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78、第七十八章

　　当天晚上，何贞就全副武装，穿一件跟夜行衣类似的黑色紧身衬衫，同色系长裤，头发挽了个髻。紧紧贴着头皮，收集得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打算出门干坏事。

　　洛蛳在自己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何贞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别叫她了，我们两个去就行，这点小事不需要叫上她。”

　　梅辛怡有点无奈，也压低声回复：“一定要马上去调查吗？白天我们大声密谋，已经让主人家知道了，罗惬现在一定很警惕。”

　　“大部分NPC没有你想的那么警觉的，他们习惯了安逸平静的生活了，不像我们这么神经……”发觉自己把实话秃噜出来了，何贞赶紧补救，“不像我们这么谨慎。”

　　梅辛怡早就能够忽略她的措辞细节，集中注意力到重点信息上了，于是问：“你到底想查什么？”

　　“我想知道，这个副本到底是什么风格的。应该不是攻略向任务，那它究竟是什么呢？我们目前的信息太少了，非常被动！几乎算是被白流苏骗进来的。”

　　“他应该不会骗我们。”在梅辛怡心里，白秘书尚且还有个比较正面的形象，“我估计，大概是这个副本本身的问题，它突然变异了，从休假副本变成了某种任务副本。”

　　“哼。”何贞嘲讽地一笑，“你总是把人往好处想，但是事实真相往往是最坏最龌龊的那一种。”

　　“我这是往理智的方向思考。”梅辛怡很不服她对自己的评价，“白流苏如果连我们这种级别的小员工都算计，他不是早就被一众妖魔鬼怪给吃了吗？但是他在员工当中的风评还不错。”

　　“我不否认，他很会做人。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比起面对我们，他在冥王星那种高级员工面前更会做人。”

　　两个人摸着黑上了小楼二层，这里比白天阴沉多了，没有了那股明亮鲜丽的小清新气氛，一下子阴森起来。

　　罗惬说到的那间上锁的房间就在尽头，门板陈旧，门把上挂着老大一柄显眼的大锁。

　　梅辛怡轻触着老式的锁头，有点犯难，“我是可以用手掰开，但是一定会损坏，明天就没法交代了。”

　　何贞直接从盘起的发髻间取下一枚细发卡，掰直了成为一根细长铁丝，“我以前泡过一个神偷……”

　　“我懂了。”梅辛怡赶紧打断她，不想再听她的情史了。

　　两条铁丝在锁孔里捅了半天，轻微的咔哒一声，粗大的锁头应声打开。何贞轻手轻脚地将锁取下，暂时揣进口袋，一推门悄无声息地走入了黑暗。

　　里面是一间杂物间，乍一眼没有异常。这间房间没有窗户，四面都被高耸的储物柜掩盖，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几排一模一样的柜子。两个人比较小心，没有开灯，用手电筒四下照射。

　　“就只是杂物间嘛，有什么不能看的？”何贞一边审视，一边发出好奇的疑问，“他要是什么都不说，我看见了也会掉头就走。偏偏他要强调一句，反倒把人家的好奇心挑起来了。”

　　梅辛怡随意拉开了某一个抽屉，薄薄的一层灰尘下，是一叠厚厚的旧报纸，她随意翻检了几张，发现按照时间年月顺序排列好了，上面是本地日报。她又打开了几个抽屉，有装旧杂志的、有装信函的，甚至还有一个抽屉装着旧袜子，同样整整齐齐卷成一小团一小团，安插在小小的木格里。

　　“他不是一般的仓鼠收集癖，简直就是中毒太深！”何贞感叹一声，满脸嫌弃地转开眼睛，不愿意再看那些破烂了。她的视线在墙上逡巡着，木柜之间的小空隙也全部利用上了，挂满了小相框，一样用同样型号、同样颜色的相框排列得整整齐齐。

　　“他还有好多的标本呢。”何贞贴近了自己查看，这些跟楼下的不同，是按照植物的种类区分，哪一科哪一属，标注得清清楚楚，还收集了各种不同颜色和性状的分类。何贞又啧啧几声，“他要是缺了哪一种集不齐，一定难受死了。”

　　“所以，你觉得他有问题吗？”梅辛怡没有从信件和报纸里找到信息，又返回来问，“难道这是个推理小剧场？明天开始就会发生狼人杀一样的凶案了？”

　　“不好说，眼前信息正在慢慢地揭开。其实如果真的像你猜的那样，副本发生错误，或者是这个副本正在改变当中，也有可能它的主线剧情还没成型。”

　　她发现了什么，举着手电筒走向另一面墙壁，那里是排列昆虫标本的地方，何贞准确地从纷繁众多的昆虫里找到了一只小蜜蜂，踮起脚尖仔细地观察。

　　梅辛怡身高高出半个头，一伸手直接把相框摘下来了，两个人放在中央的小桌面上一起观察。

　　那是一只普通的东方蜜蜂，小巧可爱毛茸茸的，要不是被一枚大头针钉在丝绸里，就跟活的一样。但是稍微偏转角度，穿过身体看它腹下的节肢，就会发现它不是正常的六条腿，而是好多条腿，密密麻麻沿着身体两侧排列。

　　何贞抬起头若有所思，她又回到墙边，仔细查探着墙上的众多标本，发现中央的标本都是比较正常的，越往边角处越奇特，有不少奇形怪状的昆虫：生长着怪异甲壳的大蜘蛛、节肢奇长的绿色蝈蝈、长着好几根大鳌的天牛，最后她取下来了其中一个相框，放到桌面上。

　　梅辛怡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只蓝闪蝶，不是本地的物种，不知道罗惬从哪里搞来的。但是它又很不寻常，它……在尾端长着另一颗头，也有两条触须，四片金属光泽的亮丽鳞翅交叠在一起，就好像被从中间折叠了，两端一模一样。或者有人用巧夺天工的技艺，将两只蓝闪蝶切开，缝合到了一起。

　　“这说明什么？”梅辛怡试着自己分析，“本地的物种出现了变异？难道这是个科幻风的惊悚灾难副本。”

　　何贞小心地把相框复位，她看到了墙角随意放置着一面碎裂的镜子，转身时正巧使自己入镜了，她的反射形象被镜面的丝网状碎片切分成许多块，恐怖的模样像增生了似的。

　　“不是没有可能，当一个副本世界被榨干了，变成了普通的世界，能量干涸，灵气低微。天道会搅动看不见的弦，制造出一些人，或者生物，故意让世界异变。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稍微停顿，眼光在周围打量着，继续说：“之前有员工进入执行任务时，故意留了一手。他们有人会这么做，比如冥王星把末世副本变成自己的大本营，定期回来掌控一下世界，收割点数。还有第二名的姽婳也是，我听说她盘踞在一个仙侠世界里当万妖之祖，受大把NPC的朝贡，所以富得很。”

　　梅辛怡眼珠一转，忽然说：“在龙的新娘那个副本里，我也留了一个钩子，退出之前我当上了斩龙客家族的族长，颁布了一条新的政令，规定后裔世代子弑父，传递龙的能量。就这么传递几代，能量一定会越滚越大，到时候我再回去就可以收割封氏家族了。”

　　何贞沉默了很久，没有激动和赞许，反而有点不以为意，“你想要把副本变成自己的地盘，是需要相匹配的能力，才能守住地盘的。就比如冥王星，到她那个级别，才可能借由芥子公司掌控整个世界。”

　　“你的意思是我不行？”

　　“我祝你成功。”何贞没有直接表态，不过她的态度也婉转地表达了。

　　梅辛怡多少有点不服气，“冥王星可以的我也可以，不信我们就回去看看。”

　　何贞没再跟她别扯下去，而是被桌面一角吸引了目光，那里放着一个立式小相框，里面是一个女人，穿着粉红色连衣裙，双手轻搭一顶草编太阳帽，笑得灿烂，很有乡村气息。

　　“眼熟吗？”

　　梅辛怡立马回答：“这不就是白天你亲的那个女人吗，叫……花姐？”

　　何贞点点头，“看来罗惬暗恋人家。”

　　“你确定？这有点武断了吧，怎么不可能是他二姨呢？”

　　“……”何贞转过眼光，忍不住说，“梅梅，虽然这种说法比较玄学，但是想要在副本里一往无前，就要学着主角的风格，不要逗比，要冷酷一点，说直白了，就是尽量把B装圆了。你这样肯定是不行。”

　　“那么明天，我们就先去走访这个花大姐？”

　　“我们的队伍里不光你和我两个，还有一个史教授，别忘了。我们现在需要抉择，是避开他，我们单独行动呢？还是带上他一起扮演记者团呢？”

　　“嗯——我认为带上史教授更好，他毕竟是专业的，是个天然的身份伪装道具。我们单独行动，调查起来容易引起警觉和猜忌。”

　　何贞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而且说不好这个史教授还是解迷的关键呢。”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初夏天气，明媚灿烂，早上几个人在小院里碰面，史丹最兴奋，精神振奋，一副等不及了的样子。洛蛳来得也很早，一手还抓着半张饼，单手把沉重的摄像设备扛在肩上。

　　梅辛怡有点来迟了，何贞一看她就愣住，“你怎么没化妆吗？”

　　梅辛怡更加迷惑，“化妆干什么？”

　　“你要入镜啊大姐！”何贞一拍脑壳，开始浑身上下翻找化妆包，“你看谁家的记者是素面朝天地工作的？”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梅辛怡压低了声音，凑近询问，“什么记者采访不就是做个样子，调查支线剧情才是最重要的。”

　　“话是这么讲没错，但是最起码的，我们得瞒过史丹，得让他看到我们是正经的采访活动。”

　　梅辛怡转移眼光，扫视到一边的史丹教授，扬声问他：“今天我们的行程怎么安排，教授？”

　　史丹掏出自己的小本本，“我已经打算好了，首先，我们在村子里走访一下，见一见一些百岁老人。然后我们重点去几个景点，我听说这里的温泉很有名。”

　　何贞故作随意地提出意见，“我们也可以研究一下村子的民生经济嘛，比如苗圃啊，小超市啊。”

　　“说的对。”史丹马上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下来，以领队的身份宣布一声，“出发！”

　　村长海兴似乎平时比较忙碌，他没有参与进村庄采访工作，但是派出了一个自己信任的助手——小超市的老板蒲希矜，也就是昨天他第一个亲吻的人。

　　看着眼前的大婶，何贞一偏头，开始咬耳朵，“我觉得她跟村长有奸情。”

　　梅辛怡也凑过脸去蛐蛐蛐，“那叫自由恋爱，别那么封建。”

　　史丹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觉得十分尴尬，赶紧表现出基础的礼貌，上来热烈欢迎，“你好你好，我们想简单采访一下村子里的老人。”

　　蒲希矜大婶有一头洋气的大卷发，人比较富态，软绵绵圆滚滚的，说起话来嗓门洪亮，底气十足，“那太容易了，我们这叫长寿村，在街上溜达一圈，看见的全是老人。”

　　她说的很对，出了民宿走在青石修葺的小道上，干净清爽的小街两侧全是坐在小马扎上聊天的老人，蒲希矜带着小团队随便一站，指着其中一个挂着灰白色胡须的老头儿，“老胡是20年前来的，那时候的事我还有记忆，他游玩了几天之后就决定永远留下了。”

　　老头笑呵呵地回答，“没错，我今年100岁了。来了吻村之后，我就不愿意走了。这个地方让人觉得特别幸福，让我感觉到以前没有过的幸福。”

　　他旁边坐着一个更老的小老头，身躯干瘪佝偻，像个虾子一样往前弯曲探出，但头顶的毛发十分茂盛，一大团厚重地糊在头皮上，有一种不符常识的悖逆感。

　　他也笑起来，露出牙齿脱落的皱缩牙床，“我今年120岁了，我是40年前来的，以前的记忆差不多都忘了，我只记得在吻村的记忆。我觉得自己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嗯——”何贞感慨般发出轻叹，询问着做成一圈的枯萎老人，“我能问一下，最高寿的是哪一位吗？”

　　一只干瘪的手颤颤巍巍举起来，那几乎就是陈旧的皮肤松松包裹着骨架，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了。老头费劲地抬起头，他的眼眶深深凹陷，眼珠深藏在薄脆的眼皮和眉骨下，苍老到说话发声都很困难，没有牙齿的粉白色牙床费力吐出：“我——我150岁了，大概吧……我有点记不清了……”

　　何贞干巴巴地鼓了鼓掌，“真是叹为观止，在你们这里‘祝您长命百岁’竟然是一句咒骂，厉害厉害。”

　　“唔——啊——”老头不知道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一只手扣住咽喉，发出了几声不明意义的声音，佝偻的骨架向后一仰，倒在地上，一蹶不振。

　　梅辛怡赶紧上去探查了一番，尴尬而呆滞地转过身回答：“没气了。”

　　何贞赶紧问史丹教授，“他们不会把我们当成城市里来的活阎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