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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一百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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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碧山远看就像一朵碧云,垂坠在水面,淼淼寒烟里若隐若现的一团玉润的岛屿。
支离城坐落在碧云下,方方正正,街道整齐,车马往来格外的热闹。
帝戎的眼光到处流转,看着左右驱赶着大车、套着龙驹的商队,热闹的光景络绎不绝,争抢涌入城门。
“这些……全都是来给天语书库送货的吗?”
胡连胜高高兴兴回答:“对啊,十二京的千年盛宴在即,天工坊和天语书库肯定要全力准备,像我们遗玉丘之类的地方宗门当然要进献各种鲜酿佳肴,接下来几个月都是络绎不绝。”
帝戎还是有一些意外,“你们进献的这些货物,十二京没有补偿任何钱物吧?天语书库也只是给几句干巴巴的好话,那你们不是亏了吗?”
两个人都笑起来,沈连城一脸暧昧的表情,含糊地回答:“十二京能给我们的,可比财物要好多了。”
帝戎性子比较直,挠着头想了半天,还是问出声,“那是什么?难道十二京会给你们修炼的功法吗?”
沈连城眯起眼睛,发自真心地说:“赤炎尊者教出来的弟子真是天真烂漫,还保有一片赤子之心啊。努力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不需要修炼直接就能得到了,不好吗?”
帝戎听了他的话,反而更迷惑了,“修炼是为了仰观天地,俯察自身,达成天人合一的境界。十二京怎么给?”
双方都沉默了一下,沈连城抿起笑意,却多了几分认真和敬仰,“赤炎尊者确实不同凡响,沈某人受教了。”
帝戎积攒了满头的问号,一个也没有解答,心里还默默地念叨:他老是提师尊干什么?
姽婳让他拿着玉牌先一步抵达支离城,但其实遗玉丘一伙人压着货物赶路,比姽婳还慢了两天。帝戎见到她时,姽婳已经站在城门口清点货单了。
她没有多给帝戎一个眼光,当成看不见他一样,只是跟沈连城简单地交谈了几句:
“后山的臭椿都砍了,你带人去种一些宜苏香草。薄曼仙母特别喜欢青腰果,你多备一些,给她带走。还有,准备一颗熊柳盆栽,到时候给景珅帝君。”
沈连城一一答应下来,他全程话很少,只是在默记。
帝戎忽然问:“怎么这场轰动大荒的千年盛宴,听着跟一般的请客吃饭送礼也差不多?”
现场陷入了尴尬的寂静,姽婳终于转头看向他,“没错,就是那么一回事。”
帝戎心里的疑问早就积累了一大堆,都不知道该从哪问起,就找了个最重要的先问:“你说带我去看当年师尊发生了什么事,还作数吗?”
姽婳把清单夹在肘弯里,想了想,“你过来跟着我,帮我把这些琐碎的忙完了,我就带你去看。”
帝戎不疑有他,走到姽婳身侧。沈连城有话想说,但嘴唇微动,看了一眼姽婳的脸色,又把话咽下去了。
胡连胜小少爷全程大气也不敢喘,直看到姽婳带着人走开,才略有不满地跟师兄抱怨,“我们遗玉丘一向跟临墨神官交好,她吩咐下来的事,我们莫敢不从,简直做得跟她的家奴一样。怎么她反而对这个新认识的愣头青这么亲近,把我们丢在一边?”
沈连城面无表情,看着一群人将装瓜果的冰盒搬走,嘴上冷淡地说:“我们求权得权,他求仁得仁,大家皆大欢喜,不好吗?”
“好是好……”胡小少垂下头,又斜着脑袋偷瞄了一眼师兄,“其实我也有些疑惑,我们这么尽心尽力地为天语书库办事,真的能值得回报吗?”
沈连城终于把眼光转过来,“难道我们有拒绝的权利吗?”
帝戎跟着姽婳一路迈进院子,到处都是搬运货物的小厮,四处忙得热火朝天。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地跑过来,逮着姽婳大喊:“不好了!天工坊的冰雕师傅没来!怎么办呐?”
姽婳微微皱眉,批评了琼官几句,“别动不动就不好了,盛宴在即,越是上面的人越讲究一个吉利。我们离了天工坊就活不了吗?找几个剑修来,随便雕一雕吧。”
琼官还是愁眉苦脸的,“可是……坊主嘱咐过了,现场必须摆一座三丈长宽的龙凤呈祥,随便找个剑修,那怎么雕啊……”
帝戎闻声稍微迟疑,上来一抱拳,“在下就是个剑修,虽然修为低微,但是雕刻工艺或有几分,愿意为几位神官鼎力相助,权作救急之用。”
姽婳一挑眉,“你会雕龙凤呈祥吗?”
“我……龙的话,我日夜相伴,可以说成竹在胸。凤凰一族就不太见过了……”
姽婳摆摆手,吩咐琼官,“带他去冰库试试,也不需要雕得太好,宴席场面上当个背景而已,不见得有人会看。”
冰库是在瑶碧山阴,一座背风的山丘下,沿着修葺的石阶一路走,就能逐渐感到寒冷。
琼官用锁匙打开了满是白霜的前门,带着帝戎走进黑暗的库房里,到处摆着冰块,墙上满是冰凌,还有起伏的冰岩。
她指着块小号的冰坨子,“喏,你先用这个试试,雕刻一件样品给我看看。”
帝戎点点头,抽出君子剑,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师父的样子,一个栩栩如生的首兕转瞬间浮现在脑海。
他的剑法纯熟,剑走龙蛇,几乎不用眼睛,而是随心而为,只用了一阵工夫,就完成了雕刻。上去沿着冰雕四面吹了几口气,将冰屑吹开,露出中间一座完成度很高的作品。
琼官先是对他曼妙的剑法感叹了几声,再转过头去,等到看清了他雕出来的东西时,眼珠子差点滚出来:
一尊活灵活现的首兕,就站在面前。一颗龙的首级,连接在人形的腔子上,龙须飘飞,神态安然。一只手探进前襟,无聊地揉搓护胸毛般的龙鬃,另一只手薅着一只小鸡,可怜的鸡扑闪着翅膀,想要逃出魔抓。
“你……”这下真的给琼官整不会了,她瞠目结舌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姽婳的清单还没审完,就看见琼官哭着狂奔过来,差点抱住她的大腿,“不行啊!那个剑修他不行!别再折磨我了神官大人,不行把我做成冰雕吧!”
另一边,管小厮的头目福官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姽婳汇报:“找到了!天工坊的冰雕师傅来了!”
琼官喜极而泣,“太好了……”
几个小厮簇拥着一个穿长披戴斗笠的中年男人走近,他满脸的赤棕色络腮胡,面貌很凶,身后跟着两个兜帽压得很低的女子,脸也看不清,总觉得鬼鬼祟祟的。
“这位就是……”姽婳渐渐眯起眼睛,扫视着面前所谓的冰雕师傅,在她紧迫的凝视下,对方隐隐打了个寒颤,慌忙当中抬头深深瞅了一眼姽婳。
她瞬间看懂了,看破不说破,偏过头示意琼官把面前的三个人带走。
帝戎落后一步,站在琼官身后,感觉其中一个带兜帽的女子跟自己擦身而过,若有似无地侧过脸盯着自己。他跟着眼光流转,想去看看,但是对方已经转开了脸,错开身位走掉了。
三个人跟着琼官到了冰库,刚才帝戎雕刻的那座“精妙”的艺术品还伫立在那里,让其中一个女子原地愣了愣。琼官没在意她,只看着最前面的大胡子,“先生,可等着你了,想来事前您已经知道坊主的要求了,时间紧迫,还请您快一点。”
他略微点点头,眼光追着琼官出门,才长松了一口气,身形也垮下来。可是不光姿态,他连脸皮都垮了下来,用手抹了抹,将脸一变,随手扯掉胡须,恢复成了秦朗的面孔。
何贞与梅辛怡两个人也把兜帽掀开,现在冰库里转了转。梅辛怡赶紧到冰雕前细细地欣赏,“师兄为啥要雕出来一尊这个呢?他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何贞犹豫着回答:“会不会是……他也不会刻别的?”
她顺手在秦朗肩上一拍,“行啦,我们去找藏宝的库房去了,你先在这顶着。”
秦朗脸色一变,“可是、可是我也不会呀!一会儿人家来检查工作怎么办?”
何贞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这么会演,拖一拖时间很难吗?你现在是老艺术家,找点理由呗。你就跟琼官说,你现在没有心情,得要一手夹着万宝路,一手托着人头马,眼前再来一排维密超模亮相才能创作得出来。”
秦朗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你比我会演,要不然我们换换,你留下当冰雕师傅,我去找宝库?”
何贞“嗨呀”一声,撒开腿撂挑子跑了,留下一声长笑,“你肯定行哒,加油——”
她逃得太利索了,把梅辛怡都抛在身后,爱莫能助地看了一眼秦朗,也跟着一低头,跑出来冰库的正门,剩下一只一脸懵逼的无相妖。
梅辛怡心里还记挂着刚才见到帝戎的事,从冰库出来就说:“我得先去找师兄一趟,问问他怎么在这。”
何贞并不在意,“有可能是首兕让他先来,其余人落后了一步,反正御龙宗一定在宴请名单上,早晚会见到,你急什么?”
“可是还有点奇怪,我这个师兄人很……木讷,就算派人先一步来拜谒,也不应该找他来。”
两个人正在蛐蛐,头顶忽然金光大盛,一团柔和炽热的金云从远方飞赶过来,转眼就笼罩在瑶碧山顶。眯起眼睛仔细分辨,才看得出来,那是一群金翅凤凰鸟,为首的就是冥王星范瑰。她依然穿着夸张的金色战铠,身后拖拽着硕大的双翅,一根根羽毛利刃般迎风舒展,精光摄目。
两边跟着玉庞和星怀,左右护法气势凛凛,雄踞两侧。
“唔——”何贞看够了,发出由衷的意见,“冥王星来了,迎宾那头肯定得乱起来,这是个好时机,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找吧。”
金翅凤凰鸟在前,各方祥云车辇在后,各个宗门的势力纷纷抵达了支离城。
姽婳跟身侧的福官低声嘱咐,“请坊主出门迎宾。”
福官也倾身过来,附耳过去回复:“坊主正在会见洗剑门师掌门。”
姽婳只好自己迎上,对着范瑰一礼,“羽皇大人别来无恙?”
范瑰淡淡看了她一眼,其实她只对姽婳感兴趣,那个所谓的天工坊主人,在她眼里只是NPC而已。但其他宗门就不这么看了,跟随其后的西崆峒一落地,就摆起脸色,质问姽婳:
“怎么不见坊主条谷空?只有一个无名的神官迎接,难道是看轻我们西崆峒吗?”
姽婳本来想几句语言搪塞过去,另一边刚刚落地的龙鱼陵居传来一声呵斥:
“西崆峒这个捡破烂的门派,现在也张扬起来了?世道真是乱套了。”
桃絮作为暂代的掌门,站在一排龙鱼前,脸色不善地盯着西崆峒那边。双方气氛紧张,似乎随时会大打出手。
西崆峒这边领头的就是公冶鲜,他神色鄙夷,带着嘲讽的笑意,“我当是谁?这不是仙之人专用的坐骑,就喜欢被人骑的龙鱼一族嘛。”
“好了——”姽婳伸手挡开两方势力,正要轻斥他们两声,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在此喧哗?不知道盛宴准备在即,一切人等都要谨小慎微,全力以赴吗?”佘官从门庭走出,冷若冰霜地站在几方势力中间,他先是望着范瑰,质问的口吻问:
“派发请柬时,临墨神官应该已经通知过了,要求金翅凤凰一族携带十只幼崽前来,如今在哪里?”
范瑰懒散地掀了掀眼皮,“在后面,由玄雀、艾绒两位长老押送。”
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答复,又扭头看向桃絮,“那龙鱼陵居的幼崽呢?”
桃絮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佘官脸色阴沉下来,笼罩着一层铅云,口气加重,又问:“到底送来了没有?难道你们故意违抗十二京的旨意?”
桃絮脸色也很差,但是作为掌门人,依然不卑不亢地开口:“想要我们献祭幼崽,有本事就让十二京先灭了我们,再亲自到龙鱼陵居去抓!”
佘官露出了一线锋利的笑意,他捻了下胸口纯白的绳结,脖颈上盘踞的那条白蛇霍然洞出,冲着桃絮扑过去,一口咬在她的颈侧。
这一下太过突然,简直就是一场偷袭。桃絮浑身僵硬,在身后几只龙鱼的尖叫声里原地倒下,青紫色的脖子暴露出一片鳞片,由创口周围开始现出原形,很快就蜕化成半鱼半人的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