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春秋》天才小辣椒

5、第五章 宋威贪功杀君长 自勉鏖兵战仙芝

　　仙芝军据守襄州，本欲取荆州，却闻巢军大败于曾元裕，折兵万余人，又中军大将柳彦璋亦命丧官军之手。仙芝恐重蹈覆辙，复有乞降之意，遂私语尚君长，令其复私议王镣，镣亦知仙芝之意，遂为其草乞降书。时官军都监杨复光正欲讨仙芝，得王镣为仙芝乞降书，其书略曰：“罪臣仙芝，非不知忠佞，前番欲归朝廷，因黄巢之故，未得以降，今望都监故念前情，为臣等上奏朝廷，复应前请，以隆圣恩，以念君厚，以悯庶民。”
　　复光得仙芝书，与下属商议，校尉马跃曰：“仙芝狡诈反复，不可信也。”参军钱牟曰：“以吾观之，未必，前者仙芝势众，然蕲州战败之后，其内不谐，遂分三军，中军大将柳彦璋被戮，近则巢军大败，草军势蹙，乃欲降也。”复光询判官吴彦宏：“君以为何如？”彦宏曰：“且可一试，从则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从再战，于我军不妨。”复光曰：“此计甚妥。”遂遣判官吴彦宏诣朝廷，表释仙芝等罪，别加官爵；又遣人谕仙芝，命其遣人同诣阙以闻。仙芝得复光密谕，喜不自胜，遂聚众商议，众见复光谕所许名利及己，皆额手相庆。草军军师尚君长，乃落地秀才，虽有山野才华，江湖谋略，却不知“既为反贼，何复庙堂”之理，见复光谕惠及己，亦自不疑。
　　仙芝乃令军师尚君长、判官蔡温球、参军楚彦威等，随复光座下军使吴彦宏诣阙请罪，且求恩命。时宋威驻宋州，闻仙芝降于复光，已遣人同使趋长安，惧复光夺功，乃密令五百精兵于道中劫君长等人，押于治所，又即遣人持书，星夜赶往长安奏闻。中枢得威书，略曰：“仰赖天恩，圣慈福地，以臣区区之心，王师骁勇，枕戈待旦，夙兴夜寐，与贼战于颍州西南颊沟岭，自辰至申，杀敌甚众，擒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等贼将，吾欲尽枭贼首，悬于阖门，以戒天下，奏以阙闻。”
　　复光闻之大惊，即策马扬鞭，星夜赶往长安，亲面僖宗，具奏君长等实降，非宋威所指以战擒之。威为表战功，竟驱兵剿民，尽杀颍州西南塘璜镇庶民，枭其首，得五百余头，躯体尽抛山间沟壑，复奏朝廷，以证其功。
　　僖宗不能决，诏侍御史归仁绍等鞫之，竟不能明。中枢迟疑，而威复数奏闻，倍言仙芝等人狡猾奸诈，数次请降，朝授官爵，其复作乱，荼毒百姓，祸及诸道，泛滥千里，贼心反复如此，今擒贼首，宜焚骨扬灰，以戒来者。中枢因威奏急，卢携等人恐仙芝反复，遂附威请。
　　僖宗亦恐仙芝为救君长等人，而起兵入寇京畿，来日即降旨，敕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于狗脊岭斩之。卢携得令，即命刑部具文押印，公布天下，并择日于长安东狗脊岭行刑。君长临行前，仰天而望，叹曰：“君长固死，惜这两道百姓矣！”
　　仙芝及君长弟尚让，闻朝廷斩君长等人，大怒，即分兵大寇荆襄诸郡，所过处，尽皆剽掠戮焚殆尽。月旬，仙芝率军南下，渡汉水攻江陵，时节度使杨知温驻江陵。知温，唐虢州弘农人，尚书杨汝士子。汝士，元和四年进士及第，又登博学宏词科，善文辞歌赋。时仆射杨於陵自东都洛阳入觐，其子杨嗣复率生徒迎于潼关，乃大宴于新昌里第，元稹、白居易俱在，于席赋诗助兴。不时，众人各得其赋，相传阅。唯汝士诗后成，众争阅览，皆感叹称奇，诗曰：“隔坐应须赐御屏，尽将仙翰入高冥。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再岁生徒陈贺宴，一时良史尽传馨。当时疏传虽云盛，讵有兹筵醉醁醈。”元、白览之亦赞曰：“唯‘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句尽夺笔墨，吾等之诗可焚矣！”汝士大为欣悦，乃贪杯大醉，归来谓子弟曰：“我今日压倒元白矣！”
　　知温亦以文学进士为官，饶不知兵，或告贼至，知温以为讹传，怒斥来报哨兵，亦不备置，每日会友结社，饮酒作乐。仙芝率部临江，不日即寻得贾堑镇，水浅滩阔，仙芝命将卒夜间渡滩。草军五万余人，不夜即渡江至南岸。因深冬，天寒地坼，且兼粮草不继，仙芝命于汉水南岸山坳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时至乾符五年新春，荆襄地界大雪，苍莽混沌，百步之内，皆不相闻。江陵官吏百姓，正欢度新春，年初二，知温方受访客庆贺，弦歌燕舞，欢度佳节，仙芝率部早已悄然蹩至城下，城头官军将卒尚在城门楼纵酒狂欢。草军将卒攻入，守城官军眯目质问：“汝等何人，今不在家团聚安乐，登城做甚？”
　　草军将卒岂同赘言，提刀将城上官军一顿乱砍，数十名官军剁成肉泥。是夜，草军即陷江陵罗城，迫降城中守军三百余人，仙芝命将佐守之，自领大军攻江陵。罗城逃逸官军回江陵，求见知温，然知温昨夜与宾客大醉，尚未觉醒，府邸门人虽数进内衙禀报，知温烂醉如泥，全无知觉，及至日暮，温犹不出。
　　待温觉醒，天已大黑，将佐皆整装举火立于府衙阶下，温尚自浑沌迷离。参军孙河请知温出抚士卒，以备御敌，温才绰纱帽皂裘而行；别驾周如斌请知温擐甲以备流矢，温见士卒擐甲持刀待令，却秉闲赋诗示幕僚，欲显临危不惧之气，彰运筹帷幄之能。温鼓腔作态毕，乃遣使告急于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催其援兵以救。福得知温书信，大为震恐，即悉其众，自将赴荆南救之。
　　时沙陀骁将李克让平庞勋归，率沙陀精骑五百在襄阳，福急诏之，俱赴江陵。仙芝率部攻城，但见江陵城头，人马如蚁，草军将卒前仆后继，攻入城上。忽李福率部及李克让沙陀精骑至，沙陀精骑多为党项、回鹘、突厥等番人，极骁勇善战，且武器精良，又常年奋战西北漠地。其大将李克让，乃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之子，沙陀宿将李克用之弟，曾率一千轻骑，大破庞勋军万余人，今李福招至，乃意克草军。
　　李克让率部至江陵西，见草军游阙部千余骑，克让遂执辔拍马，扬刀曰：“国家养兵，只在今日，诸君当奋力杀敌，名垂竹帛。”沙陀兵即扬刀策马，杀奔而来，仙芝军正巡视，却眼前突现数百人马，皆着奇装异服，个个魁梧凶悍，铠甲乌黑，目露凶光，以为貔貅鬼兵，皆闻风丧胆，欲勒马回逃。不时，尽被李克让军追上，未几，草军游阙轻骑尽殁。早有探马回报仙芝，仙芝知来者不善，即纵兵焚掠江陵外城而去。时江陵城下三十万余户，一日之内，屋舍尽毁，白骨露野，血染江水，死者十之三四。
　　时宋威仍为诸道兵马都统，因错杀尚君长被诟，又仙芝掠江陵传宋州，威惴惴不安，欲伐黄巢军平复舆论，欲起兵攻巢。威谬以巢似仙芝，缺谋少断，坐望朝廷，欲取便宜处，乃先使人招降巢，巢得威信，撕扯齑碎，大骂曰：“老兵怎敢欺吾如此，君长、温球之事非汝为之乎？”遂命斩来使，命人携首级送还宋威，威大怒曰：“逆贼安敢如此？！”即点本部兵马二万余人，分三路进讨黄巢。
　　巢闻威大军袭来，并不慌张，先派遣其侄，左军使林言领一千五长枪手伏于芦苇丛南，刺威骑兵；右军使巢弟黄钦领一千五刀斧手伏于芦苇丛北，砍威骑兵马脚。巢军先锋柴存，领精锐骑兵三千人，击威军先锋，巢自领中军步骑七千人，攻威中军。
　　威升帐议兵，左都虞候冯胜以巢军未据州城，只在旷野扎营结寨，立军不稳，若夜袭以奇兵，则一战可定。威曾数败草军，恃胜而骄，不以胜言为计，只要白天战。是日，威军至清水河曲家沟处，恰见巢军骑兵五十余骑，在沟渠对岸巡视，内中有身披银白铠甲，手持长枪，身骑白马者。威军中有识得为黄巢坐骑，报知威，威即命官兵杀将过去。
　　巢见威军杀来，诈退奔袭，威军追袭五六里地，先被地面绊马绳绊倒一片，又被巢军先锋劲弩手射倒一片。巢先锋将领柴存亦勒马杀回，威军方知中了埋伏，欲回，却又被巢弟黄钦领刀斧手尽数砍倒，巢侄林言长枪手戳死。探兵回报宋威，说遇黄巢亲巡视，不过数十人，威军先锋正追杀。威立功心切，急催促中军前行，巢令柴存、林言、黄钦伏兵撤开布阵，威误以巢军欲逃，更相催命。
　　巢军旗鼓手见威军半数过阵，忙挥旗擂鼓明示，巢自领七千兵马，冲杀过来，柴存、林言、黄钦亦复杀回，威军被围垓心，左右亲兵护威并力冲杀，威得以逃脱。巢率军追砍二十余里，威军大败，折兵万余人，辎重无数，战马上千匹。
　　威大败，惧朝廷降罪，即遣人赍书星夜往长安，欲移罪于监军杨复光。早有细作报复光，复光既惊且怒，即命心腹持书昼夜驰往长安，为己辩解。朝廷得威奏疏，具言败由，皆因复光逗留不进，错失良机，以至大败。内侍田令孜向来与复光争宠，又与威厚，遂迁复光罪愆，僖宗临朝欲议复光罪。
　　是夜，复光文书达朝廷，僖宗阅罢大怒，欲罪宋威，问计于廷臣，郑畋曰：“前者宋威争功瞒报，擅杀贼首尚君长等人，以致贼复寇乱，今不从监军之言，贪功冒进，以至大败，又诬陷良臣，臣切齿之！况威年老体衰，颟顸驽钝，曾数与贼通书信，皆不上报，以致今日，臣以为，其不堪重任矣！”
　　携、令孜欲为威辩解，恐复光回朝面陈，罪愆及己，遂不再言。廷臣亦多拥郑畋者，僖宗遂降旨，以宋威失策杀君长，更兼年老体衰，病体未恙，今圣恩慈惠，不忍老臣枕旦待戈，夙兴夜寐，遂释宋威诸道兵马都统，罢招讨使，还青州颐养天年。
　　自始，宋威不复柄权。郑畋复奏朝廷，极荐举曾元裕才能，僖宗敕曾元裕充诸道兵马都统，兼招讨贼使以代威，张自勉为副使，督监杨复光，领步骑近三万人，以伐仙芝。仙芝闻元裕来，问计于尚让，让欲以诈降之计图之，仙芝遣使持乞降书至曾元裕中军帐下，元裕冷笑曰：“此计惑宋招讨尚不足，安敢进吾帐中？！”遂将仙芝信使斩杀祭旗，令自勉领精骑七千余人为前军，先赴申州助援；自领中军一万三千兵，尾袭仙芝军；五千兵护送粮草辎重。
　　仙芝见曾元裕斩其信使，怒不可遏，即欲起大军攻伐元裕，尚让劝曰：“曾元裕乃朝廷名将，坐下多有边关精骑，不可造次，今宜速取申州，深沟高壑，婴城据守，以逸待劳。”仙芝然之，驱军日夜兼程赴申州，行不到二日，于申州东钟山处遇张自勉部。仙芝不料官军迅捷如此，大惊失色，探马报官军不过数千人，秦彦曰：“时不我待，如不先剪灭张自勉部，待曾元裕部至，官军前后夹击，我军危矣！”
　　仙芝即命前中后军，改左中右三军，布阵以拒张自勉部。张自勉亦不意在此遇仙芝军，见其结阵而来，部将劝自勉先入申州城，固守待援，自勉曰：“若被彼尾追入城，则城危矣！”即命传令兵两处去乞援，一队入申州，一队去曾元裕处，又令其所部排开阵形，以御仙芝军。
　　张自勉执辔扬刀，立马于阵前曰：“我等杀敌报国，著之竹帛，只待今日，诸君宜奋勇向前，马革裹尸！”诸将兵亦举刀高呼：“愿同将军死战！”自勉一声令下，旌旗招展，擂鼓震动，自勉策马当先，冲锋陷阵，众将无不争先恐后，奋勇向前。两军对阵，喊声震天，兵马交锋，铮铮作响。战不几时，草军先锋部即被击退二里地，已有将兵欲逃，秦彦立马持剑，亲砍退逃者数人，又命部将立马持刀大喊：“再有退逃者，立斩！”后部将领又连砍数十人，方才收住阵脚。
　　草军将兵复提刀持枪转身，蜂拥向前，六七万人结成数道墙，铁桶般地将自勉部围在垓心。未几，自勉部渐渐不支，忽而一彪人马从东部杀入，乃申州守将谭奉祀，率城中将卒三千余人来援，东面草军即被击散。仙芝及让策马爬到高处，见来军人少，即令旌旗手翻转令旗，东面草军又聚集上来，将谭奉祀部截围，使官军两部不能相应，战自巳至未，官军渐渐不支。霎时，又一彪人马从西方杀入，乃曾元裕中军，仙芝中军即被击溃，四散而逃，众将护仙芝走，草军大败，被斩杀万余人，降者亦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