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沿着绿荫小径一路走，一群伤患大约又走了半天时间，总算在此处洞天福地关闭之前走到了出口处。面前是一团旋转氤氲的气韵，已经在缓缓消退了。

　　出口前还站着满脸焦急的凌焰修，他的模样相比金烬素净多了，穿了件轻羽鹤氅，洁白的绒毛拥着中间一张淡静的面孔，戴了顶珊瑚宝冠，仿若雪中一点红，无端透出一丝明艳。

　　远远地看见梅辛怡两个人，凌焰修两三步疾跑过来，“总算来了，你们……”他看到了梅辛怡垂在身侧的断腕，一时惊呆了，发不出声音。

　　金烬也不欲多讲，低声催促了几声，“走吧，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出口另一边还站着一伙西崆峒的弟子，都是褐衣披肩，一个个焦急地询问过往的人，“看见了我们的丑武罗长老了没有？有人见过我们的赖临长老了吗？”

　　李银蟾煞有其事地过去，“我们来的时候确实见到一个老头被人绑在树上，不知道是不是贵派的赖临长老。”

　　西崆峒的人还对她千恩万谢，然后自己陷入了争吵里：

　　“怎么办？眼看着奇境要关闭了，现在去找长老还来得及吗？”

　　“那又如何？难道你要看着长老被困在洞天福地，千年之后来收敛他的遗体？”

　　“你说得如此慷慨激昂，那你去啊！”

　　李银蟾回到队伍里，玉蝴蝶还在喋喋不休，“你干什么把那个老□□留在树林子里？要我说直接一掌毙了他，或者一丸毒药毒杀他得了。”

　　李银蟾摇摇头，眯着眼睛看着西崆峒那边的争吵，低低的声音道：“你那么做，势必会留下痕迹，万一对方去收敛到了他的尸体，难免还是会做下仇恨。虽然西崆峒地处贫瘠，家资不兴，灵气也淡薄，但是他们要是来纠缠，还是有点麻烦的。现在这样弄，多半就成了他们自己的弟子不愿意营救长老，最终导致赖临葬身启熊山。那西崆峒对外一定会讳莫如深，自己都不愿深究赖临的死因了。”

　　“……行吧。”玉蝴蝶不愿意想这些弯弯绕绕，转身一拍恨不得马上逃跑的师小玉，“你听见了没有？这些阴谋诡计你可都参加了啊！回去别乱说，不然小心我半夜去找你。”

　　师小玉原地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不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个人记忆特别差，你、你千万别来找我了！”

　　李银蟾不耐地打断了他们两个，“行了，你走吧。这里看到你的师门了吗？”

　　师小玉左右张望，忽然看见了几个与自己打扮相似的人，立马呼喊一声，两三步跑过去。

　　过了片刻，一个黄须铁冠的中年人走过来，先是一抱拳，恭敬地开口：“听闻各位将愚师弟一路安全送回，在下洗剑门黄尘感激不尽，欢迎两派弟子到洗剑池挑选护身佩剑，除此之外，洗剑门无以为报。”

　　他递过来两枚铜符，雕刻成两条游鱼的形状，凌焰修和李银蟾分别接过来。

　　梅辛怡搜索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记忆，依然还是有点疑惑，“洗剑池？那是什么？”

　　凌焰修把铜鱼收进袖中，略微舒展了眉心，“这些年洗剑门的铜鱼符越来越贵了，没想到你们救的这个弟子颇为得宠。”

　　梅辛怡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说不定他不来找我们，这一路的波折还能少点。遇上了合欢宗加上自己和何贞两方人马，简直搅闹得一路上鸡犬不宁、危机重重。

　　她就要在这里跟合欢宗分开了，赶紧过去与何贞说了两句话，“我必须和两个师兄回丹熏山的御龙宗，之后可能还要闭关一段时间，把御龙族的功法修炼一下。”

　　何贞点点头，倒是不太担心，“芙蓉汀到丹熏山也不算太远，我回去讨好卖乖一顿，看看能不能跟掌门蜂姑要个赶路的坐骑之类的。”

　　看她们两个倒有点依依不舍的味道，金烬有点不爽，直接上去把梅辛怡拉开，叮嘱她，“不过就是相处几日，难道还真成了患难之交了吗？离合欢宗远一点，她们虽然不算是邪魔外道，但是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

　　他这么议论，被玉蝴蝶听见了，马上把脸一翻，柳眉倒竖，冲过来就骂街，“刚才对敌的时候，倒是不嫌我们名声不佳了！假正经，虚伪！”

　　金烬不想搭理他，像只老母鸡一样把梅辛怡挡在身后，冷淡地一抱拳，“相识一场，缘来缘散如飘萍飞絮，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会。”

　　玉蝴蝶不吃他这套，还在跺着脚骂街，金烬也不理她，扯着梅辛怡，和师兄凌焰修一起从一团旋转游离的气团里走出。

　　经过了一段混沌无形的路，三个人从尽头钻出，忽然一股蓬勃的春风，让人心魂一清，感觉周身春芳盛放，花娇蕊丽，石潭净水上悬荡着一股清风，扭曲了周遭的景物，气团正在渐渐止息。

　　凌焰修把自己的佩剑置在空中，变成一柄巨大的飞剑，代替脚程。他自己先一撩下摆，轻轻飞上了剑身。金烬在后面，回身拉住梅辛怡带着她一起，施用升云术身法腾空上了剑身。

　　飞剑原地拔升上了空中，从刚才浓绿春华的风景一下子变成了团云薄雾，绵软的白云上，青空湛蓝，狂风迎面吹拂，头顶飞旋过几只巨大的鹏鸟，羽毛在赤阳下金灿灿的。

　　这一路飞了好几天，中间了遇见山清水秀的地方，还会停下休憩片刻。凌焰修的持久……呃，耐力真不赖，已经好几天没在正经床铺上好好睡一觉了，但是依然还能伫立在长剑一端，背着双手，长身玉立面对着眼前广阔天地。

　　“他会不会人站在那里，实际上闭着眼睛站着睡呢？”梅辛怡偷偷问旁边的金烬。

　　他笑着摇摇头，“我想不会，我们两个曾经一同出行，最长的一次，连续五日都未曾合眼。”

　　“要是有清心露吊着，那倒也还好……”

　　远远已经能看见焦滩了，一片乌黑如碳般的陆地，一望无尽。地下的熔岩日夜不停地翻腾着，偶尔露出地幔上的孔洞，涌出一条蒸腾的白烟，伴随着撕拉一声，火红的熔岩缓慢硬化，与炭黑的地层同化为一体。

　　地上间或有赤红色的大蟒爬过，这些大长虫在日积月累的漫长时间里，已经习惯了贫瘠恶劣的环境。它们会捕食藏在孔洞里的熔岩晶晶虫，把扁平的脑袋塞进细小地穴，努力伸长蛇信，又舔又勾地，把细长的晶晶虫钓出来。

　　广阔的焦滩又看了大半天，总算是望见了丹熏山的轮廓，远远看像个大山芋，坐落在焦滩之上。山上虽然炎热，但是好歹不是光秃秃的，也有许多植物，这些遭了老罪的植物，也和野生大蟒一样，于漫长时间里习惯了此处的环境。

　　这个季节里，火珀红昙花正在盛放，梅辛怡从长剑上跳下来，落进了一片暖和和毛茸茸的花丛里，火焰般的尘屑和花瓣漫天扬起。金烬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拉扯着梅辛怡，把她从花丛里拉出来。

　　她头顶上还顶着一片火红的花瓣，站立的动作惊起了花瓣，飘飘然流转开。

　　“咳——”凌焰修犹豫着走过来，“一会儿见到了师父，稍微……呃。”

　　梅辛怡大致能想到他在说什么，“稍微收敛一些，不要上去就血泪控诉洞天福地的遭遇？”

　　凌焰修点点头，“师父一向最爱你了，她又护犊子，要是知道了你的手是怎么没的，很可能直接抄起家伙打上天工坊去了。”

　　梅辛怡点点头，三个人沿着火珀红昙花的小径，一直走到了山门以内，她抬头看着顶上一座雕刻着蟠龙抢珠的牌楼，银钩铁画写着御龙宗三个大字。

　　这个地方对梅辛怡来说，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是对于她现在真实的灵魂，既熟悉又陌生。掌门首兕正躺在专属于她的浴池里，在山巅一潭天然的黑石温泉，边缘砌成一圈石壁稍微遮挡，上方打了个方架子，四角垂下几条轻纱帷帐。

　　三个人站在一侧，看着躺在温泉里的首兕，她天生是一尾蛟龙，现在正微微张合着龙形的长嘴，露出两排尖牙利齿，喉咙里翻滚着呼噜声，一对硕长的犄角从水池边垂落，几乎及地。身上倒还维持着基础的人形，不过皮肤表面包裹着一层坚硬龙鳞，好像自带着一层幽红闪亮的皮套。

　　“师父……”梅辛怡刚开口叫了一声，一只龙爪从水里伸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下山历练得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梅辛怡有点脸热，垂下头来，微如蚊蚋地回答：“没什么收获……”

　　凌焰修还是最务实的，直接领罚，“我们两个保护师妹不利，不慎半路把师妹走失了，结果让她丢了一只手，弟子自请惩处。”

　　金烬还在念念叨叨，“其实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得了一枚铜鱼符……”

　　龙爪挥了挥，“凌二，罚你去后山药田除草一个月，把地里的虫子全抓了。金三，去厨房把碗都洗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了，梅辛怡看了眼他们的背影，缩手缩脚地站在那里。

　　龙头转过来，一双黄色溜圆的大眼睛盯着她，首兕从水池里站起身，几道水流从她体表哗啦啦流泻往下，露出一副健壮非常的人形□□。她从石台上捞起一件狐尾单衣，拖拽着后裾，朝梅辛怡勾勾手指，示意她跟上来。

　　首兕的生活习惯还保留着一些……蛟龙的旧习，她的卧室是从一块巨型石壁上掏出来的洞，制式有点像土窑，好处是在这个到处都炎热干燥的丹熏山上，窑洞还比较凉爽些。洞里一甘生活器物都很齐全，雕梁影壁，甚至里间卧室还放着一张拔步大床。

　　首兕带着梅辛怡一路穿过卧室，进入了一间密室，这一点跟其它的龙也很相似，龙都有收集癖，特别喜欢亮闪闪的金属和宝物，会把自己的巢弄成一个藏宝窟。她打开了一道石门，里头有一排承托，分别放着……几只爪子。

　　“选一个吧。”

　　梅辛怡满脸惊诧，“选一个什么？”

　　“手啊。”首兕没有多惊诧，挑了一只跟自己的龙爪相似的手爪，“你想装一只龙爪吗？这条冰龙的还可以，装上了可以保持周身凉爽，起码生活舒服点。不过，我更喜欢这个……”

　　她又从旁边挑起一只手爪，形状上看像个鸡爪子，但要挺拔雄壮一些，外层的皮也是金光灿灿，好像镀了一层黄砂。“这是我收藏的一只凤凰爪，当年从开明不死树弄来的。你要是以后想学习为师的锻造之法，用这个就很合适。”

　　梅辛怡不太感冒，直接问，“如果我想精修骖龙诀呢？用哪个合适？”

　　“咦？”首兕有点诧异，“你这么想？看来这次启熊山之行，确实让你感悟良多，连之前的志向都变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旁捧出一只玉匣，打开匣盖，露出里面一件……奇奇怪怪的东西。梅辛怡仔细观察了一下，看见那个东西外形也比较像手，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古朴的深褐色甲片，手指尖长锋利，形状略显扭曲，有种……虫类节肢的感觉。

　　“这是什么？”

　　首兕似乎想起了十分久远的事：“那时候我还不是掌门，喜欢到处游历。有一次听说，十二京坠落下来一只鬼蜮，掉落在大荒之南，我就一路追过去，那时候有个桑民之国，他们擅长射术，捕猎黄蛇为食。鬼蜮在附近大肆繁殖，黄蛇捕食了蜮虫，桑民又捕食黄蛇，最后虫、蛇、人容混为一体，变成一只不容于世的怪物，我斩杀了它，这个就是它的爪子。”

　　梅辛怡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这个听起来……最好别用。”

　　“但是鬼蜮是十二京的东西，它虽然看起来丑陋，其实比凡间的一切生物都要强一些的。和它血肉融合，能发挥骖龙诀最刚猛的力量。”

　　梅辛怡咬了咬牙，“那就是它了，我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