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100、第一百章

　　初秋傍晚，正是大家晚饭的黄金时间，许多家庭将电视转到西京本地频道，《晚安西京》节目又一次与大家见面了，因为这次节目组又邀请来了上次被轰出直播间的史丹教授，所以收视率一度突破了历年的最高值。

　　史丹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三个同伴，根据简单调查都是同行，所以两个主持人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气氛如同汹涌浪潮之上的薄冰，似乎紧张到随时会崩裂，局面也随时会急转直下。

　　这一回也是女主持人先开场的，她含着热情的笑，还保持着欢迎的姿态面对着史教授，“您接收了我们本次的采访邀请，真的让我们非常惊喜，大部分的制作人员认为，经过了上次的不欢而散，您肯定不会答应了。但是您为什么在拒绝了一次后，又同意了采访了？”

　　史丹还没等发言，他需要几秒钟来组织语言，旁边的男主持人忽然发动了突袭，“是不是因为我们提高了报酬的金额？”

　　下方观众席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尴尬的气氛让史丹短暂陷入了无措里。

　　何贞咳了一声，“其实是我们鼓励史教授回这里报仇雪恨……呃，再面对自己的，他拒绝你们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主持人仿佛才看见她们三个，颇为意外地开始正视着何贞，“请问你们的身份和史教授的关系是……”

　　何贞坐正了一些，正式地自我介绍，“我是《南方娱乐》杂志的撰稿人，旁边两位是我们的记者和摄像。”

　　简单的毫无滋味的寒暄之后，男主持人急忙追着攻击，“我们看过了《南方娱乐》，了解你们的风格，呃……你们制作的内容主要是名人的花边新闻，还有都市怪谈。你们刊登的图文，因为经常涉及偷拍和杜撰，到现在还背着几桩民事纠纷，所以……史教授一直在跟你们合作吗？”

　　何贞因为他高级的攻击手法，忍不住挑起欣赏的笑意，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精神饱满地点点头，“没错，您竟然做了这么多的功课来了解我们这间小小的杂志社，我真的太感动了。我们的规模虽然很小，但是我们人人都身怀绝技，工作能力绝对顶级，下到电视台台长的猫死了，今早扔进垃圾桶里。上到市长先生要把老相好从夜总会里赎出来，还在城郊购置了小别墅的事，我们全知道。”

　　肉眼可见主持人的瞳孔地震了好一会儿，他一手捂住耳麦侧耳倾听里面调度的吩咐，眼珠快速小幅度地转动，看得出来正在头脑风暴，然后他迅速跳过了这个危险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而且选择了比较好对付的史丹：

　　“史教授，上次的采访节目反响非常热烈，很多的观众把电话打到了我们的办公室，强烈要求还能再看见您。他们还非常想知道，关于那次吻村之行的细节。”

　　史丹有些迷惑地蹙眉，“关于那次行程的所有细节，我都写在了文章里，而且已经发表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仿佛是捕捉到了可乘之机，男主持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那么在文章里，你说的那个融化成液体的民宿老板，你还记得吗？”

　　史丹慢慢点点头，“我的印象很深刻，他叫罗惬。”

　　“他还有个名字？”对方明显在嘲弄。

　　能看得出来，史丹这种一本正经的学者，完全不善于应付对方那种文化流氓，只能尬在原地，静则唯唯诺诺，动则发疯发癫。洛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原本坐在最边角的位置，自己走到了正中央镜头前，把手机屏幕对着下方的观众，“听说你们想看证据，证据都在我这里，吻村的一切都是我拍的，看吧。”

　　她将音量开到最大，小屏幕上隐约能看一个小池塘，一团莫名的东西在水里浮动。

　　她这样一弄，现场的秩序立马乱了，后排看不清楚的观众纷纷往前涌动，前排的人则一哄而上围住了洛蛳，迅速把一个直播现场弄得跟菜市场一样。

　　两个主持人没有办法，只能把洛蛳提供的视频投射到身后大屏幕上播放。先呈现出的一幕是间正常的民宿，环境还不错，绿植掩映，阳光和煦。但是清澈的水池里漂荡的东西却很难形容，乍一看像一坨史莱姆，两枚圆圆的，像是眼睛的东西，在浅浅的水波里出没。忽然，他猛地一个上浮，露出了小半边脸孔，现在更清晰了，像是……一个融化了外轮廓的人，被抽取了骨架，软绵绵往下塌成一堆，皮肤被泡得透明，丝丝缕缕的血筋，形成了粉红的网状，分布在绵软的皮肤表面。

　　观众席发出惊呼声，很多人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屏幕，现场的气氛一下子从之前的轻松舒缓，变成了紧张惊悚。

　　“咳……”主持人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还有态度，故作惊愕的表情看着画面上呈现的东西，“这个就是罗惬先生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因后果有记录吗？”

　　史丹又迷茫了，“呃……前因后果都不太清楚，当时发生的一切都非常模糊了，我只能大概记得，是因为温泉里的东西，好像……有什么醒了……我、我真的记不清了。”

　　他的回答堪称灾难，马上就显得所有经过都很玩笑，主持人当然不可能放过他的疏漏，马上穷追猛打，“这么说您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魔蝶之卵。”一直安静的梅辛怡，开口即绝杀，“是一枚叫魔蝶之卵的东西在作怪。”

　　主持人的笑容又偏向了调侃，“这个……带着奇幻色彩的名字，也是你们起的吗？”

　　梅辛怡稍微迟疑，“是它告诉我的。”

　　“它跟你交流了？怎么交流的？”

　　梅辛怡的眼光转向一侧，洛蛳接收到了她的眼光，又从手机调出了另一则视频，上面呈现出的是一处湛蓝色晴朗的天空，整面蓝天顶端被淡淡的云层包裹着，广袤的云是对称的两片蝶翅形状，铺展开占满了头顶的天空。

　　这一回，主持人不需要演了，他本身就足够诧异，“这个视频……看来你们为了制造证据，真的不吝惜任何投入。这十来秒的特效，要花不少钱吧？”

　　何贞一摊手，“你要喜欢看，我们还有几十小时的视频素材，未剪辑的那种。”

　　双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交锋，主持人掩饰住自己恨恨的不快，半天了没占到任何便宜，让他更加焦躁，打算祭出杀手锏。“我们不光是调查了几位的背景身份，我们也调查了那个传说里的吻村，还请到了一位特殊嘉宾来现场。”

　　在众人期盼的眼光里，一个圆滚滚带着几分娇俏的身体进入了直播间。她带着灿烂的笑容坐到了主持人那一边的沙发上，笑看着梅辛怡四个人。

　　“……蒲希矜大婶？”这下何贞是真的变了脸色，她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吻村的居民。

　　女主持人热情而温婉地询问：“您刚才在后面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吗？几位记者还有史教授说的都是真的吗？”

　　蒲希矜笑容不变，摇了摇头，“完全没有的事，全是假的。”

　　观众席又传出了喧哗声，气氛又变了，从刚才的惊悚鬼故事，变成了吃瓜现场。

　　男主持人演得十分夸张，“全是假的？你的意思是说，刚才我们的几位嘉宾说的一切，都是他们瞎编的吗？”

　　“对，我就是那个意思。”蒲希矜自己也掏出了手机，打开相册挑了几张照片，投射在大屏幕上，“这些是我出发前在村子拍的，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我们吻村是个旅游打卡圣地，每年接待的游客成千上万，基本上能保证每一位游客宾至如归。我实在想不通，他们这些大教授，还有大记者为啥要抹黑我们？”

　　主持人已经挂上了胜利的笑，转向史丹，“现在，我真的很想听听史教授的说法。”

　　“我……不是……”史丹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何贞一伸手拦在他身前，让他宽宽心，不要胡说八道。她站起身往前两步，凝视着蒲希矜大婶，轻飘飘地问：“你们吻村的传统欢迎仪式不是亲亲吗，今天怎么不趁着机会向大家普及一下？好久不见了，过来亲亲啊。”

　　“有这个必要吗？”蒲希矜的态度比两个主持人都要警惕，一脸紧绷看着何贞，好像生怕她出现什么幺蛾子。她越是警觉，何贞就越是坚持，干脆自己走过去，抓住她圆滚滚的腰身，向着观众席娇俏一笑，“你们没见过这种模样的传统吧？我当时初见也是吓了一跳。”

　　范瑰作为观众当中的一员，就坐在第一排边角，何贞侧过头时与她交换了一个眼光，两人通过简短的注视交换了信息。范瑰悄悄点头，表示自己接收到了，她趁着眼前两个人唇齿相交，偷偷使用思维控制技能潜入了蒲希矜的大脑。在刹那之间窥视到了她的许多记忆。

　　她的记忆不是连续的，有很多空白和受损后的坑洞状态的遗骸，但是范瑰是老手了，迅速避开这些废墟，钻进了自己寻找的真相里。

　　何贞忽然感觉怀里的人一个震颤，仿佛被启动了某个开关一样，脱离主观的控制，开始剧烈发抖。蒲希矜感觉到了一阵痛感，她在几秒内感到了很不妙的预感，一股由内而外的撕扯感霎时攫取住整个腔体，然后撕拉一声，她就像个塑胶口袋一样，被从胸腔开始撕扯成了两半，喷了何贞一身鲜血。

　　现场陷入了大乱，尤其是第一排，都被迸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座椅倒翻，人群奔跑，除了边角处还坐着的范瑰，全部都在连滚带爬地逃离直播间。

　　近距离观看了整个过程的两个主持人都已经傻了，僵在座位上一动不能动。

　　何贞镇定地放下手，让蒲希矜离开自己的怀抱，还贴心地问她：“用我帮忙吗？”

　　她因为从胸腹到颅顶都裂开了，大敞四开的喉管正往外刺啦冒血，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充满了气泡感，“不需要……我、我自己能行……”

　　“你为什么非要赶来闹这么一出？”

　　血肉在神奇的力量下逐渐弥合了，大概花了两分钟，蒲希矜用手指摸了摸自己被血洇透了的前襟，又擦了擦脸，才尴尬地开口：“我们想过正常的生活……虽然一切已经不正常了，但是我们想要恢复，恢复到以前正常的样子，起码不能引起外界的窥伺。”

　　何贞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她硬是临时换了个话题，“村长还好吗？罗惬和花姐呢？”

　　“他们……还算好吧。魔蝶之卵消失了之后，增殖之力也日渐式微，所以反而比以前好了很多，可能再坚持几年，我们就不会再出现诡异的变化了，不过……长寿村的名号也会消失了。”

　　何贞反而在这个诡异又血腥的时刻感受到了一些欣慰，“早知道你会来，我们就找个低调的小酒吧见面了，现在弄成这样多尴尬？”

　　蒲希矜现在终于能畅快地笑了，“我也觉得……但是，我第一次出席这么正式又宏大的场面，我还上电视了！我……是不是现在很糟糕？”

　　何贞替她抹了抹脸上、身上的鲜血，露出滚圆富态的一张脸，洒脱地一笑，“没有，挺美的。”

　　“你可能想象不到，”蒲希矜望着四下奔跑逃命的人群，还有世界末日一样绝望癫狂的气氛，心平静气地说，“我现在感觉到的竟然是……松了口气，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还有，我觉得有点……痛快，这种莫名其妙的命运，再也不用我们少数几个人背负着了。我是不是很坏？”

　　何贞耸耸肩，和她一起并排看着眼前，“你不算坏了，我干过的事情说出来，你就是个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