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春秋》天才小辣椒

5、第五章 李节度战死洪谷 冲天王拒受敕命

　　浣恐民变，急与监军出府慰谕，并许每人给钱三百，布一端，其众乃定。其后，浣向关内富商巨贾借钱五万缗，以助军资，朝廷因浣私出府库钱帛，安役足民夫，大为怨怒，以浣不才，罢浣官职，代之以昭义节度使曹翔。翔即率部昭义兵至晋阳，缉捕邓虔役足民夫者十三人，杀之，尽缴浣所发钱帛。随之，昭义兵以杀役足民夫为功，私自结盟，欲求恩赏，翔秘查之，擒其倡者十一人，尽杀之，众乱乃定，然兵愤民怨始起。

　　时国昌父子已攻陷唐林、崞县，率部入忻州境内。曹翔闻之，即命昭义兵整备，往救忻州，时内中伢兵张方康、蒋钦及史明德者数人，因曹翔扣发军饷，又虐待兵卒，早衔恨在心。今曹翔只令出兵，却未曾有赏，还杀害几人亲属，几人密谋，张方康曰：“我等出兵有功，理应受赏，节度尚自不给，又杀害我等兄弟叔父，今饥馑疲馁，又强令我出兵，何如？”蒋钦曰：“不若你等于半途杀之，起兵回城，我在城中接应，里应外合，尽夺城中府库钱财，各干营生去罢！”众以为然。

　　曹翔行军半途，时值仲夏，闷热异常，翔部卒因翔烈焰之下强逼进兵，已多有怨恨。翔令兵寻阴凉处休憩，自端坐于沙坎上。张方康、史明德等几人近翔身曰：“曹节度，我等有秘事相告。”曹翔曰：“但说不妨。”张方康伪顾左右，翔以其事关重大，不便当众而言，遂引几人到人蔽处。张方康假意附耳言之，史明德却悄然以绳索从后套住翔颈脖，几人你抓手，我按脚，防翔挣扎叫唤，不多时，将曹翔缢死。张方康砍下曹翔首级，几人急走到正休憩兵士前，张方康手提翔首，愤然曰：“曹某克扣吾等军饷，杀吾等亲近，又迫我等于此烈焰进兵，其残暴苛虐，今已被吾杀了。汝等欲取富贵，且随我杀回晋阳，可尽取其钱帛妻女！”

　　众兵将皆非晋阳人，被勒令行军，又无赏赐，早怨恨不已，今见可行凶掳掠，如何不狂暴。各各争先随张方康杀回晋阳，蒋钦等人接住，将卒进城，烧杀掳掠，抢人妻女，无所不行。时窦浣所聚晋阳堑城役足民夫数千人，正于城内外休憩，见张方康等兵卒杀将过来，从其衣物番号上认得是前番擒杀他们兵卒，今又见杀来，各各起身抄铲、锄等农具相抗。窦浣于晋阳城中尽聚坊市民众，绰刀持枪出门相击，从午至酉，晋阳民众杀尽入城曹翔部昭义兵千余人，余者溃逃而走。时国昌父子率沙陀兵攻岢岚军，陷其罗城，大将郑国忠率官兵前去抵御，于晋阳西洪谷处被沙陀兵败，郑国忠率部退回晋阳，与窦浣婴城自守。

　　国昌父子纵兵围岢岚军，昼夜攻城，时岢岚军守将乃李守杰，坐下兵卒二千余人，然多为沙陀人，些许部将原为李国昌门下，李克用亲兵。是日，李守杰正率部御敌，却见坐下部将数百人翻城应沙陀兵，李克用亦纵马至城下，谓李守杰曰：“李将军，今成败已定，何必自取祸端，你等若降，节制依旧。”李守杰曰：“李都衙，你我皆食君之禄，何故背反朝廷耶？”李克用羞惭无语，坐下大将李尽忠出阵曰：“李守杰，要战便战，要降便降，何必多言！”言罢遂率部攻城，李守杰见众多部将反叛，于城头拔剑自刎而死，国昌父子破岢岚军。

　　朝廷闻李国昌父子已起兵反叛，满朝震恐，僖宗连夜朝议，廷臣皆言事无可避，唯剿而已。僖宗问曰：“孰人可为朕戡此乱耶？”宰相郑畋曰：“圣上息恐，臣保一人，可平李氏父子之乱。”僖宗曰：“卿保何人？”畋曰：“乃原太原留后李业之子李钧，现为汝州防御使。前李业镇太原，代北党项、回鹘、沙陀部多受其恩惠，李国昌亦曾于业麾下，沙陀诸部亦多识李钧。此外，吐谷浑酋长赫连铎、白义诚、沙陀酋长安庆、萨葛酋长米海万等人，亦与李国昌父子多有嫌隙，皆可招之，共伐国昌沙陀部。”

　　僖宗乃授钧为宣慰使、灵武节度使，领沙陀六州部落，制曰：“朕以沙陀骁勇，重累战功，六州蕃浑，沐浴王化。念其出於猜贰，互有伤残，而克璋报仇，其意未已。被我君临之德，轸吾子育之心，爰择良能，俾之宣抚。惟尔先正，尝镇北门，待国昌以雄杰之才，置国昌於济活之地，既藉奕叶之旧，又怀任土之观。是用付以封疆，委之军旅，必集王事，无坠家声。”

　　李钧受制，判官拓拔英孟曰：“国昌父子兵势强盛，更兼其子克用、克让骁勇异常，将军何处？”李钧叹息曰：“上既有命，人臣自当鼎镬如饴，亦复何言？”钧乃率本部兵三千人，及沙陀六州部七千人投东而来。朝廷又诏幽州节度使李可举会吐谷浑酋长赫连铎、白义诚、沙陀酋长安庆、萨葛酋长米海万等人，兵马合计三万余人自幽州南下。河东宣慰使崔季康闻国昌父子兵反，亦自领本部兵马七千余人向西，三部人马合兵近五万人，前往蔚州讨李国昌父子。

　　国昌父子听闻朝廷三路大军前来征讨，急忙升帐议军事，国昌曰：“今朝廷三路大军攻讨我等，当何以拒之？”参军崔浩曰：“朝廷三路大军千里而来，又值大寒严冬，我等宜坚壁清野，婴城自守，待彼粮草枯竭，不战自退矣！”克让曰：“参军何故自堕志气，俗语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军来则来，我自挡之，杀他片甲不留，何足道哉！”克用亦曰：“其虽三路大军人数虽众，然则次第而来，时令不一，宜各个击破；若婴城自守，吾军既无外援，粮草亦只可支吾数月，待时，军未战而自溃矣！”

　　国昌曰：“以汝观之，为何奈何？”克用曰：“此三处兵马，李钧、崔季康部最近，当先到，李可举、赫连铎等人部后至，其前后两部时令差月旬，时值隆冬，且朝廷军远道而来，兵马困乏，吾等宜先集精兵击李钧、崔季康，令其不能与李可举、赫连铎等人会师，免我军受前后夹击之危。而后各个击破。”国昌拍掌曰：“此妙计矣！”

　　其年十二月，李钧部与崔季康部先至岢岚军南洪谷处，会天降朔雪，只见彤云密布，朔风如刀，削脸刺骨，漫天飞絮，其深数尺，李钧部与崔季康部冻馁饿死者十之二三。两军行至岢岚军南洪谷处，降雪稍小，然谷风吹来，兵马皆睁不开眼。李钧等因问曰：“此地何处？”探马回曰：“此处乃洪谷，过谷向北行五十里，即是岢岚军。”

　　李钧与崔季康曰：“今兵马困乏，将卒忍冻挨饿，不若且于此处歇息，待雪停风息，再过谷去。”崔季康曰：“李节度有所不知，我军远道而来，当以奇兵胜之，你看此谷，乃兵家必争之地，最适埋伏。目今弥天朔雪，百米不相闻，叛军定不会在此设伏，我军若不趁此过去，待天清气朗，叛军设伏，以逸待劳，我等有进无退矣！”李钧闻之，曰：“汝言在理。”即传令下去，更相催促兵马过谷。

　　时克用及弟克让等人已伏兵于峡谷两侧，先探马报知李钧、崔季康部于谷口停住，本欲撤兵，未几，探马又报，李钧部已进入峡谷。李克用等大为惊喜，乃传令，待李、崔部半数入谷，则击鼓进兵。李钧所部行至谷中时，雪停天霁，山谷尽是皑皑白雪，李钧与参军二人正于行马上商议过谷下寨事。倏忽一排擂鼓响起，前方滚石横木从谷而下，片刻阻其前路，李钧知中了埋伏，急勒马回撤，登时两壁箭矢如雨，李钧部人马多中箭而死，自相践踏而死者大半。

　　李钧身中两箭，尚策马回奔，李克用、李克让各率五六千沙陀兵马自山上俯冲下来，李钧部早已人困马乏，皆无力再战，尽投降克用。崔季康于谷口见李钧部被伏击，即将兵马分作两部，一部守谷口，季康自领一部杀入谷中，来救李钧。然行不到五百来米，见滚石横木阻住去路。欲令部将搬运开来，克用沙陀兵早从山上杀下，崔季康见抵敌不住，只得勒马杀出谷口，谷口后军亦遭到李国昌部袭击，崔季康命部将死战得脱，率百余骑逃归晋阳，婴城自守。

　　李钧率亲兵于谷内左冲右突，堪堪退回来路出口处，却见已被滚石横木堵住，且崔季康部早不见踪影，只有李国昌部在谷口处。李钧仰天而叹曰：“天亡我也！”李克用追兵至，曰：“李节度，你我原系汝父李留后部将，乃肘腋之亲，弟兄情义，君若归吾父麾下，定作肱骨之臣，今何必自寻短路。”李钧哂笑曰：“李都衙，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从二夫，吾李式世受国恩，岂可擅废君臣，背弃忠义，吾即死，亦不行此背君枉道之事！”言必拔刀自刎而死。

　　李可举闻两镇兵败，李钧战死，遂率部返回幽州。话说李钧自刎而死，崔季康逃回晋阳，其部上千余兵溃败，欲还代州，却闻将官李钧战死，崔季康已逃回晋阳，不由愤慨不已，几个头目私议，遂趁机剽掠附近居民。然则，代州之地庶民，民风剽悍异常，男女老幼皆好斗。又常年经战，各家皆备有粗鄙兵器，听闻有兵卒杀掠侵扰，民众皆提刀绰枪而来，与败兵相拒。半日，即将李钧、崔季康溃兵部卒剿杀殆尽，馀众惶恐奔命，自鸦鸣谷走归上党，复归兵营。

　　时河东道天灾频发，缺粮少帛，官吏贪污横行，极穷山恶水，民风剽悍，兵强弑将，将骄弑主时有发生。先有诏河东军赴援岢岚军，兵至静乐，士卒作乱，杀孔目官石裕等人，尽分军中钱财。崔季康逃归晋阳，都头张锴、郭昢等人亦因其不给出兵赏赐，又言战败克扣粮草，乃愤然率行营兵攻东阳门，杀入晋阳府中，杀季康，开晋阳府库，大掠府库物资而走。河东运粮孔目官王敬，擅自籴粜府库粮草，又私自叛卖军马以自肥，被牙将贺公雅所部士卒捉住，贺公雅等士卒因数月饥馑荐臻，士卒空腹徭役，尚自饥寒交切，知王敬如此，遂愤然起兵作乱，焚掠河东三城，又擒王敬送到马步司，欲请有司明辨。

　　河东诸地兵乱奏闻中枢，僖宗急升朝商议，敕令府库急出钱帛，赏赐河东军士，以舒一时之患。兵部侍郎、判度支杨严奏曰：“臣谨奏阙以闻，河东之地，连岁旱、蝗，寇盗充斥，耕桑半废，租赋不足，内藏虚竭，无所佽助，今圣上欲臣出府库银两，恕臣才短智愚，不能济办，乞解使务，望上明鉴。”僖宗闻之，鞅鞅不乐。宰相卢携曰：“臣闻‘主忧臣辱’，今上有难，杨侍郎竟欲挂冠自去，岂是人臣本分？”杨严因不满卢携与田令孜相媾，糜烂中枢，奢侈朝廷，乃反唇相讥曰：“人臣本分言易，行难也。”

　　宰相郑畋急劝曰：“事难，然徐徐图之，亦可行也。”僖宗亦慰之曰：“郑相公所言极是，众爱卿当齐心协力，不负朕躬。”然杨严皆不肯，复三表自陈才短，乞解使务，辞极哀切，诏不许。僖宗谓曰：“当以何策解之？”王铎曰：“先代州求犒赏，时府库空竭，窦浣借商人钱五万缗以助军，目今之势与之相同，不若依浣之法，贷富商巨贾钱谷，解燃眉之急。”僖宗曰：“众卿以为若何？”众皆此计可行。

　　先宰相王铎因京都之地乞丐盛行，其心悲悯，常顾谓同僚，应乐善好施，以隆圣恩。众京官皆以为善，常使人以布囊贮钱自随，于道途行施乞丐，每出，褴褛盈路，皆颂其德。有朝之士闻之，以书规之曰：“今百姓疲弊，寇盗充斥，乃天干人隔，四境不均；相公宜举贤任能，纪纲庶务，捐不急之费，杜私谒之门，使万物各得其所，则家给人足，自无贫者，却行此小惠。不曾闻子产持郑国事，不思朝政，却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是以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此乃舍本逐末也！“王铎大怒，令有司寻士鞭挞，发配戍边，又弃恩施，如今却有此计，乃饮鸩止渴矣！

　　僖宗于是降诏，赐空名殿中侍御史告身五通，赐监察御史告身十通。令有司贷两京商旅富人钱谷，以供军旅之费，凡资助军旅费五万缗者除监察御史，凡资助军旅费十万缗者除殿中侍御史，有能出家财助国稍多者赐之。诏令颁布，月旬即集军旅之资百万缗，令有司赍物前往河东抚慰。

　　时河东节度使李侃与监军亲自出面慰问晓谕，然贺公雅等兵卒拒命，侃恐众怒难违，为平息群愤，乃斩孔目官王敬于牙门，后劝贺公雅等各归营地。众人方散，侃即命河东都虞候率队，每夜都密捕贺公雅部卒作乱者，屠灭全族，不日，即诛杀三百余人。时满城惶恐，公雅部卒作乱者馀党因惧罪罚，乃私密谣言，蛊惑被诛戮部将姻亲故旧，旬日内聚集上千人，号称“报冤军“，大掠三城，又恼都虞候张锴、郭昢等引其作乱，却不保其命，乃聚众焚马步都虞候张锴、府城都虞候郭昢家，又率部众趋官府，欲讨说法。

　　李侃闻讯，即召部下商议，监军王浩曰：“今势大矣，合宜曲顺军情，斩锴、昢二人，并逐其家，以平群愤。”侃即以贺公雅为马步都虞候，出门抚慰其部众，又命人将张锴、郭昢二人监押至牙门，欲斩杀之以抚慰公雅兵卒。锴、昢临刑，泣言于众曰：“吾等无罪，却被捕盗司密申所杀，今日冤死，独无烈士相救乎！“时台下群众有锴、昢二人部下军士，皆感恩锴、昢二人劫盗府库分其钱财，今见李侃欲杀锴、昢，军士复大噪，一拥而上，篡取锴、昢，簇拥归都虞候司。逼李侃下令，复锴、昢旧职，并召还其家。锴、昢二人见势，复谣言捕盗司谗陷致罪，蛊惑众人聚集捕盗司，并擅自捉拿捕盗司元义宗等三十馀家，诛灭之。李侃因军府数有乱，节制不住，恐复崔季康之祸，乃上书朝廷，谎称疾，请求辞职寻医。朝廷即降敕，以代州刺史康传圭为河东节度使，以代侃，征侃诣京师待命。

　　圭为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其方赴任，不以前车为鉴，亦不巡查明理，专事苛政威刑，诛戮牵连，又以军中钱粮空缺，强取富人财，多复仇怨。闻李克用沙陀兵作乱，前番诸将皆无功而返，圭欲专其功，不从下属良言，于府中议兵，商议破李国昌父子之策，主簿马之节曰：“沙陀兵骁勇善战，且河东时局不稳，不可强自出兵。”康传圭持剑在手，睨视主簿曰：“汝等书生，晓甚兵事，兵法云：‘兵者，诡道也’。今国昌父子初战告捷，定以朝廷兵不敢轻进，疏忽于设防，此乃我等取功名富贵之秋也！汝再勿复言，慢吾军心！”

　　众莫敢言，圭即遣前遮虏军使苏弘轸，率本部兵马三千余人，前往击太谷处沙陀兵。弘轸率部至秦城，遇沙陀兵马，两军乱战半日，战败而还。传圭正于府中议事，闻之大怒，呼左右监下弘轸，推出午门斩首。忽探马来报，言沙陀兵预还代北，传圭急遣都教练使张彦球将兵三千追之。彦球本不欲去，畏惧传圭之威，只得领兵而行。时河东兵因不堪其扰，早已怨气满腹，彦球率部至百井，半途休憩，其坐下伢兵崔君裕等人入帐密谋曰：“张军使，前去敌沙陀军，凶多吉少，今我等只宜起兵回攻晋阳，杀康节度，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矣！”张彦球踟蹰，伢兵牛从节拔刀怒曰：“岂不闻苏军使之祸乎，今反亦死，不反亦死，又何惧哉？”众伢兵亦各各拔刀宣誓。

　　彦球不能节制，崔君裕早领着众伢兵，簇拥彦球，揭旗而返，还趋晋阳。探马飞报传圭，传圭心胆俱裂，急命闭城拒军，然乱兵已自西明门杀入，传圭欲乘马而弃城而逃，州府中多有怨恨传圭者，早团团围住，将其砍翻下马，枭其首级，献给张彦球。众人提着传圭首级，驱军至州府门前，早有人报知监军周从寓，从寓慌自出府慰谕，尽言传圭贪赃枉法，威刑酷厉，以至于此，并许之不加问罪，众怒方定。众人又推彦球为府城都虞候，领州府事。周从寓皆应许，即草书上奏朝廷，朝廷闻之，亦无可奈何，只得从之，遣使宣谕曰：“所杀节度使，情非得已，事出一时，各宜自安，勿复忧惧。“河东军乱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