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直裾衣,雨沥沥 ...

  •   楚国天禄宫某偏殿

      雎驰海是在闹饥荒那年进的宫,想来已有二十余年。

      饥荒来了,还偏生家道中落,原本的田产地契全没了,一大家子不知道怎么活。爹娘饿的走动不了,家里的几个姊妹饿的骨瘦如柴,头大身小,只有他还能勉强出门要饭。

      “小乞丐,来,跟我来,我这儿还有几张饼子……”面前上了年纪的男人晃来晃手中馊了的饼子,要他跟着走。

      太饿了,饿得头晕目眩,那饼子可真香啊,得多要几块回家给爹娘和姊妹们才行。雎驰海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鬼斧神差般跟他去了。

      进了一间昏暗的小厢,男人递给他一碗水:“渴了吧孩子,来,多喝点水。”

      那水初尝起来,似是琼脂甘露。

      昏昏沉沉起来,觉得下身那块疼痛难耐,火烧火燎,不敢置信,用手一掏,空落落的,没剩下几两肉……

      后来便被赶上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宫,在这深宫中度过残生。

      ……

      李水牛变成楚国公主楚元化了,短短几日之内的变故,让她应接不暇。

      “村丫头进去!快给我进去!”雎盛海扯着嗓,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要生吃了她。

      这村里来的野丫头,脾气死倔,不知天高地厚,连王相大人说的话竟敢不从?!
      楚元化被狠狠一推,差点被门槛绊倒,险些要摔个狗吃屎。

      “哎呦!你个老东西,仔细着点,我会好好走,推什么?推什么?”她现在正烦,
      爹娘被那王戟中带走,好些天没见着了。

      那天,她原本躲在后房门外,无意听见爹娘的对话,正伤心不解着,再一抬头便看见一群凶狠的士兵正拽走他们。

      当下心中大乱,焦急地跳着脚,慌忙地想着法子……

      “哎,那里还有个小丫头。”一个眼尖的侍卫看到了她,大声禀报,就要来抓她。

      至今,还记得爹爹素日望向她和煦的眼中,那时却遍布不甘与后悔,可在层层包围之下也别无他法。

      了解的虽不是很多,但有一点她已洞晓。

      想来如今的楚王宫,早已不是令人艳羡的富丽堂皇之地,而是吃人的牢笼,爹娘估计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跟他们进宫,可是不愿女儿跟着一起进宫处处受桎梏甚至欺辱,但也不忍心看着女儿独自一人在外流浪。

      “这该怎么办?爹娘现在是否安好?”楚元化不想哭闹,保持着一贯的清醒,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心里默默盘算。

      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公主名号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头上,别人如果遇到爹爹竟是流落民间的王子的情况,自己还白白捡了个公主当当,那锦衣玉食,简直不要太爽!

      可是到她这里就……想至此,她撑着身子坐起,忍不住扶额。

      哎……

      前几日,依稀记得大太监手持圣旨,吊起嗓子在金殿中颂着册封文书。

      底下那些大臣露出鄙夷的神色,时不时用着浑浊眼睛睥睨、窥觎她。

      一簇簇恶意之刃刺来,倒比日光照得还要让人双眼昏沉。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爹爹,发现爹爹也正望着她,眼神戚戚,忽觉他面容苍老了许多,几乎是瞬间,她便扯起嘴角,回一个灿烂的笑。

      这诏书不仅给她赐了个名,还与了一个郡主位分,怕不是那个王戟中给她胡指的--贞懿郡主。呵,乱世之中,未出阁的王女尚有可用之处,倒是认可了她楚王之女的身份。

      可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呢?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夜雨。卯时三刻,雨水带来的寒意才散了些,宫墙角三两丛青苔幽幽地冒着,淌着可怜伶仃的气息。

      楚元化着暗赤色内衬,穿上件直裾深衣,然后随着宫娥走在了寂静宫道上。说来可笑,昨天趾高气昂的小宫娥告诉她,今天王戟中老匹夫要在乾安殿召见,不得有误。

      他确实是把自己当皇帝了,但是不想明面上当,得要有个人顶在面子上,割头、顶罪、咒骂最好全让他一人受了。

      一踏进殿内,一股夹杂着怄臭味、老人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元化悄悄捏了捏鼻子,心下忍不住咒骂王匹夫祖上十八代。

      “要死就赶早点,别天天出来作怪,搜刮民脂民膏,还颐指气使的给谁看呢!”

      王戟中看见她来了,没做声,只用下巴往旁边的椅子一努,示意让她坐下。

      忍下情绪,她按王戟中所指规矩地坐着,作出一副乖巧娴静的模样。瞧如此,王戟中心下又得意几分,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没享受过富贵、好拿捏的农家女罢了。

      “贞懿郡主倒是长着一副好相貌,和你父王年轻时还有几分相似。”坐进漆木交椅的王戟中拿枯手捋了捋零星的白须。见楚元化似是动了动嘴角,顿了顿,露出一口糊满黄垢的牙,笑道:“佳人配才子,本相第三子从小便聪明过人,才华出众,也当得上是少年俊才。”

      “这死登,看见你那又丑又脏的老脸我就想像得到你儿子是什么狗便般的模样,啊忒…作呕死了。”楚元化回想起小时候在村间小径旁看到的那坨,差点呕出来,但仍尽力保持面上表情,隐约猜出来他的来意。

      没听见出声,他还道是楚元化胆小懦弱,嗤笑一声:“本相好久没见过这宫里的喜事了,这样,就把你指给吾儿如何?过几日再给你抬个尊贵些的公主封号。”

      言语倒是客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王大人肯定知晓,民女出生乡间,教化不佳,言语粗俗,大字也不识几个,对贵族礼仪规矩更是一窍不通。且、王公子声名在外,才貌双全,民女自知浅薄,深恐冲撞王公子,实属难为良配。”楚元化虽极力挽救,但心里清楚,王戟中握有重权,如果真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出此计策,即使是反抗了估计也无法。

      话刚落下,王戟中果然不悦道:“礼仪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嫁进本相府,伺候好夫君、公婆就足矣,我看谁有这个胆子,敢说相国府的家长里短!”

      刚想开口,却被不耐烦地堵住。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别再忤逆本相。”说罢,瞪了瞪眼,转身负手而去,样态嚣张。

      “啊忒忒忒!恶心死了,这个老不死的,只望他能出门被一道雷劈死!最好烧得连骨头都不剩!”楚元化恶狠狠地想。

      楚王宫某宫殿

      远远看,有道单薄消瘦的人影在来回踱步,把蜡烛的光切得忽明忽灭,光影照在窗子上,似在鲜活跳动。

      楚王鎏再也无法坐以待毙下去了,当初被追杀之后,由于年纪尚小,对很多事都懵懂不清,随着年龄增长,一次次记忆回溯,他才在脑海中搜索出欲加害自己之人的身影,就是王戟中!就是他当初在南方各郡闹灾之时提议让自己去安抚百姓。

      现在想来,王戟中那时就要杀了他,扶势力弱小的戚弟上位。

      因为是储君,他要从小恪守礼仪,言行举止不可出差错;因为储君,他一生下来就背负百姓命运,私情己欲统统抛之脑后。
      自小在宫中长大,他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无情的杀戮,凄惨的叫声,让他深深感到害怕和茫然,冬水碎冰正刺痛着他的身体,无法呼吸。

      累,太累了,累得他喘不上气,就让他自私放纵一次吧。

      在身体下沉的那个幽暗瞬间,双眼早已充血不明,听不见万物的声音,他闭上了浮白的双眼,也许就这样死亡会更好受一点。
      他甘愿认命赴死……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愿做公子鎏,只愿做个清贫的教书先生亦或是本分的耕田农夫……

      往事如潮水般袭来,不可阻挡。

      天意弄人,现竟又沦落到这种地步。不过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心爱的琼芳和珍宝的闺女不允许他坐以待毙下去。

      和之前在水牛村被带走的时候不同,他那时还没来得及聚集力量反抗,如今已在宫内,或许可以找找之前伺候他的老人,从而来联系母后的族人。

      但岁月二十载,这些宫中老人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就算找到了,不知母后族人会不会顾惜情谊前来相助?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希望渺茫,但是这次他要为她们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翌日,雨滴渐渐稀疏,天空终于明亮起来,乌云散去,宫里地砖上的阴冷气息被洗净,难得的清爽着。

      “我去你的,你这个没根的东西,好好睁大狗眼看看,爷是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人!”

      “一大早遇到你这晦气的,扫了大爷的好兴致。”年纪轻轻的王符却一脸狠戾,咬牙切齿踹在雎盛海的屁股上,力道没管他的死活,只凭自己撒气。

      雎盛海倒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一手撑地,一手扶腰,嘴里求饶道:“奴知错,奴真的知错了,不该冲撞大人。”

      这还不够,他微微起身,支撑着苍老的身体,往死里掌掴自己的脸:“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没根的物什,最是该死……”

      啪!啪!啪!

      王符仍不解气似的,撩起缀着红翡翠滴珠的下摆,用了十成的力,往他腹腔踢死命踢去……

      日头鼎盛,雎盛海任命躺在地上,也许是阳光太刺眼,眼中泓濛一片,晕晕的。

      还会流泪?分明寻常之事。

      他不过是急着给王戟中禀报消息,躬着腰,没看清路,才撞上了王符。

      缓缓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着。

      已过晌午

      楚元化表面上不显,心里焦躁不已:嫁给那老不死的儿子?做梦!真是只恶心的□□!

      房门被打开,雎盛海端着一方木盘,置着些吃食,刚一放下,便欲转身而去。

      咦?一句话都不说?往前来送饭的时候,哪次不是恶狠狠骂上一句:“没福享的村丫头一个。”

      “老东西,你怎的了,今儿怎么不骂我村丫头?”楚云化一贯没有气性,感觉到这老太监比平日来说有点怪,好奇试探道。

      门“哐”的一声,闭上了。
      ……

      刚用完晚饭,又不让出门,楚元化在床上绕着辫子,思虑道:“爹娘怎样了?应该没有受伤罢?他们知不知晓自己被指给老王巴羔子的小王巴羔子了?”

      “那要如何办才好呢?我可不要嫁他,那只怕是会生一堆小小王巴羔子,作呕!”

      想至此,她再也忍不住了,踮起脚尖,往大门悄悄走着。

      好像没上锁?便轻轻扯走门拴,拉开一方小角,踏了出去。

      刚走了几步,便看见一道影子跪在阴暗角落,宫殿赤柱之下与黑夜交叠处似乎还有一个人?!

      楚元化怕被发现,急忙躲到面前的石柱后面,探出头,远远观望着。

      雎盛海自叹时运不济,中午刚被欺辱一番,眼下又遇见王符,无缘无故被打骂着。

      “也好……这样死的也快,也许赶早还能在阴曹地府碰见那多年不曾见面的爹娘姊妹……”更是任他拳打脚踢,硬生生全收下,重重喘着气。

      夜已深,月华流转,清晖飘渺。

      楚元化紧紧捂住嘴,瞪大了双眼,噙着泪水,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声,人微言轻,出了头也没用。

      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雎盛海拖着瘸腿往远处走去,背影显得格外苍老、不堪一击。

      ……

      第三日又到晌午

      雎盛海面无表情跨过门槛,单手将木托盘放在案上,一样样布好菜后,转身离去。

      “等等,老家伙!”雎盛海不耐顿住脚步。

      “我不喜欢这些破落吃食,寡淡难咽,都拿下去,随你处理……呃,明儿换点新吃食来!”她故作素日跋扈的模样,对雎盛海毫不客气吩咐道。

      这死村丫头,还看不上,你以为你当真能如此一直好命下去?命运早被安排好了,现在看不起,保不准哪天都没命吃。

      他不屑地用鼻子一嗤,头也没回,往外走了。

      她望着门外,心口怦怦直跳。

      昨晚的场面,她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