什么比生前那一遭更痛苦的事情？承痛若能再造，我自然敢的！多谢大王！”

　　剔厌鞭乃忘川河水所铸，由那掌兵器的昊宇神君亲自炼化，专打犯了重罪的天兵鬼差，鞭长三尺二，缭绕忘川河面上特有的淡黄薄雾，那薄雾之中蕴着无数如细丝般的软针，每一鞭抽打下去都能打个体无完肤，伤口愈合时疼痛仍不减，实在是个狠辣的法器。虽是打犯了事的天兵鬼差的，但打人魂却也可，痛苦是痛苦极了，熬过了却也能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我招了招手，自我回了黄泉后就一直在我身后默默不语的集渊淡淡的掏出了剔厌鞭。好小子，懂我。

　　集渊是黄泉殿中的掌事，人高马大，方脸威武，办事向来最是服帖，打人这种事交给他最稳妥不过。这么美一个小娘子，我可下不去手。

　　我拍了拍手，“好！好魄力！你叫什么名字。”

　　后来，黄泉中多了一个叫清希的美艳鬼差，喜白衣，白皙修长的脖子上细细一圈红痕。此是后话。

　　那日，我将清希交给集渊后，一纵身又往那人间扎了进去。这一天天的，真是有种日理万机之感。帝君啊，你抽空着眼管管吧！

　　此时我落在将军府花园处，府中仆从皆匆忙奔走，似有大事，偌大将军府忽然热闹起来。我匿去身形，跟着一队女侍往后院中去。行至一半，回廊假山处忽然闪出个华服小子，猛地把我袖子一扯。

　　福寿无量天尊啊，我乃堂堂昊月神君座下唯一高徒，八百里黄泉的孟婆大王，没想这区区这隐匿身形之术却屡遭毒手，我心里真的很苦。

　　小世子把我扯得又急又快，我被迫和他一起蹲在假山背后，犹如两个小贼。

　　“你干什么？”

　　他闷闷不乐，双手扯着地上小草薅个不停。几个呼吸的功夫，身前一小片草都已薅得支离破碎。我实在不忍，抓着他的手，“别拔草了，你倒是说呀。”

　　“父亲回来了。”说完又挣扎着薅了两把小草。

　　嗬！好事！我得赶快过去。

　　“回来不好吗？你怎的不愉快？”将军既已回来，说明我的任务也告尾声，夫人往后如何全看造化，不归我管了。想来夫妻间久别重逢，我还是不去做那扎眼灯得好。不如先听听眼前小世子的苦恼。

　　“我父亲在外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啊哟！！！这又是什么大八卦啊！北岳帝君你这是什么多处打结的凡缘啊，真是五花八门热闹得很呐。

　　“父亲打了许多胜仗之后皇帝就要让他娶公主，我娘亲就是为此忧虑过度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娘亲说父亲是不得已，但是我不信。什么公主，不娶就是，难道不愿意那皇帝还能强逼我父亲不成？！”

　　原来如此，怪道将军一去数年，八成是为了躲这门婚事。但这可不是偷人啊。我敦敦教导世子,“话不能这么说。这不叫偷人啊，背着你娘亲与公主结婚才叫偷人，现在这样可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