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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杜鹃虽说站在水里,隔着一段距离,却没有看错,两个穿着蓝色国防服款式服装的人的确实是县里下来的干部,同她在红星林场知青点打过照面。两人一位叫向明尧,一位叫节新民,都是县专案组的组员,属县委的编制,但不受县委的节制,因为临时抽调到省专案组,归省专案组垂直领导。当年的皇甫卫礼、皇甫卫祖敌特案件被重新翻了出来,省专案组决定在安陆州当地借调工作人员,以方便历史案件的调查。前日,省革委会下来了两位科长,说是要到温峡库区来。向明尧和节新民一大早就安排车陪同两位科长往梓树镇这边赶,县委就一辆吉普车,已经很老旧,过了客店,往凤鸣谷这边来,老大一截跑的是山道,本来道就不好走,还遇到头几日大雨形成的山洪冲坏了路面,农民正在抢修。吉普车在山道上颠簸了一段后,老旧的零件终于扛不住,车抛锚停下来检修了半天,几十公里的路程硬是从清晨跑到下午才到梓树镇。向明尧和节新民顾不得一路风尘仆仆,安顿好省里的科长,灰头灰脑地就到公社打听慕容美妙的所在,弄清楚去向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慕容美妙看到二人很感诧异,那日在红星林场知青点分手后,知道二人返回了县城,没想到没几日二人又撵到了温峡水库。看到慕容美妙,向明尧和节新民争先恐后地告诉说,省里下来了人,就在梓树镇,还带来了慕容美妙父亲的信件,说是信件里面夹带了百元钱和几十斤全国粮票,要亲手交给她,还说过几日省里还有大领导要来,眼下先到的两位科长只是打前站。两人说话时神神秘秘的,将慕容美妙拉到一边,分别站在慕容美妙两侧,一个对着左耳说,一个对着右耳说。慕容美妙心里明白上面的来人想要知道什么,也明白向、节这二人想要了解什么,便喊上燕云,要他陪同自己赶去镇上。燕云同白鹭告别,让柳莺晚饭后带着其余的人到镇招待所会齐。柳莺答应了,又告诉燕云说,差点忘了一件事,自己按照林中仙子和杜鹃的尺寸,在镇上合作社裁缝铺做了两件白土布长裙,样式和二人身上穿的一样,要燕云帮忙去取出来。
      因为省专案组的工作关系,贾正道同向明尧、节新民二人也打过交道,算是认识。晚饭时分,计家富在镇招待所伙房拖了一张桌子请酒,为省里下来的科长和向明尧、节新民接风洗尘,顺便也叫上了贾正道和施必佑作陪。酒席很丰盛,有红烧肉、清蒸鳊鱼、还有老母鸡做的煲汤,不过请客的是计家富,付账的却是计家富找来的一个下家。
      黄集镇大队部打算盖新库房,安排钱富财开着拖拉机到梓树镇这边购买上好的方木,计家福出面和林场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半车木材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些钱。完事后,计家富拉着钱富财陪酒,意思其实是让他帮忙结账。钱富财常年跑运输,同林场的人多次打交道,同计家富也是老熟人,对计家福的小九九心知肚明,虽然老大不情愿,好在这是公事,请客的费用可以到生产队报销,不该他私人掏钱,他还可以冠冕堂皇地吃餐酒。
      酒桌上贾正道没有闲着,借着敬酒的功夫,贾正道大致了解了向、节这一行人来梓树镇的目的和手中掌握的情况。本来酒席的主角是省里下来的科长,碰上两位科长请慕容美妙和燕云一道进餐,主位自然就留给了慕容美妙和燕云。席间,慕容美妙免不了对贾正道和施必佑两人一顿臭骂,说他二人前日里胡乱指路,害她在荒郊野外的茅棚里待了一晚上,还碰上了野猪。施必佑做出吃惊状,大叫冤枉,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自己全无害人之心,那条近路是当地老农指引的道,他和贾正道并没有走过。看到慕容美妙娇声呵斥,细眉杏目里满是怒气,向明尧和节新民好言好语相劝,帮着陪了许多不是,慕容美妙才算是平息下来。
      计家富知道慕容美妙的厉害,席间不敢多提喝酒的事,是以一桌子人没有喝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绿豆汤。饭后,两位科长不愿意待在梓树镇,拉上向明尧和节新民要连夜返回县城。计家富说夜间山道很不好走,最好是留宿一晚,次日早间再回返。两位科长扯了个由头,推说需要抓紧整理材料赶着汇报,还要及时和县委碰头,便开车走了。
      送走省里和县里下来的人,贾正道让计家富招呼慕容美妙和燕云到招待所住宿,燕云谢绝了,问计家富能不能找辆车连夜赶到客店镇。酒席上燕云就已经盯上了钱富财,来梓树镇这边时已经和他打过照面,跟计家富客套实是耍心机。计家富不敢驳面子,同钱富财说了,要他辛苦一下,连夜开拖拉机赶路。钱富财到梓树镇购买木材只是一方面,他还有自己的私事。前段时间他和他老婆吵架,揍了他老婆一顿,结果他老婆离家出走。他老婆娘家在梓树镇,他办完公事打算顺便回他老婆的娘家寻人。这会儿听到说要他捎带着燕云一行人去客店,本想拒绝,但听到计家富说出燕云和慕容美妙的背景,当即表态随时可以出车。钱富财本就是老油条,为人处世有的是掌方向盘的圆滑,可不会得罪自己不该得罪的人。燕云说,还有几个人同行,需要等她们到镇上汇合。慕容美妙不明白对燕云为何要连夜赶往客店,当着计家富和贾正道等人又不好问,心里只是犯嘀咕。
      贾正道听到燕云说要马上去客店镇,说自己还要有点私事要办,喊上施必佑便离开了。贾正道想要去的地方是几里路外的凤鸣谷道班。先前跟着贾正道和施必佑来到梓树镇后,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等四人被施必佑安排在镇上的一家磨坊暂住。梓树镇的磨坊很大,留有临时工住宿的空余铺位,住几个人没有问题。施必佑同磨坊主很熟,很喜欢磨坊里的千张和豆腐,常常跑过来捞新鲜的豆制品生吃。往凤鸣谷道班去的时候,贾正道让施必佑叫上了九九那四人。施必佑不知贾正道在捣什么鬼,问贾正道打算干什么,贾正道只是阴阴地一笑。
      贾正道要去凤鸣谷道班找的人叫窦一孝,此刻他正好驾驶着一辆卡车赶回道班,驾驶室后的货箱里坐着他道班的几个哥们,两个多钟点前他巡查了几处被山洪冲坏路段的施工情况。车拐过一个之字形的急转弯处,透过驾驶室的挡风玻璃,窦一孝看见山道上走着几位女子,他有意加了一脚油门。将近众女子身旁时,他冷眼瞥见道边有个水洼里积着雨水,便略带方向盘对准水坑开去,立时溅起了一片泥水,喷洒到几位女子身上,离水坑最近的一位女子尖叫了一声。嘎嘎,后边货箱里传来一阵怪笑,跟着便是不间断的污言秽语一片。窦一孝满面邪意,从一侧门窗里瞧着女子们的狼狈样,忽地觉着其中一位女子很有些面熟,待要细看时,车已经快速掠过。
      车轮急速轧过时,丛小凤刚好走到水坑边缘,一时间躲闪不及,泥水溅了个满身,头发上都是泥点点。林中仙子大怒,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撵了几步,朝卡车扔过去,石块砸到了车牌照上,砸出了一个坑。林中仙子还想再扔石头时,车已经走远了。杜鹃赶紧掏出手绢为丛小凤擦拭头发和衣服上的污点,嘴里骂道“那流氓家伙是故意的”,她自己身上也溅了几点泥水。柳莺、朱鹮、黄鹂、蓝鹊也过来问候,都在那儿骂卡车司机缺德。这时天已经擦黑,路面不是很清晰,几位女子走在路上谁都没有留神那个水坑。
      丛小凤顾不得身上的泥水,眼睛呆呆地望着消失在朦胧中的卡车,卡车驶离她身旁时,她看到了车窗里探出的脑袋,那张面孔在她的印象里应该是见过。直到梓树镇和燕云、慕容美妙汇合,拿上行李,坐到钱富财驾驶的拖拉机货箱里,离开梓树镇,丛小凤仍然在记忆里搜索着那张令她望而生厌的脸。在梓树镇见面时,燕云和大家说了些什么,计家富同钱富财交代些什么,柳莺如何热情地同钱富财打招呼,丛小凤都是充耳不闻,迷糊不清。
      拖拉机驾驶位的驱动轮的挡板上可以坐人,慕容美妙拉着燕云坐了上去。钱富财看见慕容美妙坐在自己身边,一改往日驾驶时吊儿郎当的浮滑像,规规矩矩地坐正身子,口里的气也不敢出快了少许,双手握着方向盘像个机器人。听到燕云说开车,钱富财打开远灯,挂好档位,缓缓松开离合器,让车轮稳稳当当地转动,就像车上此刻坐着的是高级首长。钱富财不敢开快车,随时注意着路况,尽可能地绕开路面的坑洼山石。慕容美妙几次想要问燕云急着赶去客店的缘由,瞟一眼在身边开车的钱富财又忍住了。燕云的眼睛盯着坑洼不平的路面,时时注意去扶一把被车轮颠起座位的慕容美妙,脸上流露着一丝忧虑。他在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隐隐地觉得会和曲谱隐藏的秘密有关,至于到底会有什么事,他的脑海里又很恍惚。直觉和本能的警觉告诉他,下午的饭局透着古怪,到场的人似乎各有心思,好像都在算计着什么,明里暗里又都在争着什么。
      拖拉机货箱里平放着一些方木,都用粗麻绳固定好了,防止有人扒车抢木头。拖拉机在山道爬坡时速度极慢,一些青年人很容易就从车后箱扒到车上,趁司机留神前面路况的功夫将车里拖的木材丢两根下去,有时甚至将运粮卡车拖的米袋抛两袋下去,然后再跳下车去拾起来扛回家。朱鹮和柳莺将几位女子连扯带拉地拽上车箱里后,将方木垫着当凳子坐。临上车前,朱鹮还到镇上的供销店买了一包当地人用糖和盐腌制的映山红花果脯,这会儿坐在车箱里没事,就拿出来分给大家尝。看杜鹃吃的津津有味,灵猫也扒在杜鹃的手臂上舔她沾了花果脯的手指,朱鹮风趣地问:“杜鹃小妹妹,这糖腌杜鹃的味道很好么?”
      杜鹃用手绢擦擦手,伸出滑嫩的舌尖舔舔嘴唇,回敬道:“还行,不过比不了焖朱鹮,回头让灵猫抓一只朱鹮来好好炖炖。”
      蓝鹊同大家都不熟,想着要同大家尽快熟悉起来,便开口道:“朱鹮可以吃吗,好像没有人吃咧,而且朱鹮很难碰到,我只看到过一次。”
      “你别听她的鬼话,朱鹮那么可爱的鸟,谁那么残忍煮了吃?”柳莺说道,看到丛小凤上车后一直沉默不语,轻轻推了她一下,问:“你在想什么,有心思么?”
      丛小凤茫然地瞧了柳莺一眼,没有反应过来。山道两侧稀疏地种着柏树,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车箱两侧车灯映出的树影,灯光照射下,树的映像随着卡车的行进不住地倒退,像一张张变幻莫测的鬼脸。慕然间,丛小凤打了一个寒颤,她一直在记忆中苦苦搜寻的那张脸忽然清楚起来,那张在卡车驾驶室车窗上一闪而过的令人望而生厌的脸,原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柳莺扶住丛小凤的肩头,明显感觉到她的双肩在颤栗,人也埋着头在低声啜泣。
      “你不要难过啦,回头要是碰见那个开卡车的坏分子,我们一定好好骂他一顿。”杜鹃也看出丛小凤的情形不对,以为她还是因为刚才被溅了一身泥水而感到委屈,出言宽慰道。丛小凤抬起头来,多年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来,眼里忽地扑闪出少见的森冷目光,就听她恨恨地说:“那个开车的坏人我认识,他叫窦一孝,我爸爸就是他打死的。”
      她这话一出口,杜鹃、蓝鹊、黄鹂三人惊得张大了口,就像突然听到暗夜深处发出的一声尖叫。林中仙子看大家神态有异,忙对丛小凤比划了几下手势,意思是要她讲讲怎么一回事。丛小凤强忍悲痛,边打手语,边讲起了过往。
      八年前夏季的一天,天气炎热,下午放学后,上初中的丛小凤好容易挤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车厢内逼仄,拥挤不堪,汗臭味夹杂着沉闷的气息,令丛小凤几欲窒息。车到她要下车的站点的时候,她差点没挤下来,她双手抱在身前往车门口挤,一些咸猪手故意在她身上乱推乱摸,她顾不上去指责,赶紧跳出车门,人还没站稳,就被急速起步的车带了一下,当场摔倒,好容易才重新站起,膝盖处被路面蹭掉了一层皮,血流了出来。她不敢耽搁,也来不及委屈和怨恨,避开路上的行人,一步紧一步往家里赶,可离家越近,丛小凤的心中就愈发不安。她的家住在市中心区的一座小洋楼的三层,那是几间不规则的阁楼房间,早年属于租界洋行高级职员的住所,解放后政府安置了五户人家共同居住。丛小凤拖着沉重的脚步,好不容易到了家里的楼梯口,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母亲,边哭边说“你爸被人打死了”。
      丛小凤的父母都在江汉音乐学院附属中学工作,母亲是声乐教师,父亲是副校长。因为有留学经历,丛小凤的父亲曾经委托海外的亲戚从国外购置了一台卧式钢琴和一台竖琴,另有单簧管、双簧管、长笛等乐器。学校的经费有限,丛小凤的父亲还让自家亲戚帮忙捐助了大部分资金。政治运动开始后,这件事被学校的一些教职工揪住大做文章,认为去国外购置乐器就是贪大求洋。学校基层组织害怕担责,将丛小凤父亲费尽心力和钱财购买的乐器低价转卖给其他单位,有的还被弃置不用,扔到杂物间了事。尽管如此,学校里还是有不少员工开始张贴丛小凤父亲的大字报,将其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崇洋媚外的奴才。更为严重的是,有位有心的员工利用人事档案和户籍档案进行人肉搜索,了解到丛小凤的父亲与敌特分子有远亲血缘关系,立即将此事公开披露出来,并向省市造反组织检举邀功。
      很快,丛小凤的父亲就被学校勒令停职反省,随时接受审查。没多久,省专案组也介入了丛小凤父亲的案件审查,让他没完没了地写交代材料,交代同皇甫卫礼、皇甫卫祖两个敌特分子的关系,特别是关于《G弦上的咏叹调》曲谱隐藏的秘密。
      在丛小凤到家的前一个时辰,丛小凤的父亲坐在书桌前写检查,突然听见急骤的砸门声。
      门外的人一边砸门还一边狂喊“开门”。
      丛小凤的父亲放下手中的钢笔,慌忙走到门边,就看到一伙人手持钢管、撬棍破门而入。
      丛小凤的父亲看情势凶险,彬彬有礼地问了一句“请问找谁”。
      为首的一个人满面狞恶,阴狠狠地说道:“找的就是你,你写的交代材料咧,交给我。”
      说话的正是窦一孝,他朝丛小凤的父亲摊开了一只手掌。丛小凤的父亲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委婉地解释道:“交代材料已经上交给省里,专案组的人说过,这件事旁人不能插手。其实,我和敌特分子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曲谱的什么秘密我根本就不知情,我就只知道演奏用的曲子。”
      窦一孝发出两声瘆人的笑声,挥挥手,跟着他前来的几个同伙一拥而上,拽住丛小凤父亲的领口,不住地抽打他耳光。丛小凤的母亲在厨房做饭,听到喊叫声冲出来,想要阻止,被窦一孝当胸一拳打倒在地上。丛小凤的父亲见状,朝着窦一孝喷了满口鲜血,伸出双臂就要扑过去。窦一孝急忙躲闪,丛小凤的父亲很快就被窦一孝的同伙踹倒,数人围着他拳打脚踢,窦一孝拿起钢管砸在了丛小凤父亲的头上。
      丛小凤的父亲闷哼了一声,很快就没了声息。窦一孝挽起衬衣长袖,理理衬衣袖子上的袖章,抓住丛小凤父亲的衣领,将他从三楼拖到了一楼,嘴里兀自还在叫嚣乎东西,说是要拉出去游街示众。待发现丛小凤的父亲已经死去,窦一孝这才罢手,招呼几个同伙扬长而去。
      丛小凤的母亲为了给枉死的丈夫讨个说法,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四处奔走上告,却毫无结果,没有人愿意接受她的上告材料。期间,窦一孝还带人上门抄家,将丛小凤父母多年收藏的琴曲、歌曲曲谱全部拿走,威胁丛小凤母女俩,说是再敢到处告状,就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丛小凤母亲一口气憋在心里,投诉无门,便病倒了,因为成分问题,得不到有效的治疗,没拖多长时间就饮恨而终。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困厄于风雪。”听完丛小凤的讲述,朱鹮深深地叹息一声,望着在头顶移动的星空,心中不甘却又万般无奈地说道。
      黄鹂望着面目悲戚的丛小凤,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拿眼睛去瞧杜鹃。杜鹃义愤填膺,两只眼睛的眼眶里尽是怒火,正待慷慨激昂地发声,就听见灵猫厉声尖叫,四肢猛地收起,风驰电掣般地纵身跃出了车箱外。登时,车箱里的人都听到了哐当一声巨响,紧跟着所有的人腾空而起,平平地飞出了车箱外,不等有人回过神来,一行人又连同车箱内摆放的行李齐整整地抛到了路面。
      拖拉机的车头一头栽进了横贯马路中间的一条泄洪渠里,燕云在车轮下陷的那一刹那用脚死死地蹬住驾驶座的铁架,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挡板上的铁扶手,同时伸臂快如闪电地将慕容美妙揽在自己怀里牢牢抱住。一阵尘土夹杂着树枝枯叶飞扬后,燕云仔细瞧瞧怀里的慕容美妙,查问有没有撞到什么地方。这一下变起俄顷,慕容美妙吓得赫然失色,哆嗦了好一会才从燕云怀里爬起来,摸摸自己身上,感觉安然无恙。拖拉机已经被撞得熄火,燕云见钱富财抱着方向盘仍旧坐在驾驶位上,问钱富财道:“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钱富财稳稳神,狠命地喘出几口大气,说声“没事”,找到下脚处爬上了水渠。燕云让慕容美妙跟着从驾驶座的地方爬离,要钱富财在上面接应,自己顶着慕容美妙攀爬到路面。
      拖拉机的一只车灯还亮着,借着从泄洪渠下透出的灯光,慕容美妙看到杜鹃等人惊魂未定地坐在路面上,安安静静地就像摆放在路中央的泥菩萨,更加怪异的是,还有一只猫也有模有样地坐在人群中间。
      慕容美妙扭动蜂腰,手指着坐在地上的众女子,笑得花枝乱颤。灵猫本来面目狰狞,受笑声感染,站起来,猫口大开,吐了吐猫舌头。杜鹃有气没有地方出,轻轻敲敲灵猫的猫头,指桑骂槐地说:“有事你就只顾自己,还好意思在这里幸灾乐祸,很好笑么?”
      “大家赶紧看看,有人受伤吗?”燕云走到众位女子近前,神情紧张地问道。
      “好像都没有。”柳莺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活动一下肢体,看到钱富财正望着扎进沟里的车头发呆,问道:“拖拉机怎么会掉进沟里的,是视线不好么?”
      “大家赶紧清理一下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遗失,有手电的就麻利地拿出来。”朱鹮一头吩咐,一头凑到了泄洪渠边,查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望着燕云说:“你瞧这树枝、木板,还有这木撑,应该是有人利用这沟渠做了一个陷阱。不过,幸运的是我们竟然都毫发无损,还真是奇迹。”
      “我刚才找了一下,铺路的圆木也没有看到,肯定是有人抽走了。这水渠是新挖的不错,但是肯定会铺上木头好过车,不晓得是哪个短阳寿的害人,也不知是想害谁。”钱富财骂道,一付气急败坏的模样,连日来,他的车已经两次遭遇陷害。
      “那现在怎么办,车还能从沟里开出来么?”黄鹂收拾好行李背到肩上,拿出手电对着陷落的拖拉机晃了晃。
      “那可不是一下子的事,车你们靠得住是坐不成了。”钱富财朝着燕云说,满脸焦虑烦躁,“我得返回镇上去找人想办法把拖拉机弄出来,你们要是不嫌路远就跟着我往回走,你们一帮女子走不快,但是不到天亮大概也可以走到。你们要是不想走那么远的路,就朝前走几里地,我记得离马路不远的山底下就有一户人家。你们过去歇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再想办法找个地方拦一辆过路车。”钱富财说道,一付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背上从驾驶座下的铁箱里取出的挎包,调头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慕容美妙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四周,好像夜幕下阴森森的山峰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危机,惴惴不安地问燕云:“怎么办,又遇见鬼了,真倒霉。”
      “没事,我们往前走,找户人家歇一脚,明早再想办法。”燕云气定神闲地说,水波不兴地看看暗处的路尽头,过去拿起了被拖拉机甩在路面的行李。
      看到燕云大包小包的往身上扛,蓝鹊赶紧拢身过来,想要去帮燕云分担一件行李,却被眼疾手快的柳莺拦住了。蓝鹊大感蒙圈,柳莺笑着朝慕容美妙呶呶嘴,旋即一笑,脸腮上浮现出淡淡的清傲。看到杜鹃从身边走过,想着杜鹃和自己熟悉一点,又是个小女孩,蓝鹊赶忙拉住杜鹃,凑着杜鹃的耳朵问:“为什么不能帮燕云大哥拿包包,他一个人背那么多,好辛苦呢。”
      “你所见皆彼,彼所见皆你所见,不如装作不见。”杜鹃嘴角浅浅噙笑,扭动玲珑腰身,学着头前走开去的慕容美妙的步态,倏然飘过,还不忘回头做个讳莫如深的御姐相。
      “她这是什么意思?”等黄鹂走到身边,蓝鹊一脸懵懂地问。黄鹂细眉轻翅,秋波凝注,故作惊讶状,笑道:“这小鬼的脑回路谁跟得上,走你的路吧。”
      “大家都往路中央走道,不要靠着路边走,当心夜黑看不清路失足滑下路基,又或者被山上松动滚下来的石头砸到。”朱鹮看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在路面,忙提醒道。
      没走出几步,朱鹮没想到自己的话真的应验了,山坡上突然飞下几块石头,差点没砸到自己。听到众位女子的惊呼和石块落地的响声,走在头里的燕云看到前方不远有一个突兀的山体构成的转折处,忙道:“大家放下手中的行李,赶紧跑到这边来。”说着,燕云急忙卸下身上的行李,空手跑向掉在后面的丛小凤和林中仙子,伸开双臂,将二人抄在腋下搂住,左右晃动身躯,掉头大步流星地跑到了拐点。在他身后,不住地有碎石块坠落,几乎是撵着他的脚后跟。丛小凤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御风而行。林中仙子被燕云夹在身侧,感觉挺好玩,咿咿呀呀地只是叫唤,巴不得燕云将她抱得越远越好,直到燕云将她放到地上,她还搭着燕云厚实的腰部不肯松手。
      “大家先把手电都关了。”燕云观察一会动静,神情严肃地说:“这不像是山上滑下来的石头,应该是有人在冲我们扔石头。大家躲在这个地方先别动,这是个死角,石头砸不到我们。”看到众位女子都簇拥在自己身边,一个挨一个,挤得紧紧的,又问道:“有人被石头砸着了吗?”
      “我受伤了。”慕容美妙怒容满面,撒起娇来,气呼呼地责问燕云:“刚才你为什么扔下我不管,去抱她们两个?”
      “就是,我们的美女姐姐才是应该优先保护的对象,你伤那里了,快给我瞧瞧,需不需要燕云哥哥回避一下?”杜鹃知道慕容美妙心情不美好,这会儿醋劲大发,可得好好哄着,忙打开手电来去查看。慕容美妙伸出自己的手臂,用手指着用几分哽咽隐忍地口气说:“这里,好长好长的一道印子。”杜鹃借着手电光仔细瞧瞧,只是一道寸来长的很浅的红印痕,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啊,果然受伤了。”杜鹃做出夸张的表情,大惊小怪地叫道:“赶紧让灵猫来给你舔一舔消毒,说不定已经让细菌感染了。咦,灵猫呢?”说话间,隐隐地听到山头的远方有猫叫和人的长声惨呼。柳莺“嘘”地让大家安静下来,静心静气地辨听一阵,却什么也没能听到。
      “燕云大哥,你的怀疑看来是对的,大概率是有人故意扔石头。只是这深更半夜的谁会在这山野之外害人呢,莫不是那帮家伙?”柳莺瞧着燕云,压低声音说。燕云面色清冷,长眼微合,哂笑道:“十有八九。”
      “是哪个瘟神想要谋财害命,真是狗胆包天,让我抓住了我一定要把他们剁了煨瓦沟汤。”慕容美妙心中憋了一口恶气,说话时凶狠跋扈,声音却是依旧娇媚撩人,让人感觉毫无杀气可言。
      “看不出来呢,慕容姐姐也学会说这话了,发横点子么。”杜鹃揶揄道,一路说,一路朝燕云身后藏。
      燕云拦住慕容美妙砸向杜鹃的柔嫩的拳头,若有所思地说:“我看那帮家伙也不一定敢真的伤人,他们的目的只怕是想阻止我们赶去客店。”
      “言之有理,可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猫在这儿过夜?”朱鹮斜眼瞟向山顶,颇为不安地说。
      “那倒不必。”燕云淡淡说道,忽然身形一闪,几个大步回到大路中央,拾起扔在那儿的行李又迅疾回到隐蔽处,眼睛却看着杜鹃。杜鹃会意地做了个娃哈哈的小样,笑着说道:“看来我得召唤灵猫回来啦。”说完,嘟起小嘴巴,打起了十分响亮悦耳的唿哨。
      眨眼功夫,灵猫就打黑暗中从天而降,纵身窜到杜鹃跟前。
      蓝鹊不明就里,拉着黄鹂问:“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
      “简单,刚才是猫去侦查匪情,现在是猫带路找一户人家方便留宿。”黄鹂笑嘻嘻地说,脸上的模样像极了傀儡戏脸谱。丛小凤挽着林中仙子的胳膊,身子兀自还在不住地抖动,颤声说道:“猫咪刚才好像不是去侦查,我听那叫声怪瘆人的,像杀猪,说不定猫咪是去奋勇杀敌了。”
      几位女子在半山腰的路边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的时候,山顶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惨白的月光映现出几条长长的黑影,黑影时时在晃动,呈现出各式各样的恶形恶状,宛如狂躁不安的鬼魅在聚会。黑黢黢的夜色里,对着月光,漂浮着几对阴森森的目光,仿佛是被厉鬼邪神召唤出来的邪灵。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眼睛发绿,在老爷我胸前挠了一下,抓出了几个血口子。” 窦一孝说,面部表情说不出的狰狞可畏,方才一只野兽从暗处发动攻击,一干人等都是骇然失色,四散避开,这会回想起来,他仍不免是心惊肉跳。
      “好像叫灵猫,我们先前吃过那野路子的亏,伤口到正盏都还没好利索。”九九说,他那个废铁组合的四人挤在一处,各人的眼睛都在四下里乱转,就像灵猫此时此刻依然潜伏在什么地方伺机发动攻击似的。
      贾正道与施必佑二人在灵猫展开攻击时抱头鼠窜,早就逃得远远的,这会看没了动静,往这边嘶声喊道:“闪人,快走。”
      贾正道晚饭后先和施必佑去豆腐磨坊找来九九那四人,也不管四人晚饭还没下口,让他们一人拿了一块千张饼就火急火燎地朝凤鸣谷道班赶。他们和窦一孝碰面也就是前后脚的事,窦一孝本想着整一桌子酒喝喝,贾正道不由分说,拉着他就上了他刚刚开回来的工程车,连同车上的修路工一起往客店这边驶来。窦一孝早些年曾经是江汉市钢派造反组织的小头目,归贾正道领导,后来因为残暴凶狠,多次参与□□行动,致人死命,被公安部门收审。贾正道对窦一孝的暴行自然是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不管,等到出事了,贾正道赶忙疏通省里的关系,让窦一孝下放到了安陆州山区。没多久,贾正道又利用关系,将窦一孝安排到了道班当主管。道班可是个油水很厚的差事,窦一孝对往来车辆自是雁过拔毛,收了不少好处,特别是对那些夹带木材的车辆,窦一孝是一拍二诈三罚款,反正没有罚单,谁知道钱到了什么地方,何况还有上面下拨的路桥维修工程款可以调用,窦一孝自觉得生活充满阳光。
      下午在梓树镇和向明尧、节新民陪同省里下来的科长吃酒的时候,贾正道已经知道因前些时的大雨,客店过来的山道有损毁的情况。在车上,贾正道告诉窦一孝说,自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止一拨人乘车赶去客店,可又不方便公开露面,只能暗地里做些手脚。窦一孝不知道贾正道要阻止什么人,也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做,贾正道不说,他也不问,前些年派系武斗的时候,这种下绊子祸害人的事对他来说即使不是家常便饭,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既然贾正道开口了,他便一口应承下来。窦一孝说,刚好客店过来的路上有一处路面被山洪冲了个很大的口子,上午才重新整修过,临时铺了圆木和木板,准备缓两天从县城拖水泥钢材过来做个涵管过水,路面再用碎石和粘土铺就。贾正道听了便道,那就简单了,正好做个陷阱,让车掉进去。来到施工点后,窦一孝让修路工撤掉横在山洪沟渠上的圆木,贾正道指挥九九四人在原处做了个陷阱,又让修路工开车到前面不远处停车候着,自己则带着窦一孝、施必佑连同九九几位爬到山头等候燕云一行的到来。夜间山区极少有车进出,贾正道算了时间,知道这会儿但凡有车过来,必定是钱富财的拖拉机。
      看到钱富财的车掉进沟里后,贾正道招呼埋伏在山头的人下山赶去停在前面的卡车处,他想的是拦住燕云等人后,自己乘车连夜赶到客店,好提前在客店部署。既然已经猜到燕云要去客店查线索,贾正道自是要抢先一步,来一个守株待兔,一旦燕云等人在客店有所发现,自己这边也好及时有所动作。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等四人天生手贱,害了人不说,还觉心里不平和,居然往山下扔石头。窦一孝本就是好事之徒,看见别人扔石头,心痒手也痒,跟着扔了几块下去。他们在山头干那邪恶下作的勾当,兀自洋洋自得,忘乎所以,却不料灵猫偃旗息鼓地摸了上来,出其不意地“喵”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亏得杜鹃的唿哨声,灵猫扑杀了几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否则嗜血的灵猫定将野性大发,变得凶残无比。
      贾正道领着自己邀锣喊来的一帮人跌跌撞撞地从山头摸到山道上,找到停放在道边的道班的工程车,爬上车就朝客店匆忙行驶过去。
      这边燕云一行整理好行囊,跟在灵猫的后面,不紧不慢地也往客店方向蹒跚前行。恰如钱富财所说,走出三四里地后,果然看见黑夜里飘着灯火,目测距离山道不算很远。
      “快看,那里有户人家。”就如在暗不见天日的茫茫大海里看见灯塔,黄鹂欢呼雀跃,直嚷嚷。
      “知道,有眼睛的都看到了,难道你没有瞧见灵猫停在路边不走了?”杜鹃随口说道,紧几步赶到灵猫近前,路边是一人多深的蒿草,并看不到通道。
      “难道从这里可以过去那户人家那里么?”蓝鹊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蒿草,用手电光搜寻着。朱鹮走过来,看见路边有根小树枝,拾起来去蒿草丛一拨,登时一条羊肠小径出现在众人眼前。“原来如此”,蓝鹊说道,抬起脚踩住长草,“我压着草,大家过去吧。”
      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一大片杂草丛生,灌木遍地的荒原,放眼看过去,夜色朦胧中,山间凉风侵袭下,有一些高大的银杏树的料峭灰影兀自摇晃,有如妖娆鬼魅缠绵。大家打着手电在小道上走了一刻功夫,黑夜中的灯火在大家的视线里时隐时现,感觉距离并没有拉近,好像身处异度空间,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似的。慕容美妙心里惶恐,焦躁起来,气呼呼地说道:“怎么还没有到,都走了好半天了,是不是灵猫找的这条路有问题?”
      “望山跑死马,姐姐。”杜鹃留心着暗夜四周的动静,警惕地瞪大了眼睛,听到慕容美妙埋怨她的猫,回敬道:“看灯么,那就跑死鬼,跑死美女鬼,?。”
      “跑死你这个小鬼,要你整晚上在这里兜圈打转,变成一个小小鬼。”慕容美妙骂道,紧跟两步,去拉燕云的手。
      “不对。”朱鹮听到慕容美妙口里说出的“兜圈打转”四个字,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说道:“大家都停一下,我有个不好的感觉,我们好像真是沿着这条小路绕来转去。”
      “能够叫灵猫犯迷糊的路那还真是一条不简单的路咧。”柳莺驻足查看了一下,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大家的黑瞳在闪闪发亮,心里打了个突,说道:“该不是我们遇到鬼打墙了,难道这荒山野岭里的路也有什么机关诀窍不成?”
      “这可说不好,我曾经在深山里就遇到过山民称之为棋盘绕的小路,没有当地人当向导,就很难绕出来。可惜现在是晚上,要是白天还可以仔细参详。”朱鹮在脑海里寻思着,说着叹了口气。
      “这不是废话吗。”慕容美妙急的跺跺脚,抢白道:“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站着等天亮么?”
      “不难理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杜鹃将灵猫召唤回来扛到肩头的背包上,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做出一付学究模样,趾高气扬地说道。黄鹂过来轻轻推了她一把,翻翻白眼说道:“未必你又有办法啦?”
      “这个自然,只是这破解吗,涉及到数学,小小鬼我数学方面略有不足,丛小凤可以过来帮帮忙。”杜鹃说道,脸上是骄傲的神情,心里则在算计着什么。朱鹮看她装神弄鬼的样子,嗤地一笑,嗔道:“差不多得了,你跩什么跩。小凤呢,快过来,我记得你说过你表哥,就是那个皇甫怡和,数学方面才艺惊人,想必你也不差。”
      丛小凤挤在燕云身边站着,听到朱鹮喊,只得走到了杜鹃身边,说道:“我的数学可比不了我表哥。杜鹃小妹妹,你想要算什么?”
      “知道数学结构与算法么,正好可以破解眼下的困局。你现在就假定我们是在迷宫里转悠,然后你再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转出来。方法么,咱们先定一个方向,以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作为基点去找一个可以走得通的方向。然后呢,就是找到最短的路径,可以考虑用广度优先算法,你就假定我们面前的路像一棵树的树枝分叉,现在天黑看不清路,你就闭上眼睛想一下我们走过的路,经过的转弯处,岔路口,然后利用回溯的方法想想我们经过的转折处岔路点什么的是什么情况,默算一下可能是最快的路径,然后大叫一身跟我来,就搞定啦。”杜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丛小凤明白了一个大概,闭上眼睛在那儿发怵。
      燕云双手插在腰上,眼睛炯炯有神,在暗处闪烁着揣摩不定的目光,嘴角上挂着难以察觉的微笑。慕容美妙觉察到燕云瞧杜鹃的表情有些异样,又见杜鹃在那儿大掉书包,心里不悦,说道:“知道你贼,是贼精,又是这法,又是那法,到末了我看你还是光头和尚的脑壳,没得法(发)。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慕容姐姐,算你狠,行不行。其实呢,在你面前我真心想变成一棵树,知不知道为什么?”听慕容美妙说话的口气,杜鹃知道她满肚子不高兴,想着用土味情话逗逗她,眼珠子在眼眶里溜溜地打个转,笑道。
      “为什么?”
      “好栽在你手里呀。”
      众女子都笑了起来,慕容美妙也忍不住笑格格。
      “杜鹃小妹妹倒是提醒了我,我们直接穿插过去得了,不用沿着小路转来转去。”燕云从容不迫地说道,做了一个让大家跟着他走的手势。听到燕云提到自己,杜鹃的圆圆的小下巴翘得高高的,对慕容美妙扭动了一下腰肢。蓝鹊不明所以,也跟着杜鹃扭动了一下,慕容美妙上前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她在那里装精装怪,你跟着她学个什么毛线。”
      燕云领着众女子在小路上走出小段距离后,看看灯火闪耀所在,找准方向便离开小路,径直穿过一片荒草地朝一座小树林走过去。他在前面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地逡巡踱步,杜鹃这边是一路小跑地跟随其后,直弄得上气不接下气。林间有股子浓郁的潮湿霉味,令人吸之不畅,疾行中大口呼吸,更令人有种窒息感。掉在最后的慕容美妙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歇一下,我走不动了。走那么快干什么,赶着投胎么。”
      “你们不用跟太紧,我赶在前面探路,要是走不通,就及时回头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走冤枉路。”燕云头也不回地说,已经走到树林深处。
      “燕云哥哥,等一下,你看看这是什么?”丛小凤急冲冲地喊住燕云,眼睛瞪着树林的某一处,说话时舌头在战抖。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循着丛小凤的目光看过去,漆黑的林间忽闪忽闪地摇曳着几团蓝绿色的火光,非常显眼,像鬼火一般地诡谲,却不似鬼火那般飘忽不定。燕云回过头来,信手掰下一根树枝就要朝火光投去,杜鹃忙出声制止:“别动,不要碰它。朱鹮姐姐,你觉得那是什么咚咚呛?”
      “没见过呢。”朱鹮盯着蓝绿色火光,心里忐忑,说道:“看上去不像是磷火,很恐怖的样子。”
      “放心吧,明天我到太阳底下好好晒一下,全身都晒黑。”杜鹃吹声口哨,招呼灵猫过来,小心翼翼地朝火光处走过去,嘴里仍不忘编一个笑梗。
      “为什么?”
      “好在暗中保护你呀。”
      “去你的。”朱鹮又好笑又好气,看见杜娟摸到了火光近前,叮咛道:“你小心点。”
      “这是狐狸火。大家都过来吧,没事。”等所有人围着狐狸火团团站定,杜鹃拾起一根粗粗的腐朽的闪耀着火光的木棒递给朱鹮,“你看看,有什么名堂不。”
      在啧啧的惊叹声中,朱鹮仔细端详着朽木棒,看出那是一块老树根,长有一尺许,小瓷碗的碗口粗,湿乎乎的,滑不溜手,已枯朽多年。那蓝绿色的火光发自树根中部大节瘤下边的凹陷处,有巴掌那么大一块。朱鹮拿着树根棒在地上照了一下,地面很潮湿,有浅浅的流水,像是流量微小的溪流,又像是地下渗出的泉水。朱鹮沉吟一阵,对燕云说道:“我们不妨沿着这细小的水流走一段,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到亮着灯光的人家。”
      “有道理,我来打头。”燕云说道,支起手电筒,就沿着浅显的细流走过去。慕容美妙看见林中仙子一手拾起一根狐狸火柴棒在那儿好玩,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包在手上,拾起地上仅剩的一根,好奇地问朱鹮,“这烂木头为什么会发光呢?”
      “木头肯定不会发光,除非用火烧。”朱鹮将手里的狐狸火柴棒递给凑过来的丛小凤,说道:“杜鹃小妹妹说这是狐狸火,其实这是洋人的说法,我记得古书上记载应该是叫做夜光木,是一种生物发光现象。发光原理是一些菌类进入了枯朽的木头,菌类所携带的荧光素被荧光素酶催化,发生足够多的氧化之后,就出现生物发光现象,光以蓝绿色为主。外国人的研究说,制造生物发光现象的菌类包括鳞皮扇菇、脐菇,也就是蘑菇。不过好稀奇的是,这狐狸火很难遇见,我过去也只是听说,想不到居然被我们撞见了。”说到这里,朱鹮看了杜鹃一眼,见杜鹃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走神了,提高声音问道:“杜鹃小妹妹,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呢?”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水磨坪榨房的时候,宗修德讲的那个叫什么仙人靴的山上发生的鬼怪事情。”听到杜鹃突然提到这个,除了蓝鹊外,其余的人都感觉背心处阵阵发凉。朱鹮的舌尖打颤,搅着牙齿说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
      杜鹃紧赶两步,跟上前面燕云的步伐,嘴里说道:“我记得宗修德说,当时慕容姐姐的老爸老妈带领搜救队伍寻找失踪的佟国芳小队,在山上一个大石头旁边,发现有人堆了石头堆,上面插着六根腐烂的木头棒,佟国芳小队正好就是六个人,我在想,那是不是有人故意在暗示,而且那些个木头棒子说不定就是狐狸火柴棒子。”
      “可是你凭什么就认定是狐狸火的棒子呢?”黄鹂不以为然地说,眼睛瞅着林中仙子手里渐渐变暗淡的狐狸火,心里有些发毛,对丛小凤说道:“你叫她把手里的这个鬼火扔了吧,你也扔了,看着怪恐怖的。”
      “我想杜鹃说的有道理,可能佟国芳他们和我们一样,无意中找到了狐狸火,拿来做记号,想着晚上也会有人看见,可以找寻过来。”朱鹮说道,眼睛不经意地看向慕容美妙,见她手里的狐狸火仍在放光,蓝绿色的火花在黑暗中显得妖氛鬼气,也使得慕容美妙那张俏丽的脸庞变得说不出的诡异。柳莺见朱鹮的眼神有异,跟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慕容美妙的脸,冷不丁想到了一个令她自己不寒而栗的点,说道:“也许另有隐情,说不定是有人利用狐狸火制造恐惧和混乱,然后再趁乱逐一谋害佟国芳他们。”
      “都别说啦。”慕容美妙一面跺脚,一面娇声呵斥道,“越说越离谱,害人家心脏砰砰乱跳。”说完,将手里的狐狸火狠狠甩向远处,却不想她的手与狐狸火柴棒中间隔着手绢,扔的时候她用力不当,狐狸火从她手中滑脱,偏向了走在她身边的蓝鹊。蓝鹊本能地向旁边闪开,慌乱中脚下绊了一块硬物,就听她一声尖叫,整个人噗地扑倒在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你怎么样了,躺着别动。”杜鹃说道,支起手电筒赶紧靠了过去。蓝鹊躺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满脸痛苦不堪的表情,说话时喉咙里有哭音,显然是忍着没有哭出声来,“我的脚好像断了。”杜鹃听说了去她的双脚处轻轻拿捏了一会,又借着手电光查看一下她的身子,看到燕云也赶了过来,说道:“问题不大,只是她的脚扭了,走不动了,看来要因祸得福啦。”
      “你什么意思?”黄鹂意识到了什么,直愣愣地问道,语气里颇有些酸味。杜鹃没理会她的羡慕嫉妒恨,脸上现出怪笑,说道:“燕云哥哥的行李,蓝鹊姐姐的行李,只好大家帮忙拿一下啦。”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该当燕云背着蓝鹊走路了。觉着还不满意,想着还要再使坏挑逗一下大家,杜鹃正待再说两句,手电光一晃,忽然看到地上一个奇怪的物事:“朱鹮姐姐,快看,这是什么?”
      朱鹮凑过来一瞧,吃了一惊,手一哆嗦,手电筒差点没掉到地上。出现在她眼帘的是一尊古代兵士石像,有三尺长,横卧在地上,石像看上去年代久远,雕琢粗糙,但很干净,显而易见是被暴雨或是山洪冲刷过。朱鹮站直身子,往黑漆漆的周围看看,说道:“这像是阴兵石像,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大家再到附近去看看,还有没有。”
      随着几道手电光照射出去,很快就在溪流周边发现了众多类似的石像。那些隐身在树林里的石像,有的似穿袍服,有的像披挂铠甲,或坐或立,个体都不大,雕刻粗犷,表情庄严肃穆,仿佛在坚守着一个不可透露的秘密。石像之间的间隙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陶瓷酒器、食器与油灯的碎片,还有一处从泥土里暴露出石头制作的祭桌,看上去很像一处祭祀的遗址。夜间看到这种情景,几位女子无不心惊肉跳,两股战栗,几欲逃走,偏偏又定在那儿挪不动脚步。杜鹃抱起灵猫,哼哼两声,壮起胆子,问朱鹮道:“依姐姐你看这是什么名堂?”
      蓝鹊这时候已经被燕云搀扶着站起来,正在紧皱眉头小心地用脚尖去触碰地面。朱鹮轻轻咳嗽一声,望着燕云说道:“这儿应该是过去专门用来举行巫祭的场所,而且年代久远。古人的直祭很多都是利用一块高地建立祭坛、祭台进行,这里的场面开阔,应该是大规模的狂欢祭祀,需要供奉礼器、献飨、奠酒、祝祷,应该还有巫觋表演。石像应该是表达对神灵的敬畏,祈福消灾,我猜是一种南楚巫祭神秘文化。”
      “姐姐厉害。”杜鹃做出仰望状态,不忘空出一只手去竖起大拇指,说道:“那依你这么说来,我们看见的有灯火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了。”
      “何以见得?”柳莺为了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感,故意亮起嗓门问道。黄鹂也赶紧附和了一声“同问。”
      “我只是在猜想。你们想想,朱鹮姐姐方才说这是很久以前祭祀的地方,后来的人肯定还会用这个地方搞些供奉呀,祭祖呀之类的事,自然就会有祠堂呀,庙堂呀之类的咚咚,何况这些古董当地人也会当作宝贝什么的来守着,所以附近铁定有座房子。”杜鹃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感觉惶悚的情绪消解了不少,见蓝鹊依旧被燕云拽住胳膊支撑着,笑道:“燕云哥哥,赶紧背着蓝鹊走吧,依不才我所见,快到啦。”
      “确实,应该赶紧走,这地方鬼气太重,让人看着怕怕,还有一个发毛的小鬼在这里神气五六扬地大吹大擂。”
      “慕容姐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发毛了。我要是发毛了,你尽可以帮我拔掉。”
      “我看你们两个走到哪都不会忘了锤铁。”
      听到杜鹃催促燕云去驮着蓝鹊赶路,慕容美妙心里愠怒,借着大家的议论骂杜鹃是浑身发毛的小鬼。那后一句反唇相讥,自然是杜鹃回敬的话语。知道两人在一起就少不了拌嘴,黄鹂最后添了一句,将二人都装了进去。
      几位女子跟在燕云身后沿着水流朝高处慢慢移步,嘴里都是不饶人,时不时地就相互攻击两句,一路叽叽喳喳不停。
      这时一弯苍白的冷月,从黑乎乎的山峰间鬼魅般地蹿出,刹那间林中清光遍地,一条蜿蜒于长草之间的小道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遍地都是黑叶松,老干横斜,松针茂密,在夜风中不住晃动,仿佛黑夜精灵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穿过大片松林,走上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石阶甬道,一行人来到一座黑门灰墙的大庄院外。宅院的院门处并没有门,门框腐朽,形同枯木,门额上有块红漆斑驳的旧木匾,上面“大夫第”三字依稀可辨,门口有半截石狻猊雕像,横卧在枯枝败叶洒满的地面。燕云背着蓝鹊抬脚刚要跨进门槛,忽然传来“嘎”的一声哀鸣,声音里充满凄楚和惊惧的意味,万籁俱寂中听到,立时令人毛发倒竖。慕容美妙张开口,放大了瞳孔,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有鬼呀。”丛小凤一头扎进朱鹮的怀里,紧闭双眼,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
      “放心吧,就算这是鬼屋,也被破四旧破了。”杜鹃定定神,晃着手电筒,从燕云身边抢先一步跨进了院子。
      院落是三进四合院式布局,主体建筑为硬山顶,风火式山墙,穿斗式梁架结构,滚龙垛屋脊沿造型甚为特别,两侧厢房有天井、通巷。府第东北角另有一座平面正方形合院式带中廊的大书馆。杜鹃带头走进大书馆,指着宅子中央大大小小几座天井,扭头对跟进的燕云说道:“这些天井是用来排水的,但又有四水归堂、天人合一的意思在里面。当然啦,都是些封建玩意,当不得真。”
      看到大书馆的东墙砌着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敞窗,手电光照过去,窗两边有一副对联“寄怀抱于云根头举天外,赏文章于水面人在彀中”,杜鹃有些惊奇,叫道:“这幅楹联好像是新写上去的,看来这里有人居住,肯定不是鬼哟。”
      书馆庭院中有一株百年银杏树,高达五六丈,有如星汉中一柱擎天,上承明月,下覆清辉,地造天合。杜鹃看上去,有股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觉,不觉吟咏道:“虚室生白,吉祥福祉。”
      “陋室荒芜,徒有四壁倒是真的,哪来的祥瑞福报。夤夜时分,荒郊野外,竟有访客,大家到这屋里来吧”忽然有一个颇显苍老的声音出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响亮清朗。
      庄院中几十间屋子都是黑沉沉地,只大书馆角落处一间屋子窗内透出灯光,那声音自然是来自那里了。杜鹃看看夜空中悬挂的月亮,回道:“老人家,现在貌似还不是寅时,充其量不过是子时罢,不过,还是打扰啦。”
      亮着灯光的屋内传出来一阵爽快的笑声,接着,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太太。老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衣衫,虽然打着补丁,却十分整洁干净,风度优雅地伫立在那儿,和蔼慈祥的脸庞上堆满疑问。
      林中仙子看见老妪,嘴里发出连串的呀呀声,比划了几下手语,张开双臂便扑了过去。丛小凤初时打了个愣子,惊讶不已,紧跟着脑子里灵光一闪,情不自禁地叫道:“您是邵裕华老师?”
      一行人走进了邵裕华的居室里,里面果然徒有四壁,空空如也,一张用土砖支撑起的木板床,一张做工粗劣的木书桌,地上还有几张高矮不一的圆木凳、方木椅和条凳,墙上钉着一块小黑板。叫杜鹃吃惊的是,黑板下面竖着一具破旧不堪的小提琴琴盒,琴盒上一行外文字母模糊难辨。杜鹃按捺不住,过去用手抚摸了一下琴盒,心里在想,里面的琴定然很古早,若是拿出来演奏那琴音必定不同凡响。
      见邵裕华看自己这群人的眼神有异,柳莺拿出自己的记者证亮明身份,又将其余人一一做了简单介绍,说自己这一行人搭乘的便车半道出了故障,看见灯光想过来借宿。邵裕华皱纹叠加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温和的笑容,柳莺每介绍一人,她便微微颌首,只是介绍到慕容美妙的时候,她干裂枯槁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睛也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亮。柳莺介绍的时候,林中仙子一直在打岔,不停地比划着手语,裂开嘴笑着用手指着燕云,似乎很兴奋。
      “邵老师,您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柳莺料想邵裕华一刻功夫理不清那么多人和事,细细说来这段时间经历的人和事破费功夫,也没有必要,便调转话题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阴气好重,刚才外头好像还有一声很刺耳的怪叫,让人感觉怕怕的。”丛小凤看到邵裕华,恐惧的心理放松了许多。
      “这里是大夫第,也叫芋园,意思是大而无华。这里的旧主据说是清朝的举人,后来辞官回乡建造了这个庄院。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后,庄主悲愤不已,写了份奏折跋涉千里进京想要面奏,不过没有成功。后来皇帝听说了这件事,为了褒奖他的忠义,给了庄主一个朝议大夫的封号。这都是封建的东西,破四旧以后,这里变成了生产大队的小学堂。我在这里教小孩子念书,还有几位民办教师,天黑后他们就回自己家去了。”邵裕华话说得平静自如,脸上却难掩凄苦萧索之意和那一付暗自神伤的气象。
      “可是我听村民说你早先已经回江汉市区了,怎么又回来了?”朱鹮忽然想到老道人牛超来的话,问道,想到来路上的所见,接着又问了一句:“往这边来的路上,我们看见地上有很多石像,那又是怎么回事,和这大夫第有关么?”
      “早年这里暴发过山洪,那些石像原本是埋在地下的,给洪水冲了出来。本地人说石像是阴兵,到了夜间就会活过来,点燃鬼火到处走动,所以本地乡民都不愿接近这里。这大夫第居住的人后来也都搬离到了别处,偌大一个去处也就慢慢荒废了。听说以前日本人到这里来寻过宝藏,还盗走了几尊石像带回去研究。日本鬼子投降后,国民党里也有人到这里来过,不过好像也没听说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古董。”说到这里,邵裕华看看燕云,瞧瞧慕容美妙,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我到这里来,当然是接受改造,顺带也帮着看守大夫第和那些石像,省专案组认为这里说不定有些什么考古发掘线索。”
      “老师您就一个人天天晚上呆在这里么,那也太恐怖了,我们刚才在院门口还听到很可怕的叫声,也不知是什么。”丛小凤望着邵裕华镂刻着深深的生活磨砺的老脸,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那倒没什么,是院子当中的银杏树上住着一只大猫头鹰,听到动静就会叫。”说完,邵裕华去瞅了杜鹃怀里的灵猫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小同学,有这么个小家伙陪着你,你大概不会怕什么吧。”
      “本来是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之前到这边来的时候道不好走,我的灵猫也不灵了,叫我们在林子里兜了大半天圈圈。”杜鹃笑着说,双眉如弯月,小小的鼻子微微翘起,小样颇招人怜爱,“我猜这进庄的道道只怕是这里过去的主人特意设计过的,多半是搞了些奇门遁甲的古怪,好教外人轻易不能进出。”
      “听当地人说是这档子事,我初次来的时候全靠当地人引路。你倒是聪明,一眼给瞧了出来。”邵裕华夸赞道,看着杜鹃一脸欣喜,好像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你后来是怎么走进来的,是破解了其中的机关诀窍吗?”
      “那倒没有,我们是跟着燕云哥哥硬闯进来的,简单讲就是逆经叛道的法子。”杜鹃朝燕云甜甜地一笑,回过头来又对邵裕华说道:“老师知道这里面的窍门么?”
      “当地人说过,要根据荒地上的银杏树走,还有一个口诀,叫做头七,转六,拐一,走七。意思是头七棵银杏要直走不可转弯,后面的六棵银杏树遇到了都要向左转,再遇到一棵的时候,要往回拐,下剩的七棵树都要绕着树走,这样就可以一直走到这院子里最大的那棵银杏下面了。不过,看来这也是糊弄人的东西,你们没有这么走,不也闯进来了吗。”邵裕华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眼睛却是看着燕云,好像和他神交已久似的。受到邵裕华的情绪感染,大家都跟着笑逐颜开。杜鹃没有笑,嘴里喃喃念叨着,忽然问道:“老师,这小提琴是您的么?”
      邵裕华嘴里含笑,和和气气地问道:“是呀,怎么啦?”
      “您会拉奏《G弦上的咏叹调》么?”
      杜鹃这么一问,邵裕华脸上的笑容登时收敛,眼眸里闪现出一线精冷如电样的目光来。杜鹃心里咯噔一下吃了一惊,额头上似有电击时的刺痛感,忙掉头去看别处。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若是为生产队的社员表演小提琴,脸上会不会蒙着一块纱巾?”见杜鹃不敢触碰自己的眼光,邵裕华的脸上现出温情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杜鹃没有回答,心里在想面前的这位久经风霜的老人肯定知道这首乐曲背后隐藏的故事,只是不会与人谈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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