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小无拆》野叫

39、三十八

　　东嫤跟着耄耋仙走走停停一个多月，也算大开眼界。野外觅食的技能自不必说，在不同乡镇投宿，见识了比武、斗鸡、赛舟、送傩，这一路可谓精彩。

　　天气越来越热，不得不钻林子纳凉，在山野间赶路也不免热得汗流浃背时，才终于抵达灵犀镇。

　　之前在村子里从徒弟那儿薅来的银子还有剩，耄耋仙顺手买两根糖葫芦，和东嫤一起边吃边逛，也不急着上山，到常光顾的馆子要了二两酒，配些鸡鸭鱼。

　　掌柜的与耄耋仙相熟，上前来一顿寒暄，知道跟在身边的小孩儿是耄耋仙要收的徒弟，看过来的眼神都充满赞许，多送了一碟下酒花生给孩子当零嘴。

　　东嫤早已习惯耄耋仙时不时在耳边提起要收她做徒弟，之前经过一个县城时也不是没有因为还不见祝妍接应差点闹进衙门，只是耄耋仙老神在在告诉她去灵犀镇不只有一条路可走，探访村子时绕了远路，祝妍定然是走近路上山了。

　　东嫤知道此次不告而别，娘亲定会回到山门来找自己，又想了想之前与这位师叔祖畅所欲言时得到的指点，决定再信她一回，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又不上山，心里难免犯嘀咕。

　　小丫头嘀咕出声：“我们都到这儿了怎么不直接上山，不是说娘亲肯定比我们先到吗？我想见她。”

　　耄耋仙馋了一路就等这口酒喝，当然不会放过下馆子的机会，不过说出口的理由却十分正当，“上山还得走一个时辰，你以为像走平路那么轻松，饿着肚子爬不动，我可不背你。”

　　后厨勺子抡出火，伙计上菜手脚也快。

　　东嫤大口吃肉的间隙拍胸脯保证：“我自己能爬，你才是少喝些酒，醉在半路我可拉不动。”

　　“醉了就睡驴背上，”耄耋仙盯着伙计手里的酒坛子说话，连连招手催坛子上桌，“快快快，这坛我的！”

　　“那要怎么上山？我又不认识路。”

　　耄耋仙喝完一海碗叹口气，满足得直咂巴嘴，把花生米丢嘴里下酒，“没事儿，驴也认路。”

　　话虽这么说，耄耋仙的酒量东嫤还是见识过的，知道这小老太的酒量远不止二两，只是自从在县城闹过一回后，两人互相贫习惯了，隔三岔五不对几句就不自在。

　　东嫤这一路风餐露宿，再怎么不挑食也难免饥一顿饱一顿，此时有机会大饱口腹之欲，也无暇再说话，左手拿腿子，右手拿筷子，胡吃海塞。

　　耄耋仙倒不急吃东西，眯着眼睛像是用酒在吊仙气，酒足饭饱之后，才重新上路。

　　午饭吃得多了就容易乏，何况还有正午的太阳晒着，上山路上每走一段就得停下来歇一歇，东嫤最后坚持不住，累得在驴背上睡熟过去，错过了看耄耋仙解山门阵法的稀奇。

　　祝妍回到山门已有七日，与门内的姐妹们熟悉过后，在师父面前的新鲜劲儿也很快过去，没两天便被安排了记账的活儿，用师父的话说叫“物尽其用”。

　　没想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仅女儿没等到，还逃不过和账本打交道，不禁一边担心一边头痛，看着账本两条眉毛都快皱成一条了，借着算盘珠子磕碰弹打，居然也能缓解一点忧虑。

　　只是午后闷热引人倦怠，难免在精细活儿上打瞌睡，祝妍迷迷瞪瞪点脑袋，听见外头有熟悉人声才一激灵清醒过来，忙丢下手上的事奔出去。

　　“师叔！”祝妍跨出去，果见来人正是自己追了一路都没见影的人，“你们总算回来了，小嫤呢？”

　　“回来了回来了，”耄耋仙拨开围着驴看人的几个弟子，把东嫤从驴背上提溜起来，“睡一路了，快醒醒！”

　　东嫤被晃开眼睛，木着脑袋环视一周，看到祝妍的时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超前伸手兴奋大叫：“娘亲！”

　　耄耋仙把缰绳交给其她弟子，对东嫤道：“我说你娘在这儿吧！”

　　祝妍上前将东嫤从驴背上抱下来，掂量一番发现没变轻，才放下点心，“怎么晒成这个样子，跟个小黑煤球似的？”

　　东嫤想娘想了一路，这会儿抱着不肯撒手，“师叔祖带我赶路来着。”

　　祝妍看着往日养得白白净净的女儿晒黑了不说，衣着头发都邋里邋遢，简直不敢想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看向耄耋仙忍不住埋怨，“师叔也真是，说不通就把人拐走，连衣裳盘缠都不带，小孩子哪比得了大人，经得起这么折腾？”

　　耄耋仙倒不觉得有什么，“哎呀，当锻炼嘛，小孩子晒晒怎么了，黑是黑了点儿，好歹干净，嫤丫头这一路适应得不错，我们绕了点路去看你几个师妹，这才回来晚了。”

　　东嫤被娘亲抱在怀里，正扒着肩头和其她弟子们聊天打招呼，祝妍看她精神头足得很，也知道这一路想必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只是和女儿从没分别过这么久，此时到底心疼。

　　“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师叔也不多照顾些，好歹备个马车也免得风吹日晒。”

　　“嫤丫头哪有你想的那么娇气，这一路她可开心了，不信你问她。”

　　耄耋仙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理亏，并且在给东嫤带来非凡体验这方面非常有自信，可惜东嫤压根儿没听她俩对话，忙着应对师姐们的热情。

　　祝妍招呼旁的师妹将驴牵去厩里，看耄耋仙风尘仆仆催她赶紧去洗洗，山门许多事务还要由代理执事的师妹向她这个掌门汇报，看耄耋仙应下后被师妹们簇拥着离去，祝妍才抱着东嫤去沐浴。

　　小家伙有一把子力气，把人肩颈抱得紧，祝妍也就随她去，放水的时候才舍得把人放下来，边给女儿搓背边关心：“这一路跟着师叔祖累不累？”

　　“累，不过也好玩儿，看到好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东嫤自己挠着头，边洗边说，“娘亲知道送傩吗，好多人举着他们自己糊的神像游街，还跳舞，好多人，好热闹！”

　　“看来你们这一路还挺有意思。”

　　东嫤连连点头，“有意思的，还看到有人比武，有点拳脚功夫的都上去比划，好看得很，比斗鸡还好看！”

　　“之前去村子里看望师姐她们，碰到村子里有人结亲，我也剪了几张窗花拿去贴，还去闹了婚房呢！”小丫头说得兴起，转过身仰头任由娘亲帮忙给头发浇洗，“听师叔祖说，有好多师姐在外头行走，娘亲当初也和那些师姐们一样吗？”

　　“自然，咱们山门主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以后想不想也这样？”

　　东嫤这时没直接回答，只是问：“我这么久没去上学，学宫那边怎么办呢？”

　　“知道你此次出来并非自愿，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先办了休学，若你不愿意留在这儿，就当出来玩一趟，我们再回去。”

　　东嫤还想问点什么，到底没问出来，“其实，师叔祖这次带我出来确实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她说得没错，光靠劝说不动我，直接带出来才不后悔。”

　　祝妍没预料，揶揄着看她，“这是愿意留下来了？”

　　东嫤不回答，只是叫她：“娘亲。”

　　“嗯？”

　　“爹爹当初是怎么当上将军的呢？”

　　一个孩子脸上出现严肃的表情着实令人惊讶，祝妍也不禁正经起来，“自然是参军立功，步步为营，为什么问？”

　　“我要是在学宫读几年书，以后能做将军吗？”

　　祝妍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又想起之前与耄耋仙的谈话，她没有为女儿规划过那么长远的未来，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小小孩童，心中已经有了志向。

　　无论这只是源自对亲爹为官的耳濡目染而一时兴起，还是不甘平庸心有鸿鹄而升起的凌云壮志，都足够祝妍对女儿刮目相看。

　　“做将军可不是翻翻书就能成的，你以后想做将军？”

　　东嫤点点头道：“师叔祖已经和我说过，待在学宫没有出路，学的那些知识也不过是待及笄之年配嫁妆，我不想那样。”

　　“不想就不做，将军府还养不了你不成，长大了想要什么前程尽管去奔，何必被这些东西绊住脚。”

　　祝妍给换了桶水，想着这孩子在外漂泊个把月，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好好洗个澡，搓下的泥灰把水都染浑了，手上也使劲了不少。

　　东嫤被搓得龇牙，“不一样的，师叔祖说了，宫里有两个皇子，爹爹又手握兵权。”

　　祝妍没想到耄耋仙连这都和东嫤说，虽然是事实，但这都是该长辈们头疼的事儿，让小孩子操什么心呢！

　　“你师叔祖吓唬你了？放宽心，这种事情要是不能自己作主，你爹这个镇国将军也是白当，本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儿，娘只希望你此刻的决定是出自本愿，而不是权衡后的妥协。”

　　“我愿意留下来的。”

　　祝妍手一停，侧头去看小家伙的表情，可不像是自愿做决定时开朗的样子，“当真，这会儿舍得你那群小伙伴了？”

　　“江笠阳跟着神医婆婆，以后肯定是要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卜正阳和尘哥入仕自不必说，我也应该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

　　祝妍听东嫤数着自己的玩伴，偏漏了平日最挂念的一人，觉得反常，于是补问了一句：“也不黏着逯儿一起上学了？”

　　一直笼罩在面上的惆怅这才落到实处，小家伙慢吞吞应道：“逯儿喜欢念书，她从来就好学，我也不知道以后……”东嫤搓着手指不愿意把话说完，支支吾吾跳过，“若我以后做了将军，是不是也能成为逯儿的倚仗？这样她不想做什么也可以不做。”

　　祝妍最后冲了一瓢水，想都没想随嘴接话：“我女儿知道要为伙伴着想，怎么才一个月就长大了？”

　　东嫤小嘴一撅，“我一直都这样的。”

　　祝妍笑得慈爱，“不用想那么长远，也不要被还未发生的事困扰，既然你愿意留下来了，那家里和学宫的事就放心交给娘，你只需要随心走自己的路便是。”

　　东嫤点点头，任由祝妍帮忙把头发擦干，边自己穿衣裳边问：“娘亲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这么久没见，往后还有好几年见不到面，这就想赶娘走了？”

　　“当然不是！”东嫤也不顾头发还是湿的，又抱住祝妍撒娇，“我当然希望娘亲在这里多陪我几天啦，只是想写封信给逯儿报平安，娘亲还能帮我带回去。”

　　“行行，知道了，我来追你那天逯丫头还问呢，怎么没见你去上学，你写封信和她说也是应该。”

　　东嫤别扭着没问出来的话就这么得到回答，被祝妍打发出去晒太阳时也乐呵呵，扬着一张笑脸和骄阳比灿烂，美滋滋坐在小板凳上等头发快些干。

　　之后祝妍又多留了些时日，陪着东嫤拜师濯脉，几番叮嘱，才依依不舍待到离开，毕竟修炼需要潜心静性不受打扰，学成下山之前都不得探望，因此一步三回头。

　　最后一狠心，还是挥鞭策马，将女儿的小小身影远远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