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194、现代桃李劫35

　　洛蛳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只粗糙而巨大的手掌上，这当然不是一只人类的手，苍白得像刷了一层粉尘；粗硬得像石质材料。而且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像是活物的样子。

　　马上，洛蛳就进一步确认了，顶上确实不是一个活物，因为这只巨大手掌再往上，连接的不是手腕和手臂，而是一截金属机械臂。

　　背景画面也闪烁了两下，如同撕碎了一片幕布，远处街景皱褶堆积，往下滑落，真实性迅速消解，假得不行。

　　洛蛳站起身，冲着上面废墟里的两个人招招手，“下来啊，下面没有危险。”

　　从下方收回眼光，彼此对视了一眼，梅辛怡纳闷地问：“上次你就是被那个东西抓走的？”

　　何贞看得一愣一愣，“大、大概是吧。”

　　“你完全没有印象吗？”

　　“……没有。”何贞此刻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一抓变形的窗框，凌空跃下了建筑物，落进了机械手掌里。梅辛怡跟着她，慢了两步落下，三个人把巨型的大手当成便利交通工具，或坐或站成一排，等着看她们会被送去哪里。

　　前方是一条机械化通道，两旁的背景板统统都在滑落、撤离，露出没有遮掩的运输组件，裸露的金属和线路已经完全破坏了这个世界之前的风格，那些陈旧的老派的修饰与伪装纷纷消解，世界真实的模样暴露在眼前。

　　运输路线的终点，在一处形如扶梯的通道尽头，大手悬停入站，堆叠在一排常年失修、破埙陈旧的机械臂中间。

　　洛蛳先跳下地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头顶闪烁过一阵光亮，大概是感受到有活人，点起了照明，将一切照射得纤尘毕现。这里并不算空旷，更像个运输中枢，眼前排布满了半透明的通道，那种青灰色的光滑质感，似乎是某种甲壳素材料，使整个运输管道更像个机械甲虫巢穴。

　　“这是什么地方？像个工厂。”何贞溜达了一圈，最后莫名其妙地转回来了。

　　“你不是都说了，是个工厂。”梅辛怡找到了一处仓库区域从入口进入，两侧都是相同半透明的管道，顶端一条滑索，正巧一只卵型的运输仓从管道通过，传出窸窣的机械声响。梅辛怡两只手都扒在通道管壁上，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辨认。

　　“里面有个人！这是运输NPC的通道。”

　　三个人继续深入，进入了仓库区，一间仓库的闸门正在关闭，梅辛怡加快步子追过去，但是闸门已经完全关合上了，里面的东西啥也没看见。她触摸了一下金属闸门，右拳攥了攥，思考着这一拳能否把前门凿破。何贞忽然在肩后拍了拍她，指着头顶方向，“你先看看那个。”

　　梅辛怡一抬头，发现仓库门上贴着一片小门牌，写着：13号计寒。

　　几个人对视一眼，梅辛怡渐渐似乎找到了头绪，“这个人我们见过，我们认识。”

　　“何止认识，他还死在我们面前呢。”何贞自己吐槽了一声，马上就醒悟，“不过这个世界里的NPC差不多都在我们面前死过哈，很多还死过好几回，每天都偶遇，每天都重新认识。”

　　洛蛳想到了什么，在这条走道上来回跑了一圈，看见了很多标志着熟悉姓名的仓库：17号唐璃砂、45号弥华、37号羌歌、52号竹筠、250号云舒、444号柳絮……

　　她经过柳絮仓库前时，正巧赶上闸门开启，仓库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许许多多的竹筠，他们完全一样，赤条条像干洗店内刚洗好的衣服一样，被悬挂在顶端滑索上，身体外套着一层塑料防尘罩，脑后都洞开着一个窟窿，一层生物胶下，是一道空插槽，等待着什么东西插入。此刻的这些竹筠毫无生机，跟尸体没有区别。

　　“我懂了……”看到眼前惊人的景象，何贞缓慢地说，“这些NPC都是日抛的，这里相当于公司的实验室，他们可能在这个世界实验新的技能卡，或者怪物。因为会大量消耗NPC，于是就批量生产了一大堆，系统设定为会自动补货，死掉一个就立马补充一个。”

　　“呃……”梅辛怡忙着烧烤，沉默了半天，“你们还记得我们是进来干什么的吗？我们是来找沈连城的，他是为什么进来？他是来解决生意上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们致富经研发组把生意做到了这里，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何贞顺势接话，“那还能是什么？买人卖人的买卖啊，沈老板连我们都卖，他卖点NPC怎么了？”

　　洛蛳忽然一扭头，“可是不管哪个世界，肯定是不缺人的，倒卖NPC怎么看都是赔钱的买卖啊。”

　　“……你看！”梅辛怡懊悔地抱怨，“连洛蛳都明白这个买卖不划算，沈连城是弱智吗？”

　　闸门重新关合上，三个人继续沿着走道前进，一边看着头顶的名字和编号，最后的一间仓库是1000号元迟，但是看起来这里废弃了很久，积累了不少灰尘，闸门也开着，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飞溅着干涸的血迹，黑红色溅满了墙壁和地面，几只防尘塑料袋散落在地，甚至还多余了几条残肢断骨，弄得现场像个未来风格屠宰场。

　　“听了刚才姽婳和她那个老师的谈话，似乎是这个元迟疯球了，他给自己的智脑编辑了一段程序，一复活就自杀，所以迅速把□□都消耗掉了。”

　　洛蛳兴奋地回想起来了，“对！元迟先生疯了，元迟先生他疯了！你们记得我们在社区医院玩的小游戏吗？”

　　何贞又在周围打量了一圈，发现了角落里堆放的一座生物罐，眼前一亮，“在这里！”

　　三个人迅速窜过去，沈连城泡在生物罐里，随着蓝色液体正在轻微起伏。罐内亮着几点辉光，将他平静的面目映照得十分清晰。短短的卷曲黑发在液体中飘荡浮动。

　　梅辛怡研究了一下显示器上正在运行的程序，幸好，她是三人小队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个。

　　“他们在……复制沈连城？看起来沈老板要代替元迟，变成第1000号倒霉蛋了。”

　　何贞心里划过一个想法，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对！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沈连城，是我们！”

　　梅辛怡一愣，“怎么说？”

　　“还记得我们之前在相思铐里怎么搞高层领导的吗？那场谈判，还有那次极其糟糕的团建活动，相当于直接扇马挪的脸！他咽不下那口气的，所以他一定回来就马上展开了报复，眼前就是他预设的报复手段，他想复制我们，取代我们！制造一个听话的壳子，插卡即用，还能顺便接管我们身上的技能和能力，真是好歹毒的算计！”

　　她骂够了，正指望着梅辛怡同仇敌忾，跟着她一起痛骂，结果一抬头发现梅辛怡沉默着站在一旁，一脸的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梅辛怡蹙着眉，垂头低首，寻思了半天，“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曝光公司，送马挪去踩缝纫机啊！”

　　梅辛怡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她，“快穿公司是个庞然大物，你还记得血十字副本里的芥子公司吗？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何贞一阵纳闷，“那怎么一样？芥子公司虽然也算作恶多端，但是当时的冥王星只顾着和朦胧对着干，她对那个世界没有恶意的，是一场乌龙才把世界搞崩了。再说了，现在冥王星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她也是个穿越者。”

　　“你想曝光什么？快穿公司虐待员工？剥削我们？那不足以扳倒它，哪个大型托拉斯不那么干呢？”

　　何贞揣着两手，眉尾一挑，有点明白她的态度了，“梅梅，你不会是想说，让我忍着吧？我可不是忍者神龟那种类型，我一向没有隔夜仇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呐，媒体曝光，争取舆论支持。马上联系劳工组织和工会，我们手上有的是第一手的内部机密，这些惨绝人寰的视频影像一曝光，肯定是一片哗然啊，公司不可能没事。”

　　梅辛怡又沉默了片刻，“快穿公司不仅仅是个大型托拉斯那么简单，它渗透到了很多行业，甚至是国防军工、武器制造、能源产业。这些跟我们手上的内部机密一起，放到天平的两端，不好说谁输谁赢。你的筹码不过就是人体实验，是稍微挑战了人性的底线，但是并没有到惨绝人寰的地步，我觉得赢不了。”

　　何贞错愕了一会儿，“你是站在哪一边啊？”

　　“……我当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你看看我们，我是一个半龙半人的妖族战士；你是一个伤口可以无限愈合的特异功能者；洛蛳呢，她的原型是个巨型海妖。除了公司，我们还能呆在哪？外面的世界不可能接受我们了，我们回不到正常生活了。”

　　何贞被她气笑了，“我这辈子也没有过正常生活，我从来没有被外面的世界接纳过，我是不懂你的顾虑，我只知道，要是一直这么窝窝囊囊忍下去，我还不如杀上董事会，自灭满门！”

　　洛蛳乖巧地站在她跟前，举着小拳头，“说的对！我要跟阿贞一起杀上董事会！”

　　“停停！”梅辛怡马上阻止了她们慷概激昂的宣誓，“就算要动手，也要谋划计算好了，不能光凭着冲动行事。如果你一招棋错，把自己搞成了反社会恐怖分子，那时候就不光是公司要消灭你，你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敌对！”

　　何贞也冷静了几分，无奈地说出了心里话，“我们这边有冥王星，有姽婳，还有一些你了解不深的变态，包括梵东归的傻逼三人组，严格说起来，那些就是反社会恐怖分子，你的定义下得不错。他们一旦露面，穿越者注定会与整个世界为敌的。”

　　“然后呢？然后你打算怎么办？就像在血十字副本一样，把我们的主世界也毁掉？你必须得承认，我们不擅长建设，我们擅长的就是暴力和毁灭。快穿公司当然是王八蛋，但是这个变态组织改造了我们，它把我们变成了人形武器，放任我们收割世界，用高危险换取高回报。我们与姽婳的处境其实相同，要想相安无事，就要保证这场豪赌继续下去。一旦收割结束了，主世界不需要我们了，我们比公司的处境更尴尬。”

　　“你是不是要拆伙？”何贞冷静地问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你有脑子，会算计，擅长博弈和观察时局，没有我们两个愣头青扯你的后腿，你可以混得更好。”

　　“当然不是！你从哪看出了我想拆伙？而且你才是比较有脑子的那个，一般是我比较愣。”

　　双方都冷静了一下，何贞上去一个肘击敲碎了生物罐，把随着液态氧哗啦啦流出来的沈连城扛在肩上，回过身看着另外两人，“先出去再说吧，我们两个争辩有什么用？我要回去开个穿越部门的内部会议。”

　　三个人从仓库区域爬上来，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只剩下雾气，塌了一半的楼顶，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站在断裂的水泥层边，张望着远处。

　　何贞看看自己肩上的沈连城，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地把他丢在大马路上，指着头顶，“上去看看？”

　　梅辛怡点点头，抄起开明金枝剑，自己御剑上行，一扭身张开手，“上来。”

　　两个人抓着她的手，三人成横向叠叠乐的方式挂在一柄长剑上，开明金枝剑一个凌空扭转，飞射上了楼顶。

　　姽婳和白栀一同站在那里，姽婳满身都是尘土，显然是酣战结束，她身上没有伤口，但是外衣撕烂得差不多了，几乎半裸着。脸上那一枚妖纹却莫名不见了，露出一张素颜，妖异的面貌似乎要收敛多了，也素净了很多，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沧桑感。

　　白栀还是老太太的形状，坐在她背后倒气，似乎随时都能嘎掉。

　　梅辛怡落下地来，随手把长剑收起，指着下面大马路中间的沈连城，“人给你找到了，你自己扛回去吧。”

　　姽婳淡淡点头，转头看着哆哆嗦嗦的白栀，“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我敢肯定，马挪不会开除你的，他肯定追着你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你自己跟他缠斗吧。”

　　这一会儿工夫，白栀似乎又苍老了一些，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无声示意姽婳把自己拉起来。

　　“费这么大劲，有必要吗？”

　　姽婳抓住她那只满是皱纹和茧子的手掌，轻轻发力把她拉扯起来，环抱着这个曾经把自己暴揍过一顿的同事，边走边缓慢地回答：“当然有必要。商奇对于公司，就是一颗定海神针，只有把他先拔起，才能撬动整盘棋局。”

　　她们两个缓慢朝着天台的通道口走，身后跟着梅辛怡，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看着逐渐接近的小门框。

　　“救我……”

　　梅辛怡脚下一顿，瞬间抬起头，但是只看到了姽婳的后背。

　　身后的何贞差点撞到她，诧异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梅辛怡缓慢皱眉，凝视着前方，侧耳倾听。

　　从前面姽婳的方向，又隐约传来了一声呓语：“那个不是我！我被困在这里，救命！”

　　梅辛怡瞳孔紧缩，难以克制自己惊恐的表情，直勾勾凝视着前方的姽婳。她微微侧过脸来，白净的脸上含着神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