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绪》来自远方

16、第十六章

　　契卡是一座小镇，座落在十一区边境。相隔一条干涸的水道，与十二区遥遥相望。

　　水道西南是广阔的荒漠，沙风常年不息，漫漫黄沙一望无际。西北则是耸立的岩山，形状各异，高低错落，组成一副奇特地貌。

　　小镇建在半山腰，布局十分规整，一条盘山路通往山顶，道路两侧建起大大小小的房屋，多为木石结构，墙体和屋顶色彩鲜明。成排的风铃挂在屋檐下，遇风刮过叮咚作响，成为小镇独有的标志。

　　契卡镇的常住居民不超过三百人，流动人口却超过四位数。源于小镇独特的地理位置，常有小型飞船停泊，船员、商人和赏金猎人时常在小镇出没，其中三分之一都成为熟面孔。

　　小镇居民很擅长做生意，路旁的建筑迎街开门，大多是旅店、酒馆和商店，甚至还有一家武器店。

　　这些建筑外形朴实，整体结构有些仿古，内部却充满了科技感。

　　为弥补小镇中人力不足，店中大量使用能源机械，旅馆和商店前台大多坐着机器人，酒馆的吧台后并排四只机械手，调酒杯翻出各种花样，银光闪烁，使人目不暇接。

　　一门之隔，蛮荒与文明，异常地割裂，却又无比融洽。

　　由于靠近荒漠，小镇白日气候炎热，夜间常见沙暴。每逢沙暴来临，岩山中部就会升起光束，张开透明的防护罩，保护小镇不受侵袭。

　　盘山公路的尽头直达山顶。

　　为方便飞船停泊，岩山顶峰被削平，建起宽敞的停机坪。停机坪四周架设信号灯，引导飞船降落起飞，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曾发生事故。

　　水月过半，进入火月之前，沙暴变得更加频繁，小镇本该迎来淡季，人流逐渐减少。但因一则突来的通缉令，十一区边境陡然热闹起来，契卡镇迎来一波汹涌的人潮。

　　镇子里的旅馆全部住满，部分商店和酒馆的房间都被清理出来，专门接待过路的旅客。

　　正午时分，烈阳烘烤大地，气温急剧升高。

　　强光笼罩之下，地平线处光影扭曲，海市蜃楼再度出现。高大的建筑和雕塑浮在半空，朦朦胧胧，恰似水波倒影，吸引人的眼球。

　　幻象消散之后，三艘碟形飞船划过长空，先后飞越过一座座岩山，抵达位于边境的小镇。

　　停机坪上亮起信号灯，强光穿透空气，指引飞船在准确位置降落。

　　三艘飞船呈品字形下降，底部喷出气流，在落下时掀起一阵旋风，吹得停机坪四周的植被东倒西歪。

　　飞船降落后，舱门同时开启，船员们陆续走出舱门。

　　打头的是男人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全身上下肌肉虬结，充满了爆发力。左脸横过一道长疤，无损他的俊朗，反而平添一抹野性和粗犷。

　　四个男人跟随在他身后，都是高大挺拔，全身上下充满了彪悍之气。

　　走在左侧的男人最为高壮，比同伴高出一个头，身上穿着堪比抹布的短外套，露出强健的胸膛，棕黑的皮肤像抹了桐油。

　　右边的人包裹得密不透风，还戴着头套，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中间两人穿着军人的制服，肩章、领章和袖标都已摘掉，很难猜出他们曾经服役的舰队。

　　五人之后是队伍中唯二的女性，容貌艳丽，身材火辣。两人衣着类似，上身勒着一条抹胸，现出结实的腹肌，下-身穿着长裤，裤管包紧大腿。长靴的靴筒高过膝盖，边缘镶嵌铆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们是一对双胞胎，拥有狼人基因，自出生就在一起，极少会单独行动。姐妹俩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遇敌时杀伤力惊人。

　　一行七人走出飞船，依照指引离开停机坪，顺着山路找到一间旅馆。

　　这间旅馆位于小镇中心，建筑共分五层，其中四层已经住满，只剩顶层还有空余的房间。

　　服务台后，圆筒状的机器人来回移动，身体中探出六只手，分别操控三面显示屏，忙碌地为旅客登记办理入住。

　　排在前面的人离开走廊，轮到一行七人，机械人探出一条手臂，要求他们出示证件，并在服务台前识别瞳孔和指纹。

　　“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

　　“错误，错误。”

　　七人轮番走上前，打开通讯器读取识别卡。

　　起初一切顺利，直到戴着头套的男人走上前，显示屏突然闪出雪花，发出识别错误的讯号。

　　机器人示警，旅馆主人从房间内冲出来，肥胖的肚子顶出脚尖，活像是一颗南瓜，行动却无比灵活。

　　他手持一把激光枪，大声道：“不许动！我已经通知了镇上的治安员！”

　　引发警报的男人迅速抬起双手，其余六人也没表现出任何紧张，更没有攻击意图。

　　这样的表现让旅馆主人略微放松，但枪口始终没有移开，能量推至最高，手指牢牢按在扳机上。

　　“我可以解释。”男人开口，声音粗粝沙哑。

　　“等治安员来了再说。”旅馆主人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拍了拍圆筒机器人，后者的手臂缩回体内，五秒后伸出来，赫然握着六把激光枪，轮番扫射足以将对面几人射成筛子。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隔着一张服务台，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气氛渐趋紧张。

　　终于，门外传来摩托的轰鸣声，两名治安员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两人同时一凛，手按住了枪托。

　　“怎么回事？”

　　“身份识别发生错误。”

　　旅馆主人简单说明情况，点开服务台前的屏幕，上面显示出七人的身份信息。

　　六人通过识别，出错的是名为泰德的男人。

　　“你，拿掉头套，走过来。”

　　机器的准确率接近百分之百，但也非绝对不会出错。

　　治安员要求泰德再进行一次识别，如果仍无法通过，他将被视为可疑人员逮捕，其余六人也会遭到羁押。

　　以往发生类似的情况，旅客大多是被驱逐，不会遭到逮捕。毕竟小镇中往来的人员形形色色，不乏有人处于灰色地带，较真地话太浪费精力。

　　今时不同往日。

　　第一区发下逮捕令，抓捕星盗的赏金格外丰厚。镇长下达严格命令，可疑的人员全部逮捕，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我可以解释。”泰德再遵从治安员的要求按下掌纹，认真解释道，“我是一个变形人，数月前在外星系遭遇未知辐射，基因序列破坏重组，新的身份没来得及登记，这才会识别错误。”

　　他这番话看似合理，却充满了漏洞。

　　“数月前遭遇辐射，一直没办理登记？这说不通。”治安员指出问题。

　　“这件事怪我。我叫耶里，这是我的身份证明。”脸上有疤的男人走出来，向治安员解释道，“我们是一群赏金猎人，我是队长。在返回巨星时收到通缉令，怕错过机会就连忙赶过来，没来得及送他去更替身份证明。”

　　男人言之凿凿，听不出半分虚假。

　　治安员再三查证，并联络男人提供的航空站和塔台，根据对方的反馈，他的确没有说谎。

　　警报暂时解除，七人被允许入住。

　　“尽快去登记，还有，随时接受检查。”治安员一边说一边签署临时文件，交给旅馆主人。

　　“当然，一定。”

　　目送两名治安员离开，七人重新办理入住。

　　由于机器无法识别，旅馆主人只能手动登记，忙活了好一会才大功告成。

　　“去二号升降梯，501和502号房。”

　　递过房间的钥匙，旅馆主人打开机器人背部的金属挡板，更换过能量石，机器人重新开始工作，效率比先时提高一倍。

　　耶里七人穿过走廊，先后进入升降梯。

　　梯厢内空间有限，七个人站进去转身都有些困难。好在上升速度极快，眨眼来至顶层，梯厢门打开，空气迅速流通。

　　“501，502，找到了，在这里。”

　　耶里打开靠里一间的房门，将另一把钥匙抛给狼人姐妹，指了指隔壁的房间：“你们住另一间。”

　　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布局相似，区别在于床铺数量。

　　七人经历过星际旅行，精神和身体都很疲乏。走入房间后，来不及洗漱就扑到床上呼呼大睡。

　　旅馆一层，旅馆的主人坐在监视器前，来回查看七人在走廊中的全部动作，一直没发现任何破绽。

　　“大概真是个误会。”他一边喃喃念着，一边离开位置，没有再关注这支陌生的队伍。

　　501房间内，原本熟睡的五人同时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几人都是目光清明，没有半分困意。

　　“仔细些。”

　　“明白。”

　　五人放轻动作，仔细搜查房间每一个角落，确信监视器都在门外，房间内没有问题，立刻敲了敲墙壁，通知住在隔壁的狼人姐妹。

　　少顷，房门被敲响，狼人姐妹出现在门外。

　　耶里朝靠近门边的马多克示意，后者将门拉开一条缝，姐妹俩迅速闪身进来，动作飞快。

　　“这里没有问题。”

　　“还是小声些。”

　　七人卸下伪装，外表均有些变化。

　　泰德的变化最大，他的五官发生扭曲，手脚皮肤透明，软塌塌像是果冻。按压时极富韧性，能清楚看到皮肤下的血液流动。

　　“只差一点，幸亏有提前准备的身份。”

　　“第六区没有线索，谷潜的房子被人封锁，他的儿子被扔进了监狱。”

　　七人聚在一起，声音急促，能听出明显的沮丧和焦急。

　　耶里用力搓了搓脸，英俊的面孔满是疲惫。脸上挂着硕大的黑眼圈，眼底闪过凶光。

　　“谷潜是个狡猾的商人，最擅长隐藏秘密。没人知道那颗能源星的坐标，他的儿子是唯一的机会。”

　　“法罗死了，杰里米也死了，还有方格、米菲。”马多克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们早就没有退路，只能赌上一回。”

　　“既然到了这里，总要试一试。”艾伦从口袋中拿出一只金属瓶，瓶子里装着一只沙漠毒甲虫，还是一只少见的雌虫，“设法制造混乱，看看能否混入十二区。”

　　“反正都是死，无妨赌一赌。”狼人姐妹同时佞笑，现出锋利的獠牙，“如果事情成功，我们能获得一笔庞大的财富。就算不能，也要拉几个该死的家伙一起下地狱！”

　　潜入巨星的星盗共有十一人，其中四人身亡，如今只剩下七人。

　　七人十分擅长伪装，提前准备多重身份，这才能屡屡蒙混过关，混入边境小镇契卡。

　　“对面就是十二区。”

　　“需要小心行事，避免被发现。”

　　“我明白。”

　　艾伦握紧了手中的瓶子，布满褶皱的眼皮掀起，眼球向外凸出，褪去伪装的薄膜，变成一双灰黄色的复眼。

　　时间飞速流逝，日间的燥热消退，夜风渐起，一场沙暴又将来临。

　　小镇内灯火通明，光芒照亮边境，侵蚀沙海边缘。

　　山顶的停机坪始终忙碌，抵达的飞船络绎不绝，大部分为追捕星盗而来。

　　镇子里的酒馆整日营业，有限的空间内挤满了人。扛着酒桶的机器人在人群中艰难穿过，几乎是寸步难行。

　　众人一边畅饮一边摩拳擦掌，多数话题围绕星盗和赏金展开。没人会想到这伙星盗已经进入小镇，就藏身在他们中间。

　　午夜时分，一场沙暴如约而至。狂风席卷荒漠，波及十一区边境，天地间漆黑一片，飞沙走石。

　　足足五日时间，这场天灾才告一段落。

　　天空放晴，小镇四周的防护罩终于撤去。停机坪变得异常忙碌，大大小小的飞船穿梭在天空中，沿着漫长的边境线展开搜索。

　　星盗的三艘飞船混在其中，伪装和众人一起搜寻。偶尔会偏离路线，寻找进入十二区的通道，可惜一直没能成功。

　　就在他们感到沮丧时，边境出现一艘巨大的碟形飞船。这是一艘运输船，定期向十二区监狱运送物资。

　　星盗们以为找到机会，意图尾随运输船。

　　他们再一次失败了。

　　运输船飞行一段距离，突然间凭空消失。

　　“空间跃迁？”

　　能量波动极其短暂，图像投射到控制室内，星盗们顿时满脸惊愕。

　　“我知道了！”耶里双手撑住控制台，猛然间咬牙。

　　难怪一直找不准方向，十二区外必然有一层防护罩，将整个区域牢牢罩住，完全与世隔绝！

　　“巨星监狱，原来是这样。”

　　所谓的巨星监狱不单是沙漠中心的那片建筑，分明是整个十二区！

　　星盗陷入震撼时，运输船已经完成航行，又一次出现在沙漠中心。

　　正赶上早餐时间，囚徒们陆续走出监舍，冷清一夜的操场恢复人气，很快变得喧闹。

　　两排木架已经移走，地面的陷坑也被填平。

　　策划越狱的星盗死亡过半，尸体被丢进荒漠。还活着的被送回囚室，全部形容枯槁，除了胸口还在起伏，与死人没有多大区别。

　　在喧闹声中，监狱长出现在监舍东侧，打开了禁闭室的大门。

　　五天惩罚结束，谷绪被允许离开。

　　“17549，你可以出来了。”

　　看到开启的金属门，谷绪利落站起身。在走出房间时，他回首眺望身后，很有些依依不舍。

　　如果有机会，他很想再来一次。

　　至于途径，主动掀起混乱，或是再挑战一次监狱长？

　　喻非站在升降梯前，看着走出来的少年，眉心不自觉锁紧。

　　他太平静了。

　　五天与世隔绝，置身强光之下，他没有一点憔悴，反而精神奕奕，嘴唇都变得润泽，双眼格外有神。

　　“禁闭结束。”

　　监狱长宣读完毕，谷绪脚步不停，直接与他擦身而过。

　　丰沛的能量流淌在体内，却无法完全抵消对食物的渴望。走出禁闭室大门，去往餐厅的一刻，谷绪不自觉加快脚步。

　　遇到运输船出现，他在途中短暂凝眸，随即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跟上前方的人群，继续向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